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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天师和尚

剑仿佛已与他息息相通,虽然无指,但凭他的神出鬼没、惊天地泣鬼神的腿法御剑,其造诣亦是绝世不凡!

天师和尚果然身负绝学!其身法之诡异,仿若他的身躯已是有形无质,如风如雾般不可捉摸!

在极短的一瞬间,幽求的剑已闪掣穿掠无数次!

一片银白色的光芒如一团迷雾般弥漫开来,剑气破空之声扣人心弦!

身在屋内的小木亦感觉到呼吸困顿,仿佛幽求的剑出之后,可使空气凝结!

但他却强忍不适之感,目不转睛地望着外面的惊世之战!

在幽求如狂风骤雨般的剑芒席卷之下,天师和尚竟仍未露败相!同时,他也未曾向幽求攻出一招,而是一味凭他匪夷所思的身法,在间不容发的时间、空间,作出不可思议的闪挪腾掠,其身法之快之诡,已近乎神话!

幽求的武功剑法已登峰造极,连牧野静风也不免略逊于他,如今一番抢攻之下,对方竟无需还击一招,这让他惊愕至无以复加!

惊怒之下,一声沉哼,剑法忽变,本是快捷逾电之剑速度蓦然变慢,似乎每一剑的来势去向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但每一条线路的变幻都有无限后着,剑出之时,更有惊心动魄的破空之声!

如此慢的剑,却有惊人的破空声响,真是不可思议!

天师和尚只觉一股无形而强悍无匹的剑势在刹那间似乎已充斥于天地之间!

这是不可抵挡之剑势!

天师和尚的身躯冲天而起,直掠十数丈高空!

好可怕的轻身功夫!

“轰”地一声暴响,本就被幽求的剑气划得支离破碎的客栈木楼,此时如何能承受这种空前绝后的剑势?靠近东侧的这一段顿时崩坍!

本欲追天师和尚而去的幽求见木楼崩坍,顿时大惊,右足一扫,剑应声回鞘,同时他的左脚在一根已倾斜的木柱上一借力,身子便已如怒矢般射出!

小木刚刚意识到危险时,便觉身子一紧,已被幽求挟于腋下,疾射而出!

当幽求在客栈前院飘然落地时,身后“哗”地一声响,那幢木楼已只剩下西侧半幢立着!

一股气流席卷而出,夹杂着尘土和淡淡的朽木气息。

巨响声后,客栈中顿时响起一片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哭泣声、奔走呼号声,还夹杂着掌柜那声嘶力竭且带着哭腔的叫喊声,客栈中此时已经大乱!

幽求为了救小木而不见了天师和尚,心中懊恼不已!

就在这时,衣袂掠空之声响起,小木只觉眼前一花,天师和尚已如一片落叶般飘然落于院子里!

幽求暗喜,高声道:“和尚,你我胜负未分,可莫就此遁走!”

天师和尚却置若罔闻,而是如一股风般卷到那堆残垣断壁前,挥掌疾拍,木梁、木柱、木片、木段等碎木顿时疾飞而出!

幽求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他冷笑道:“和尚,别再白费力气了,若是其中有人被压着,也早就送命了,依我之见,你倒不如为他们报仇!”

他见天师和尚武功高得惊人,心中战意顿时被激发,一心只想与天师和尚决一死战!

这时又听得掌柜在远处大叫道:“和尚,可莫撞坏了柱梁,我还要用它们重新盖楼……”

天师和尚的动作顿时僵在那儿了,手上托着一根木柱。

呆了呆,狠狠地一跺脚,说了声“奶奶的”,两手一用力,“呼”地一声,粗大的木柱便如一根木棍般被震出老远!

幽求见状不由大笑,道:“哈哈,和尚也会骂人么?”

天师和尚转过身来,道:“我又何尝骂人了?方才我不过在骂一条只认财的狗而已,那又何妨?”

小木大声道:“骂得好!”他被幽求横着夹在腋下,似乎也没怎么在意。

掌柜的刚说了三个字:“野小子……”突然感到幽求的目光如刀一般向他扫来,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下边的话立即咽了回去!

天师和尚指着小木对幽求道:“你须将我重师放下,莫伤了他!”

小木抢先应道:“放不放下也无多大区别!”

天师和尚奇道:“这如何说?”

小木道:“因为无论他放不放下我,最终我都难免要死在他手中!”

天师和尚一震,一大一小两只眼睛愤愤地瞪着幽求,道:“你为何连一个小孩也不放过?”

幽求怒道:“我要收他为徒,又怎会杀他?”

小木大声道:“切莫信他!他不但要杀我,而且要一刀一刀地剐我;不但一刀一刀地剐,他将我杀了之后还要食入其肚,你看他满头白发,年已七十,为何容貌却是这般年轻?那都是他平日吃了许多小孩之肉的缘故,他……”

幽求又气又急,立时封了小木的哑穴。

天师和尚一蹦老高,失声道:“原……原来你不但杀……杀人,还要吃人!你说他是你的徒儿,自是不可信,否则身为徒儿,怎敢如此说师父的不是?”

小木本想说“若不是你的肉粗糙了些,他定会将你一并吃了”,只是哑穴被封,这话只能在他心中想着。

小木一向沉默少言而忧郁,今日却一反常态,其用意便是要借天师和尚的力量对付幽求,他相信天师和尚虽然古古怪怪,却定是个真正的佛心佛肠之人。

幽求哼了一声,道:“我若要取他性命,方才楼房坍下来的时候,岂会去救他?否则现在他早就一命乌呼了!”

虽然幽求对他人的性命从不放在心上,也不会在意别人如何看他,但对小木却又另当别论。

天师和尚一呆,道:“此话倒也不假,我亲眼见到你将他救起的!”

此时小木若能开口,自是要反驳的,可此时他却只能是干着急了。

天师和尚左顾右盼,搔头道:“既然掌柜不让我救人,这是非之地也不宜久留,和尚我还是早早离去为妙!”

“去”字甫出,他竟真的双足一点,飘然掠起!

幽求大急,将小木放在地上,立即疾追而出!

他不愿让如此强劲的对手就这般离去!

天师和尚仿若已可御风而行,去势之快,难以言喻!

幽求已将自己的功力发挥至巅峰,双方各展绝世身手,便如同一对掠过夜空的夜鸟一般!

转眼间,两人已在二里之外!任凭幽求如何全力施为,双方的距离仍是保持在十丈左右!

蓦地,幽求“啊”了一声,身形顿时缓慢下来!

就这么一缓慢,天师和尚已迅速与他拉开距离,只听得天师和尚道:“切莫吃了我重师……”

话出之时尚能闻之,待到说到“师”字后,天师和尚已在数十丈开外,声音也已变得模模糊糊了。

转眼间,天师和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幽求之所以速度一缓,那是因为他突然想到只是封了小木的哑穴,此时离开他,他定会借机逃走!

想到这一点,他如何还能有心思继续追赶天师和尚?

有些惋惜地看了看天师和尚消失于暮色中的背影,然后幽求又全速返回!

他知道小木颇有心计,绝非一般孩子可比,虽然短时间内他无法逃出太远,但说不定那小子会另有脱身之计,到时自己岂不是前功尽弃?

想到这一点,幽求心急如焚!

他绝对不能失去小木,因为惟有小木才能为他实现多年的夙愿!所以,他返回的速度绝不比原先慢!

远远地,他已看见小木竟然仍是留在原地不曾逃走,不由大为惊异!他掠到小木身边后,极为诧异地道:“娃娃,你为什么不乘机逃走?”

小木漠然道:“你杀了我娘,我为什么反倒要逃走?”

幽求有些意外地看了小木一阵,倏而大笑道:“我所看中的人自是有不凡之处!你说得甚为有理,说起来,逃走的人应该是凶手我才对!”

小木冷冷地道:“可惜方才那和尚不是大侠!”

幽求道:“是大侠又如何?”

“为侠者自是不会让你这般魔头轻易活下去,可笑他却妄想感化你,这同感化一块顽石又有何异?”

幽求哂笑道:“你年纪尚幼,不知所谓的侠者,不过是一些会说冠冕堂皇之话的人而已,比起我来,他们未必清白多少!”

顿了一顿,复又道:“老夫反倒更佩服那疯疯癫癫的和尚,我生平为恶不少,手上沾有无数鲜血,却宁可死在那疯疯癫癫的和尚手中,也不愿死在所谓的大侠手中!”

小木正待开口,突闻幽求沉声一喝:“什么人!”

一怔之下,衣袂掠空之声响起,不远处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有一个人影疾掠而去!

幽求立即知道已有人暗中追踪窥视自己,但他并非怕事之人,脸上更有了不屑的笑意,竟不追赶,而是对小木缓声道:“我将带你去北方。”

一个不寻常的孩子!

一个不寻常的剑客!

无论是小木还是幽求,都会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觉。幽求带给他人这种感觉倒也罢,但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给人这种感觉,则有些出人意料之外了。

他们的脚程并不快,只是一直是径直向北而行。一路上,小木沉默如冰。

三日之后,他们二人已接近长江。

长江自三峡以下,河床变宽,地势也变得平缓,所以水路生意颇为繁忙。既有顺流而下的排木,也有逆流而上的海盐、布匹,对于南来北往的人来说,长江更是一条难以逾越却又不得不逾越的天堑。

因此,靠近江岸的地区总相对繁华一些,走在官道上,可以见到操着形形色色的方言之人在行色匆匆地赶路。

熙熙而来皆为名,攘攘而去皆为利,古往今来,有几人能例外?

幽求与小木再行二日,便已到江边了。过了长江,便不再是江南。

江水浩浩荡荡地向东而去。幽求与小木立于江边,江风吹拂,挟着一股甜湿的气息,雄浑的奔流声一下一下地拍击着人的心灵。在长江边上临江而立,没有人能毫无震撼之感。

望着长江,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思潮汹涌。

此时是秋季,长江的水位并不高,但站于此岸望过去,对岸的景致一片模糊,江中几只渔船也变成几个黑点。

幽求的武功再如何高明,面对此天堑,仍是只能如俗人一样静候渡船的到来。

每一条官道与长江相交处都会有一个渡口,这儿也不例外。幽求到达这里时,已有六七个人在此等候渡船,这些人大多为商贾模样的人,高矮胖瘦不一,惟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大概是过于勤勉,已瘦弱如稻草,江风一吹,他的衣衫便紧紧地依附在身体上,越发显出他的嶙峋瘦骨。

还有一对年老夫妇,一人提着一只鸡笼,鸡笼颇大,竹篾制成,大概一笼能装十几只鸡。老两口在一条青石上并肩坐着,边上的鸡笼子不时动荡一下,想必是被关于其中的鸡有些不安份了。

自幽求出现后,众人便显得有些不安了,原本唠唠叨叨的老婆子也闭住了嘴巴。

对于身边之人的这种反应,幽求早已习惯了,自也不以为然。

他那种凌驾万物的霸气对普通人来说,自然有一种无形的威压。

渡口静下来后,剩下的惟一声音便是“轰轰”江水奔腾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个矮胖的商人模样之人忽然显得有些兴奋地低喊了一句:“来了。”

众人一下子抬起头来,向江中望去。果然,那边已有一艘船向这边徐徐而来,原本坐着的人这时都站了起来,脸上有了长吁一口气的表情。

此时已是接近傍晚,幽求心道:“看来渡江之后,尚有时间觅得一住处!”

在众人的感觉中,这艘船来得特别慢,所有人中,以幽求与小木最为沉得住气,他们的脸上一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他们并不是在此等候渡船,有没有船只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船终于渐渐地近了,已可看清这是一艘有篷的船,却没有帆。

船离江岸还有十丈左右远的时候,岸上就有人叫道:“喂,船老大,你驶快些吧,我们可是急着赶路的。”

船老大一下一下地摇着橹,不紧不慢,似乎根本没把发话的人所说之言放在心上,那人狠狠地吐了一唾沫,却也无可奈何。

终于,船只泊在了渡口,没等众人上船,那船老大却已系好缆绳,先上了岸。但见他赤着上身,皮肤黝黑光亮,像是抹了一层油,一双赤脚格外地大,显然是一个水中好手!

下得船来,他略略地扫了众人一眼,道:“正好。”

大概是说这些人他正好可以一次渡过江去。

说完这句话,船老大便一屁股在渡口处的石阶上坐下,吆喝道:“诸位便请上船吧。”他的年纪仅在三十开外,但他的声音却显得颇有些苍老,大概是江上风浪所赐。

众人上了船,钻入船篷下,各自觅得座位。幽求与小木是所有人中除船老大外最后两个上船的,自是坐在最外面的地方。江水一荡一荡的,小木看了幽求一眼,发现一向都极为镇定的幽求此时显得略略有些不安,不由有些感到意外。

原来幽求自幼生活在北方,而北方人对水几乎天生有一种排斥畏惧,饶是幽求武功盖世,这种千百年来积淀而成的心理仍是难以避免。

船老大最后一个上船,他在船尾站定,喊了一声:“都坐稳了!”喊完这话,他已解开缆绳,船身顿时一晃。

小木心中忖道:“以一人之力驾驭这艘船横渡大江极为不易,而这船老大在往返之间竟不需要休息,真是了得,寻常船夫恐怕是难以做到这一点的。”

小木生长于江南小镇华埠,江南多水,所以小木对水上的事情甚至比幽求还要了解得多一些。他隐隐觉得这船老大应该是有些来历的!

“会不会是冲幽求而来的十日帮之人?”小木如此想着,脸上却未显现出来!

其实小木无时无刻不在思忖着如何逃离幽求的掌握。只是他知道幽求不但武功高不可测,而且极富心计,没有极佳的机会,是无法从他手中逃脱的。与其让幽求对自己心怀警惕,倒不如制造假象,让幽求误以为自己根本不会逃离他。

这一路上,小木很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幽求真的以为仇恨使小木一心一意要跟着他,然后设法报仇。幽求并不担心害怕小木对自己的仇恨,恰恰相反,这正是他所需要的。

小木坚信不逃离幽求,就永远不会有复仇成功的可能。即使幽求出于一种特殊的目的真要将剑法传给自己,但自己凭这样的剑法又怎能杀得了幽求?

船只开始向对岸划去,听着外面有节奏的“哗哗”声,小木暗忖道:“也许,在这条江面上,我会有逃离幽求的机会!”

而幽求此时正静静地坐在那儿,姿势显得有些僵硬。相比之下,其他船客则自然轻松多了,几个商贾模样的人开始津津乐道他们的生意经;书生微闭着眼,背靠着船篷,不时摇晃一下脑袋,大概在默念他的“子曰诗云!”

不喜欢乘船的人乘船时大多不去看船四周的滔滔江水,幽求也不例外,他的目光几乎始终是落在船板上。

不知过了多久,“哗哗”的划船声突然变小变缓慢了。到后来,竟然完全消失了,船身借着惯性滑出一段距离后,终于停了下来。

书生双目一下子睁开了,问道:“到岸了吗?”

话音刚落,便听得船老大有些惶然的声音传进舱内:“洞庭十二坞的人来了!”

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船只才到江心而已,前后左右都有他们的船只,过不了的!”

船舱内顿时乱了起来,有好几人欲探出身子向外看。船身经这么一折腾,顿时一阵摇晃。

这时,幽求反倒冷静下来,他的嘴角处有了一抹冰凉的若有若无的冷笑!

船老大急切地道:“诸位稍安勿躁!洞庭十二坞虽是横行长江中下游,但黑道行事也并非全无规矩,我看他们虽将我们围于中间,未必就有天大的灾祸,倘是要出去探视,他们一恼,说不定反倒招来祸端……”

听得这一番话,刚探出的几个脑袋立即又缩了回来,脸上则有了惊骇之色。

书生叹息了一声,道:“天子脚下,也有逆贼横行么?”

一个耸肩躬腰的皮货商“嗤”了一声,道:“洞庭十二坞存在于水路上,也不是一朝一夕了,那皇宫里的人就是聋子,也应该已听说过,可如今还不是任他们胡为?”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洞庭十二坞一向是做大买卖的,难道今天会打我们的主意?”

那老婆子道:“这些鸡可是我的命根子……”没待她继续说下去,船老大已接口道:“也不知你们这些人中是谁把他们招惹来的!……”

众人不由相视几眼。

就在这时,幽求已冷冷地道:“来便来吧,皇帝老儿奈何不了他们,我却要他们洞庭十二坞从此消失!”

说话时,他的目光仍是落在船板上,似乎刚才之言并非对众人说的。

众人顿时一下子都静了下来,那书生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正这当儿,只听得外面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里面可有一个白发的朋友?”

众人的目光顿时“嗖”地集中于幽求身上,然后又迅速闪开。

幽求的目光一寒!

外面那声音继续道:“我洞庭十二坞只是要与这白发朋友亲近亲近,与其他人概不相干!望这位白发朋友能现身让我等一睹尊容,否则我们只好强请了!”

幽求轻轻一笑,道:“竟是冲我而来的,可笑可笑!”

说到这儿,他已缓缓地站起身来,一躬腰,钻出船篷。

四下环顾,只见周围果然有七八艘船将自己所在的船只团团围住。那些船只与这艘渡船有些不同,都显得长而狭,船首翘起,每艘船上都有七八个携带兵器的江湖中人。

幽求立于舱外,傲然道:“我便是你们要找的人,只是诸位找我,似乎有些不明智!”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已穿透了滔滔江水之声,清晰入耳!

远处船上一人高声叫道:“朋友可是幽求?”

幽求轻哼一声,并不作答,眉头却已微皱。

那人又道:“我们洞庭十二坞的人在此等候了二天,总算等到你了!”

幽求长笑一声道:“江湖中知道我幽求之名的人少之又少,你能说出我的名字,想必是有备而来!”

那人得意地道:“洞庭十二坞雄霸江南,长江以南还有什么事瞒得了十二坞?”

幽求正待开口,忽又住口。他忽然感觉到有些异常:洞庭十二坞既然是黑帮,在长江做无本买卖,那么如此大张旗鼓地将一艘渡船围于当中,必有缘故。自己与洞庭十二坞毫无瓜葛,对方却指明要见自己,见了自己却并没有一围而上,只是在远处胡乱吆喝。

这却为何?难道——

幽求心念一动,断然喝道:“尔等毛贼,莫非有意分我心神,暗算于我?”

话音甫落,四周船上数十人同时大笑,一个尖锐的声音道:“你猜得不错,可惜你察觉得太迟了!”

幽求心中一沉。

只听得四下众人齐声高呼:“断开!”

幽求闻声一怔,倏觉脚下剧震,然后便听得“轰”地一声巨响,整艘渡船突然断作两截!

因事先毫无征兆,饶是幽求艺高胆大,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仍是吃惊不小!一怔之下,他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小木有危险!”

船身一侧,幽求重心已失,正要倾倒时,他凭着出神入化的轻身功夫,已飘向开始翘起的船尾!

船身入水的声音与船舱内众人的惊呼声交错一处,一时嘈杂之极!

眼看自己脚下的断船即将沉没水中,幽求惊怒之下,双足一点,人已如巨鸟般疾射而出,向上游的一艘船直扑过去!

此时两船相距远不止十丈,所以那只快船上的人见幽求悍然射至,都料定他无法直接接近他们的船,当下并不慌张。

果然,掠出十丈远时,幽求的身形开始下坠!

船上的人齐声欢呼!

却见幽求的双足在即将没入水中之前突然加速下踏!

“啪!”一个极为清脆的响声传了开来!

这是幽求双足与水面倏然相接时发出的声音。因为其速极快,水面竟如同一块坚实的台面般为幽求提供了借力之处!

水花如怒矢般在他的双脚下从四周标射而出!

同时幽求的身躯竟已借力再次飞起!

船上众人原本高兴的情绪顿时全然凝固了,一时呆若木鸡!眼看着幽求那白色的身影如飞而至!

寒芒倏闪!

船上当即有三四人连哼都未哼出一声,已倒毙于水中!几团血色从水中冒出,然后再向四周蔓延开来。

同伴的死亡让其他人一下子清醒过来,他们想都未及细想,立即采取了完全一致的行动——跃入水中!

因为事先他们便已知道幽求的武功已高至可怕之境,远非他们可以相比的。而方才幽求所显露出来的武功也证明了这一点。

他们逃脱的动作快,而幽求的动作也不慢,其中一人动作略略一缓,便觉胸前一麻,人已不由自主地倒在船上!

其他数人跃入水中后,久久不曾露面。他们是在水上摸爬滚打惯了的,水上功夫自然都颇为了得,想必入水之后已潜游出老远了。

如此一来,船上只剩下二人了!

这时,幽求发现其他的船只都已四散而去,船速远非他先前所坐之渡船可比。再看渡船那个方向,只见水面上只剩下几块木板,以及一些杂乱的物什和两只鸡笼,而船上的客人这时自然全落了水,正一浮一沉地向下游飘去!

水中的人只能露出一个脑袋,幽求略略一看,竟未发觉小木的身影!

他的脸色顿时变了!

难道小木这么快便沉入水中了吗?

想到这一点,幽求不由很是懊恼,他心想如果先前选择下游的船只作为攻击目标,那么此时他便正好可以截住从上游漂下的人,而现在其他船只早已越去越远了。

眼见小木竟无踪影,幽求大急,逼视着未能逃脱的洞庭十二坞那名帮众,沉声道:“要想保全性命,就为我划船追上那些飘流而去的人!”

那人的脸色早已苍白如纸,望着幽求吃力地道:“这船非一人之力所能操纵,就算……啊……”

话未说完,忽然变作一声惨叫!幽求心中烦躁至极,听他说无能为力,哪有心思再听下去?当即一掌切出,那人的喉节顿时碎了,立时如一瘫烂泥般滑入水中。

这时,幽求脚下的船因无人把持,已顺流向下飘去,但照此下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赶上由渡船上落水的那些人。

幽求一急,双脚立即有暗力涌出,本是横在江面上的船只竟生生转了方向,变成船首向着下游!

一声沉喝,幽求双掌倏圈再吐,两股浑厚无比的掌力暴卷而出,轰然击于船尾的水面上!

浪花四溅!

由此形成的反冲力顿时将船只推行数丈距离!

幽求暗喜,当下如法炮制,少顷,他已赶上仍在江中浮浮沉沉的几个人。

那书生文文弱弱,不料他的水性却是颇为不错,此时竟仍能一面踩水,一面向船上的幽求大呼:“兄台救我!兄台……啊呀……”

想必是一不留神被灌了一口水,也不知他是被吓糊涂了还是咋的,竟称呼已满头白发的幽求为“兄台!”

幽求大声道:“你们可曾见到与我同来的小孩?”

顿了一顿又道:“谁能说出他的去向,我便救他!”

那个矮胖商人双手死死抱着一根圆木,含糊不清地叫道:“那小孩大……大概是沉入水中了……快……快救我!”

幽求怒斥道:“为什么你们全部活着,偏偏他遭了不测?”

忽听得那带着鸡笼子上船的老婆子怪笑道:“你放心,就算我们这些人全葬身鱼腹了,那小子也不会死!”

在这汹涌湍急的水中,一个老婆子竟能如此从容说话,按理幽求应该能察觉出这其中的异常之处,但他此时心浮气躁,一时竟未往这方面想,而是高声道:“这却为何?”

“因为那小子的命比我们的命值钱百倍!”这一次应话的是文弱书生。

幽求一怔,终于感觉到有些不妥了。

这时,只听得那老婆子又道:“想必他们已得手了,我们也不必再演戏,再这么折腾个没完,可辱没了我们长江七鬼的名声!”

立即有人应道:“不错!”说话的却是那老头子,只见他的上半身突然浮出水面,仿佛身下有可借力之处一般,显然他的水上功夫极好!

他向幽求从容一揖,道:“恕我等先走一步,不再奉陪了!”语音动作再也不像一乡下老汉。

幽求终于明白过来了,原来这些与自己同船的人全是洞庭十二坞的同伙,他们自称长江七鬼,自然是不惧水的,渡船的倾翻想必也是他们的杰作!自己一时大意,竟让他们的计谋从容得逞!

没等幽求有所举措,水中七人齐声怪笑后一个猛扎入水,很快全都消失不见!

转瞬之间,江面上已只有几段飘浮着的圆木及杂乱的物什,在这些物什下都不可能隐藏一个大活人!

幽求武功已臻化境,生性又极为自负,不料今日却接连上当,空有一身武功却只能任对手从容离去,这如何不让他狂怒至极?

幽求长吸了一口气,方让心绪稍定。他心忖道:“那小子会在何处?听长江七鬼的口气,是冲他而来的,而且必不会伤了他,可这江面一览无遗,他们又如何能将他带走,却不为我所察觉?难道他们会将他也从水底带走不成?”

这显然不太可能!

但如果连这一种可能也被否定了,那么就再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一时间,足智多谋的幽求也怔住了,默默地立于船上,任凭船只随波逐流。

不经意间他忽然想到了一点:“为什么自始至终连小木的呼叫声也没有听到?小木曾说他一定会跟随自己以图报仇,那么当他落水时,应该为无法跟随自己而惊慌呀!”

即使小木不会如此想,但无论如何,一个十岁的孩子突然遇到这样的意外时,必定会不由自主地失声惊叫!

但小木却未曾如此!

惟一可以解释的理由就是在变故发生之前,小木就已知情了。也许就在幽求钻出船舱时,“长江七鬼”便已把他们的真正身分及计划告诉了小木!

由此也可以推断小木其实始终都在寻找逃离自己的机会,而洞庭十二坞的人及长江七鬼的出现,等于为他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想到这儿,幽求心中的愤怒反倒一下子消退了不少,他的脸上甚至有了满意的淡淡笑意!

他是满意于自己的眼光,看来小木的心智还在他的估计之上!小木知道审时度势,在没有觅得极有把握的机会时,他决不会轻举妄动!

这更坚定了幽求要寻找小木的决心!

这时,他的心中浮起了一种莫名的感觉!他发现整件事情的前前后后,自己仍有些地方没有考虑清楚,但一时又不能想出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那几艘洞庭十二坞的船只已成了隐隐约约的黑点。

倏地,灵光一闪,幽求几乎失声叫了出来,他终于明白自己忽略了什么!

他忽略了一个人,这个人便是船老大!

除了他与小木之外,船上共有七名船客,这七人恰好便是“长江七鬼”,在船身倾覆之后,他们七人都在幽求面前出现过!

惟一没有出现的便是船老大!

一个摆渡的人自然不可能这么快便沉入水中遇害。那么,船老大又去了什么地方?他的消失与小木的消失,其中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幽求终究是幽求,他的眉头先是紧紧地皱着,渐渐地,眉头慢慢展开了,脸上甚至有了笑意。

洞庭湖。

洞庭湖位于长江中下游南侧,人称“八百里洞庭”,由于湖泊有四处与长江相通,每年都有大量的泥沙在湖泊的西北部淤积,使得湖面日益变小,淤积而成的陆地把洞庭湖分割成东洞庭、西洞庭、南洞庭三大部分——但这是后话。

此时观洞庭,仍是烟波浩渺。

洞庭湖畔有一座山名为君山,此山在洞庭四周诸山中,算不得最高,却是极为险峻,到了半山腰,便出现了一片平坦的地势。

洞庭十二坞的总舵就设在这一片平坦开阔的山间。洞庭十二坞管辖有上千弟子,他们长年累月生活在八百里洞庭内,或是滔滔长江上,总舵虽在君山,但势力却影响至江南地区,与接天楼、伏龙堡呈三足鼎立之势。

这一切都离不开其总舵主阮十三多年的苦心经营。

权力带给人的无疑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但因为权力有着近乎邪异的魅力,它无时无刻都会被旁人窥视着。所以,身在权力巅峰的人,几乎没有几个人是真正快乐的。

在洞庭十二坞帮众的印象中,总舵主几乎从来没有笑容,他永远是阴郁的,消瘦的脸上最多的表情就是深深的沉思。

此刻,阮十三的脸上更是乌云密布!离牧野静风定下的期限已只剩三天!三天前,洞庭十二坞麾下的怒蛟旗飞鸽传书给他,言称找到了小木的下落,他们准备利用长江天险,劫下小木;二天前,怒蛟旗的飞鸽传书又至,这一次带给阮十三的是一个大大的惊喜:怒蛟旗的人马已经成功地从幽求手中劫下小木!

闻得此讯,阮十三立即派出麾下天鹰旗的人顺江而下,接应怒蛟旗。

按理,怒蛟旗与天鹰旗应该在昨夜或今晨返回总舵了,但此时已是日偏西山,两旗人马仍是杳无踪影!

阮十三本就是多疑之人,此时更是心中疑虑重重!

他甚至想到了怒蛟旗的人马会不会借洞庭十二坞多事之秋,设法摆脱洞庭十二坞的约束!怒蛟旗原为长江上的一个帮派,名为怒蛟帮,后为阮十三所吞并,改为怒蛟旗,为了安抚人心,阮十三让怒蛟帮帮主史浪做了该旗旗主,但在阮十三的内心深处,最不放心的就是怒蛟旗。没想到这一次怒蛟旗不但第一时间寻到小木的下落,而且成功将之劫下!这让阮十三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但无论如何,欣喜之情是主要的。

但怒蛟旗久候不至,阮十三疑云顿生!他醒悟到如果怒蛟旗劫下小木后,悄悄隐匿遁走,却暗示幽求此事是洞庭十二坞所为,那么幽求势必对洞庭十二坞不利,而怒蛟旗却可以借此机会,成功摆脱洞庭十二坞的控制,重新成为独立的帮派……

阮十三不敢再往下想了,他本就消瘦的脸庞在短短的几日中,又瘦了一圈,双目却因此而显得格外精亮,那眼神中有不安、惊疑,以及疯狂!

他没有再派人手去追查怒蛟旗的下落,因为他还有另一层的顾虑:他不能让总舵力量空虚!

阮十三清瘦的身躯深深地陷入议事堂北向的那张大交椅中,他座下共有六旗,此时在座的共有四位旗主。

四位旗主不经意中发现一向爱着白、蓝两色长衫的总舵主,今天却一反常态,身着一件黑色的衣衫!

黑色,岂非代表着死亡?

众人的心情不由更为沉重!空气沉闷凝重至极!

倏地,一阵鸟翼扑腾之声传入众人耳中,众人精神齐齐一振,抬眼望去,只见一只银色的飞鸽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从议事堂正门穿掠而入,略作盘旋,轻盈地落在了阮十三的肩上!

阮十三本是略显病态的苍白脸上顿时有了红晕之色!他直起腰来,小心翼翼地取下信鸽足上所缚的纸条!

纸上仅有廖廖数字:欲见天鹰旗主,可至堂外相见!

阮十三的身子不易察觉地一颤,脸上的红晕迅速消退,变得更为苍白!

这绝不会是天鹰旗主所书写的信笺!

阮十三极为缓慢地从交椅上站起,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仿佛他的身上正承受着千斤重压!

四大旗主意识到事有突变,纷纷站起。

阮十三扫了其属下一眼,然后径直向议事堂门外走去,四大旗主不敢怠慢,紧随其后。

在阮十三跨出议事堂正门的那一刹间,他的身子突然僵住了。

议事堂外的广场上立着两个人,一个倚着广场中心的旗杆,头颅低垂,头发披散——但阮十三仍是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天鹰旗主洪后城!

静立于洪后城身边的人高大伟岸,白衫飘扬,目光狂傲不可一世!

大堂内的五人都未见过此人,但在这一刻,他们都已经知道,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一定是幽求!

惟有身具这般气势的人,才能力挫牧野静风那等绝世高手!

阮十三觉得手心处变得一片冰凉!他听到远处有惊呼声、示警声、刀剑出鞘声……显然,洞庭十二坞本是极为严密的防守,在幽求面前却根本不值一哂!当幽求已进入总舵的核心时,环守四周的人才回过神来!

阮十三以眼角的余光看到他的弟子正从四面八方向这边涌至,刀剑之刃在夕阳的照射下,泛出如血一般的光芒!

阮十三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惶然扑至的属下非但无法对幽求构成威胁,此时此刻,反倒成了对幽求的衬托!

那数以百计的洞庭十二坞属众扑向幽求时,不过如同凶狠地扑向巨礁的海浪而已,气势再如何的磅礴,终是无法撼动对方分毫,反而会将自己撞得粉碎!

阮十三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成百上千的属众,原来并不等于强大!

幽求锐利如剑的目光落在了阮十三的身上,缓缓地道:“如果没有你的手下旗主引路,也许我无法赶在怒蛟旗之前,到达这儿!”

顿了一顿,又道:“你的旗主贪生怕死,我想你必定欲杀了他,故我已代劳了。”

阮十三的目光一跳,却并没有再看倚在旗杆上的天鹰旗主洪后城,而是道:“你独闯洞庭十二坞,未免太高估了自己!”

连他自己都觉得此言极为苍白无力!

幽求傲然一笑!

他的笑,让人觉得他就像天空中的一片孤傲云彩,根本不是凡夫俗子所能够明白、能够触摸的!

与长江相接通的一个不大的湖泊上停着二艘船,一大一小。大船上站满了人,不在三十名之下,无论高矮胖瘦,皆有一股悍然之气,显然,他们不会是普通渔人。

他们的目光全都落在远处小湖与长江相连的湖口那边,神情焦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一个小小的黑点落入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众人顿时有了兴奋之色,齐齐把目光集中立于大船船头的一位面色焦黄、高额塌鼻的中年人身上。

高额塌鼻的中年人吁了一口气,对早已静立于小船上的四名剽悍男子挥了挥手。

小船立即如箭射出!

不一会儿,小船已经靠近那个“黑点”,此时已可以看清它,原来是两只竹制的鸡笼子!

小船放慢速度,向在湖面上一沉一浮的鸡笼子靠去。

倏地,“哗啦啦”一阵响,与鸡笼相隔不过一丈之隔的地方猛地冒出一个湿淋淋的脑袋!

几乎同时,在鸡笼四周又先后浮现出六个人!

小船上人却并不意外,而是大声道:“成功了吗?”

“快将这小子提到船上吧!那白发老鬼的武功高得可怕!若非我们几人功夫了得,只怕早已去东海做龙王女婿了!”

说话的赫然是长江七鬼之一,那文弱书生模样的人。长江七鬼冒出水面,皆显得有些兴奋。

听得此言,小船上的人亦是喜形于色,他们赶紧将在水中浮沉的鸡笼子提上船,随即飞速向大船返回,长江七鬼各展水上绝技,尾随其后。

两船甫一接近,小船上的人立即将两只并作一处的鸡笼子拆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并不是鸡,而是湿淋淋的少年小木!

原来在幽求钻出船舱的一刹那,与小木紧挨着的文弱书生就迅速封住了小木的哑穴,与其他穴道。小木本就感觉到船上有些蹊跷,所以对此突变,并不十分惊讶!

在老婆子的帮助下,文弱书生利索地将小木套入两只鸡笼当中。鸡笼显然是特制的,小木置身其中,除了感觉漆黑一片之外,倒也并无不适!

“轰”地一声响之后,小木但觉身子向下直落,随即便感到笼子在水中一浮一沉!最初的惊骇过去后,小木发现他的头部正好枕着一物,无论如何沉浮,江水至多只能浸湿他的身子,却不会影响他的呼吸!

小木心中稍定,暗忖这一行人对自己多半没有恶意!既然已落入对方手中,他索性静下心来,随波逐流。

此时,小木乍一见阳光,不由眯起了眼睛,便有一人将他拦腰抱起,纵身一跃,落在大船甲板上!

船上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声!他们正是洞庭十二坞怒蛟旗的属众,见业已成功劫下小木,都兴奋莫名,纷纷上前围观被搁置甲板上的小木!

被这么多人饶有兴趣地观看,其滋味当然不太好受。好在这时那塌鼻高额的中年人排众上前,将小木被封的穴道一一拍开。

小木看了他一眼,慢慢站起,并不开口,脸上也找不到劫后余生的害怕!

便有一人叫道:“小子,还不快谢过我们旗主的救命之恩?”

小木低头看着不断从身上滴落的水珠,却不开口,心中暗忖道:“你们与我素不相识,却出手救我,多半是有所图,我又何必谢你们?”

众人见他沉默不语,皆是一怔,复而笑骂道:“这小子多半是吓傻了!”

小木心中冷哼一声。

这时,湖中“哗啦啦”一阵响,随后船身一颤,却是长江七鬼齐齐跃上船来。

高额塌鼻的中年人乃怒蛟旗旗主史浪,当他还是怒蛟帮帮主时,长江七鬼亦在帮中,与他甚为投缘,但后来洞庭十二坞吞并了怒蛟帮后,长江七鬼便退出了怒蛟帮。这一次,他们是冲着与史浪的私交才出手的。

史浪赶紧迎上去,拱手道:“若非诸位出手,只怕兄弟我是无法劫下这小子的。”

书生模样的人乃七鬼中的“梭子鬼”刁辟,他道:“阮十三知悉帮主你找到这小子的下落,却未派人来接应,分明是想借刀杀人!”

史浪赶紧道:“我不再是什么帮主了,刁兄弟切莫如此称呼。”长江七鬼不止一次劝他反出洞庭十二坞,但均被他婉拒了。

刁辟见他对此事如此敏感,心知阮十三已在他心中形成积威,暗叹一声,道:“事已办妥,我们也不便在此久留,以免给阮十三落下口实,说你勾结旧部,有所图谋。只是有一事还想提醒兄弟你:此次赶赴总舵,切莫走水路,一则那白发老鬼极可能会在水路守候;二来也许阮十三已另派人手在上游等候。到时也许这一功劳又会被他人分去一勺,阮十三生性多疑,兄弟你对他忠心耿耿,但他仍是没有把你视作心腹,他绝不希望你的功劳太大。”

史浪苦笑了一下,不曾开口。

长江七鬼相视一眼,向史浪道了一声:“后会有期”!随即齐齐倒掠,直落水中,在水中划出七条水线,飞快地朝湖岸射去!

史浪看着湖面上渐游渐远的长江七鬼,出了一会儿神,方转身沉声道:“弃船,走旱路!”

小木被怒蛟旗的人挟裹其中,沿旱路向西而行,众人见小木沉默寡言,又是如此年幼,故除了防备他逃走外,言谈时倒也不避开他。从众人的言语间,小木对怒蛟旗劫救自己的原因已大致明白。他一直被安置在一辆马车中,两侧窗帘低垂,又有两名怒蛟旗的弟子一左一右坐在身边,所以他根本没有逃遁的机会。

行至第二日,一直未曾开口的小木突然对自己身旁的两人道:“我要见你们旗主!”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根本不曾落在他身边的两个人身上。

两人齐齐一怔,复而怒极而笑!其中一人道:“小杂种,口气倒是不小,还真把自己当小少爷了!”

小木淡淡地道:“此事关系着你们的性命……”

“小子信口雌黄,大爷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另一人吼了一声,挥起蒲扇大的巴掌就往小木扇来!他们为了一个十岁小儿疲于奔命,心中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此时再也忍耐不住了。

那人巨掌眼看就要重重扇到小木脸上时,倏然发现小木骈指如剑,由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直戳他手腕的“大陵穴”!

其手法之精妙快捷,大出那人的意料之外!那人大惊之下,强行收势,却觉眼前一花,小木的左手已准确无误地戳中他脸上“承沽”、“四白”二穴!

这两个穴位皆非要穴,却与脸部神经息息相通,此人但觉眼前金星四冒,鼻子酸涩无比,一时间,泪涕齐下,颇不好受!

狂怒之下,不顾视线已被泪水模糊,挥起巨拳就向小木击去!

“砰”地一声巨响,刚猛一拳已被人生生挡住!

那人一愕之下,透过朦胧泪眼,发现挡下自己全力一击的竟是自己的同伴!只听得他道:“若是这小子有个三长两短,老兄你有十条命搭进去也不够!”

这时,外面响起史浪的声音:“谁若伤了这小儿,我就要他的命!”

吃了亏的汉子总算冷静了些,积怒无从发泄,一时气喘如牛,恨不得将小木生吞活剥!

小木心中暗叹一声,忖道:“我本是想提醒你们此时匆匆赶回总舵,等候你们的极可能是那白发老儿。既然你们不肯听,那也只能怨你们命短了!”

史浪担心途中会有什么闪失,故中途几乎从不打尖住宿,马不停蹄地向西而行。只是他们常年累月生活于水上,对旱路甚为生疏,中途有不少迂回,故赶至洞庭湖时,比走水路所花的时间尚要多一些。

第三天晨曦微露时,君山远远在目,因连日奔波而疲劳不堪的怒蛟旗属众精神为之一振!

史浪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定。前几日长江七鬼的话对他触动颇大,暗忖如果小木在自己手上走脱,只怕在阮十三看来,会是功不抵过!

他看了远处晨雾缭绕的君山一眼,朗声道:“兄弟们振作点精神,待交了差,我们去东寨找点乐子,由我请客!”

话音甫落,一时欢呼声四起,一个破锣般的声音高呼道:“老子半个多月没开荤了,那水月楼的娘们儿……啧啧……哈哈哈……”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即使老六现在见了一头母猪也是双眼皮的……”

被称作老六的人骂道:“拿老子开心,看老子不把你这只醉猫扔进酒缸中淹个半死!”

“醉猫”大吸鼻子,边啧嘴边道:“世上哪有能淹死我的酒?”

另一精瘦汉子笑道:“不错,别人是有奶就是娘,而你却是有酒就是爹。”

“醉猫”与此人挨得颇近,冷不妨在对方坐骑上猛抽一鞭,那马突受奇痛,长嘶一声,如箭射出!精瘦汉子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叫了一声“妈呀”,一把抱住马脖子,死不松手!

“醉猫”与众人齐声大笑起来,眼见一人一骑绝尘而去!

马车上的小木听到外面的喧闹,隐隐感觉多半是洞庭十二坞的总舵快要到了。

忽又听得前方有急促的马蹄声向这边快速逼近,随即听到车外众人高声打趣道:“喂,老吉,怎么还紧抱着马脖子如此亲热?”

哄笑声中,车内看守着小木的两个人顿显坐立不安,只想也出去胡闹一番。

马蹄声已在几丈开外!

倏地,外面所有的哄笑声齐齐戛然而止!

剩下的惟有马蹄声与车轮辘辘声。

如此变化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显得有些诡秘!

车内两人齐齐色变!小木也暗暗心惊!

随即听得“醉猫”有些扭曲失真的声音响起:“他……他……死了!”

谁死了?

难道是老吉?

车内其中一人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拉开车帘,向外望去。

驮着老吉的那匹马已飞快地驶近众人,随后从队伍中穿过,飞驰而去!

只是,马背上的老吉已成了一具尸体。快马驶过之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线,随即飞散、洒落……

三十多人的目光追随着越去越远的马匹,神情惊骇而呆板,直到马匹完全从视线中消失,众人才回过神来,脸色皆有些苍白!

惊魂未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已清晰地传入了众人的耳中:“你们让我等得太久了!”

小木心中暗叹一声:“幽求果然早已来了!”幽求的声音、语气对他来说,已是深深地印入了记忆之中!

只听得那冰冷的声音继续道:“小木,今天我要让你记住,在你没有答应学我剑法之前,任何接近你的人,其结果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死亡!”

车内二人都不曾见过幽求的神情,但却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深入灵魂的肃杀之气!

那两人的右手已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自己的腰间,全身的肌肉绷得铁紧,目光闪烁不定!

外面一片静寂!

终于,这种静寂被史浪的怒吼声打破:“白发老鬼,你欲以一己之力对付我们,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锵”的一声!

是长刀出鞘的声音!

随即,刀剑出鞘声响成一片!

但小木知道,即将到来的绝不是厮杀,而是——杀戮!

一个不可逾越、不可战胜的强者对弱者的杀戮!

思忖间,幽求一声长笑!笑声中隐有一丝说不出的不屑与傲然!

伴随着长笑声,急促嘈杂的马蹄声、脚步声、怒喝声响起。无疑,是怒蛟旗全力围击开始了!

小木静静地坐在马车上,仿佛外面所发生的一切变化与他毫无关系!

他根本无需猜测结果,因为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怒蛟旗的覆亡!

惨叫声与人体倒地的声音随之而起,那生命的最后时刻所发出的声音都很短促,让人深深感觉到生命的脆弱!

在这其中,极少听到金铁交鸣声,正因为如此,这种死亡的降临才格外让人刻骨铭心。

小木觉得自己甚至听到了长剑插入人的躯体时发出的声音,他的手心一阵冷一阵热,隐隐觉得死者在死亡之前的震颤已被他触摸到!

当然,这一切只是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的神情是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冷静。这种表情,实在不该在这种场合,在一个十岁的少年脸上出现!

倏地,一切的杀戮声都归于静寂!

车厢内却响起了“格格”之声,很轻微。当小木明白这是坐于他右边的人上下牙齿相磕发出的声音时,心中有一种怜悯、藐视的感觉。

如果对方知道此时自己竟被一个十岁孩子藐视、怜悯,只怕根本无地自容!

幽求缓声道:“小木,我相信你绝不至于不敢现身见我!”

小木未曾开口,突然觉得背上微微一痛,一把短剑已抵在他的背上!

只听得他右侧的怒蛟旗弟子嘶声吼道:“幽求,这小子现在落于我手中,如果你不想让他就此送了性命,就放我们走!只要你有诚意,我们自会在适当的时候放了他!”

幽求显得有些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即冷笑道:“洞庭十二坞枉称江南三大帮派,应付一个十岁的小儿,竟也如此大动干戈,贴身守卫,实是滑天下之大稽!”

顿了一顿,又道:“我未见到那小子的面,怎知你所说的是真是假?”

小木右侧的人名为姜青,听幽求如此一说,本待说“信不信可由不得你”,但话到嘴边,却不由自主地改了口:“我就让你见见他!”

言罢,伸手欲撩开车厢前垂挂的车帘,但当他的左手在触及门帘的那一瞬间,突被挟制,未等他反应过来,一股强悍得无以复加的绝世内力狂袭而进,生生逼入他的体内!

瞬息间,他的五脏六腑承受不了这种空前强大的压力,生生爆碎!

随即真力迸射,将他的体内骨骼齐齐压折!

姜青的生命在电光石火之间烟消云散!他的短剑只消再递进数寸,就足以取了小木的性命!

但他已无力做到这一点。此等致命的杀着,远比一剑穿心更为可怕!

他的同伴敖子青见姜青突然鲜血狂喷,甚至连耳鼻中也有鲜血四溢,双眼在瞬间充血,而他的身躯却如同发酵过度的血团,一下子瘫倒在座下,顿时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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