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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血厄之主

禹诗得知燕高照已死,心中一宽,当下道:“风宫大军压境,绝不会无功而返,老夫不妨直言相告,我等是为血厄而来,除非交出血厄剑,否则思过寨必遭灭顶之灾!”

燕南北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又是血厄剑……”顿了顿,他的声音略略提高,道:“我手中的兵器,就是血厄剑!家父因此剑而不幸身亡,今日之杀戮,亦因它而起,我不知道,‘血厄’所带来的血腥与不祥,何时方能终止……”萧索之情,溢于言表。

他的言语神情都甚为平静,却在众人的心头掀起轩然大波。

“血厄”二字,已不仅仅是剑的称谓,在这两个字之后,还蕴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禹诗对局势做了百般预测,却惟独没有料到血厄剑会落在燕南北手中。

禹诗之所以敢大举攻袭思过寨,是因为他的手中有女儿禹碎夜与侠异、戈无害三颗筹码,掌握着这三颗筹码,就足以将思过寨搅得动荡不安。同时,思过寨内的任何情况变动,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传到禹诗耳中,禹诗对思过寨内的情形可谓了若指掌,在攻袭之前,他就已经占了绝对优势。

禹诗相信女儿的智谋,相信侠异的心计,也相信戈无害的武功,所以他有必胜之心。攻袭思过寨的过程中惟一的波折是女儿禹碎夜突然发现自苗疆返回的“戈无害”并非真正的戈无害,但她亦已凭借自己的智谋,及时补救,控制了假扮戈无害的人。正因为察觉戈无害有诈,禹碎夜对燕高照身边的麻叔也产生了怀疑,因为是“麻叔”出迎百里,将“戈无害”接回寨中的,这其中极可能另有蹊跷,只有除去“麻叔”,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智者千谋,必有一失,本是胜负分明的一局棋,却因为燕南北的出现而显得错综复杂了。

禹诗相信燕南北所说的是真话,惟有血厄剑方能给他以如此异常的感受,他叹息一声,道:“没想到思过寨竟沦落到需要由一个愚昧无知的小子作最后一搏的地步!”

燕南北手中的血厄剑缓缓上扬,沉声道:“思过寨自开山立寨以来,经历风雨,从没有外人能够在寨内立足!”

禹诗缓缓踏进一小步,道:“凡事总有例外,风宫一向是做他人所无法做到的事。”

他虽然仅仅踏进一小步,但场中的肃杀气势却大增,连燕南北身后的人也觉得压力陡然加大。

惟有燕南北神色不变。

他越是神色从容,思过寨的人反而越心存不安,他们绝对不会相信以燕南北的武功,能与禹诗相抗衡。

纵是有血厄剑在手,也无济于事。

所以,立即有几名思过寨弟子掠至燕南北身边——寨主已死,他们不能坐视少寨主面临险境而置之不理。

但燕南北却以平静的语气道:“诸位大哥请勿担心,他未必能胜我!”

不知为何,他的话中竟充满了异乎寻常的力量,让他人不由自主地服从其意志,几名思过寨弟子闻言默然退后了。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出现了几个人,正是天师和尚、佚魄、穆小青及杜绣然、范离憎五人。

原来燕高照因“血厄”反噬而亡,燕南北得到血厄剑后,人与剑都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天师和尚诸人惊愕之际,燕南北突然携带血厄剑疾步离开剑簧阁!天师和尚等人不曾料到燕南北会不顾燕高照的遗体,先行离开剑簧阁,皆吃惊不小。他们不知燕南北当时心中受一股奇异力量的召唤,使他不由萌生急欲离开剑簧阁的念头——也许,这就是神秘不可测的宿命。

范离憎、天师和尚等人安置了燕高照、文规、侠异的尸体后匆匆离开剑簧阁,向厮杀声最为激烈的乱斩坡下赶来,行到半途,这边的厮杀声、金铁交鸣声突然停止,使得范离憎等人心中不安之感大增,匆匆赶至,目睹燕南北与禹诗相对而立,范离憎心中一沉,他对禹诗颇有些了解,燕南北与之对峙,只怕有所不利,当下就要上前相助,却被一只大手拉住了。

回头一看,拉住他的人原来是天师和尚,只听得天师和尚低声道:“以燕南北的武功修为,本不应能如此从容把握血厄剑,其中必有异乎寻常之处,我们不妨静观其变!”

他的说话声惊动了本已为燕南北、禹诗完全吸引的双方人马,乍见佚魄左臂被废,思过寨弟子皆惊愕莫名,而只见佚魄而不见侠异、文规,更让他们感到惊疑不已。佚魄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但他知道此刻众人必心存焦虑,当下强自向众人一笑,以示宽慰。明眼人看出佚魄的笑容显得甚为吃力僵硬,便知他是强忍伤痛,心中皆是一紧。思过寨众弟子对佚魄甚为敬重,不愿让他心中有太多负累,当下故作真的相信了佚魄的伤势并无大碍,人人都忍着不去询问察看佚魄的伤势。

禹诗见燕高照果然不曾出现,心中吁了一口气。

正当此时,思过寨顶忽然传来了金铁交鸣声,密如骤雨。

禹诗神色一变。

因为他知道在自己的计划中,并无人马自上而下发动攻击。

换而言之,攻击思过寨的除了风宫属众外,此时竟另有一股力量,而且从相斗之声来看,其势也甚为凶猛。

禹诗目光一沉,杀气大炽。

血厄剑近在咫尺,他没有理由再等待下去。

几乎未见他有任何移动,却已奇迹般迫近燕南北。

四条黑色的丝带自四个方向同时标射而出,破空之声与利刃划空无异,足见力道之凌厉,更兼丝带乃柔韧之物,能自寻常兵刃所根本无法企及的角度出击,其攻击力自是惊世骇俗。

与此同时,禹诗双掌疾扬,掌风如啸,以力劈万物之势向燕南北击去!

瞬息之间,燕南北将面对不下五个方位角度的悍然攻击,而其中每一角度的攻击,都足以致命!

死亡之神刹那间完全笼罩了燕南北,数十年来,禹诗都极少亲自出手对敌,连风宫中人,也不知他的武功已臻何等境界?

穆小青、杜绣然同时失声惊呼,范离憎亦心中一沉。

连天师和尚都有些后悔,后悔不该让燕南北独自面对禹诗如此可怕的攻击!

燕南北一声清啸,血厄剑化作一道炫目的银芒贴体翻飞。

此时,血厄剑绝非“燕门快剑”的快如惊电,它如鸟翔鱼落般,每一寸的移动,每一个角度的变化,都极其流畅自然。看似漫不经意,却在不经意间掠过了所有应该掠过的空间。

“嘶嘶”之声响起,其声虽轻,却异常惊心动魄。

因为这是四条黑色丝带断裂的声音,血厄过处,丝带前端纷纷碎如黑蝶般飘飞。

丝带在禹诗这等绝世高手手中施展开来,足以与削金断玉的利刃相提并论,但此时却轻易被血厄所断,众人莫不心惊。

与此同时,在血厄剑浑如天成的封扫下,禹诗忽觉一道冰凉彻骨的杀气向他双掌袭到,一种莫名的惊愕掠过禹诗的心间,他不得不撤招!

谁也没有料到让武林中人闻风丧胆的禹诗甫一出手,就已受挫。

而对手不过是年仅十三的无名之辈!

禹诗目光一沉,本是阴鸷而少见喜怒的脸上,出现了罕有的惊怒!

他立即断定对方之所以能挫败自己,凭借的不是武功,而是他手中的血厄剑!

只是血厄剑本为凶戾狂霸之兵,这等神兵,本身就已有睥睨万物之气概,根本无法容忍寻常之人驾驭它,以燕南北的武功,为何竟能将它的威力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

在禹诗的感觉中,自己所战的并非燕南北,而是他手中的血厄剑!

既然血厄剑如此神奇不凡,禹诗绝无理由错失它!他身经百战,临战经验何等丰富,一招之后,心中已有破敌之计。身形刚定,他已疾聚内家真力,由双足猛贯而出,透入地下!

燕南北与禹诗相拼一招,尚略略占了上风,但他心中十分明白这绝非凭借自身力量所能达到的战果,甚至于他不明白自己面对禹诗这般强大可怕的对手时,为何竟能那般从容镇定,冥冥之中,他有一种感觉,感觉到自己全然无所畏惧,纵是有再多的风云变幻,都有足够的力量从容应付。

一种无可形容的斗志充斥了他的整个灵魂,使他心生本只有强者才具备的君临天下、无所畏惧的感觉。

正当燕南北为这一切不可思议的感觉而惊愕之时,忽觉有一股强悍无匹的劲气自地下直透双腿,并以惊人之速贯体而入!

大惊之下,燕南北只觉胸口一紧,犹如重锤闷击,大叫一声,他的身躯已高高抛起,身在空中,鲜血喷洒。

如此惊人变故使众人皆惊立当场!

禹诗暗自冷笑,一举击伤燕南北的正是他贯入地下、再由地下攻袭而上的内家真力,他相信血厄剑再如何神奇,也无法阻挡他那有悖常规的攻袭!

事实果不出他所料。

天师和尚神色一变,失声道:“不好,他竟隔物传劲!”不敢怠慢,立即将自身浑厚的内家真力贯于足下,山石崩飞之际,内家真力亦由地下涌出,与禹诗的内家真力相抗衡。两股强大的真力在地下悍然相接,迸发出惊人的爆炸力,“轰”地一声巨响,真力相接处的地岩倏然爆裂开无数如闪电状的裂隙,碎石四飞。

天师和尚身形微微一晃。

内力比拼绝无一丝一毫的侥幸,显然天师和尚的内力略逊于禹诗一筹。

但禹诗的目标在于血厄剑,所以他并未趁势而进,而是身形暴起,向燕南北狂袭而至!

四条黑色丝带虽断去半截,此刻仍如狂蛇吞吐,倏忽出没,在方寸之间极尽变幻莫测之能,瞬息间,禹诗的身形仿若已淹没于一片黑色的惊涛骇浪中,而这惊涛骇浪正挟隐隐风雷之声,向燕南北吞噬而去。

一招之下,虚实莫测,玄机万千,杀机无限!

这是旷世杀招,连天地间的空气也因为这一招的凌厉杀机而显得格外稀薄,场中每个人的心跳都倏然加快。

范离憎沉喝一声,身形如箭标射,由斜侧朝禹诗发起悍然攻击!

身法快得惊人!

他手中无剑,只能以鞘代剑,一式“无情冷”倾洒而出,电闪石火间,已掠空而前,径取禹诗!

一连串的撞击声后,范离憎闷哼一声,身形倒掠,脸色有些苍白。

他与禹诗的身形几乎是一错即过,但就在那间不容发的瞬间,双方已以寻常人根本无法分辨的速度,拼杀攻击了十数次!

对方仅以柔韧的丝带为兵器,范离憎的“无情冷”竟无法攻破,相反,对方四根丝带交织互补,杀机无穷无尽,偏偏他手执剑鞘,无锋锐可倚仗,激拼之下,几乎受挫而伤。

这时,禹诗已迅速地逼近了燕南北,身形与黑色丝带融为一体,犹如笼罩在燕南北周遭的一片死亡黑云!

就在这时,人们看到了惊人一幕!

只见燕南北在出剑的那一瞬间,双目忽然缓缓闭起。

所有的呼吸因为燕南北这惊世之举而停滞了,所有的思想也因此变而显得一片空洞。

纵是江河倒流,也未必让众人如此心惊。

在武功已臻出神入化之境的禹诗面前,闭目而不视,这岂非自寻灭亡?

一团银色的光芒在燕南北身侧翻飞穿掠,那是绝世神兵血厄剑在空中留下的光弧,禹诗所搅起的代表死亡的“黑云”仿佛可以吞噬世间一切,却偏偏无法吞没这一团银芒!

燕南北双目紧闭,血厄剑纵横穿掠,犹如神灵附体,竟悉数封挡了禹诗神出鬼没的攻袭!

斗转星移间,禹诗以快不可言之速从七个不同的角度发起攻击,但结果仍是无功而返!

禹诗沉哼一声,倏然倒掠,立于一丈开外——他的脸色阴鸷至极,让人不敢正视。

禹诗一退,与燕南北相近的思过寨弟子这才感到几可窒息的压力倏然消失,在禹诗灭绝万物的强横霸道劲气下,不少人已是冷汗涔涔。

惟有燕南北,依旧双目紧阖,静立场中,神情安静,仿佛刚才经历了生死一战的人并不是他,奇迹般化解禹诗攻势的人,也不是他。

燕南北让所有人震惊至极,而他自己却平静如水,犹如千年古井!

气氛顿时显得有些诡异!

禹诗的目光落在了范离憎身上,他已知道对方并非真正的戈无害,但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禹碎夜却已设法控制了眼前此人,照目前局势看来,此人的立场将对战局产生极大的影响!

范离憎迎着他的目光,冷冷一笑,冷笑中犹有讥讽与不屑之意。

禹诗立时明白了:假戈无害并没有甘心受自己女儿的操纵!方才他与天师和尚、假戈无害各交手一次,已知他们两人若是联手,自己只怕占不了上风,何况旁侧还有一个诡异莫测的燕南北!

思过寨众弟子此时却是士气大振,少寨主突然不可思议地扼止风宫长驱直入的势头,使他们重新燃起希望之火!虽然他们无法明白其中究竟,但他们相信冥冥之中必有一股神秘力量在庇佑着思过寨,否则燕南北怎会一改平日痴愚,而且武功大进?

山顶的厮杀声与山下的一片肃穆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禹诗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一个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字:

“撤!”

风宫属众难以置信,但同时他们又明白对禹诗的指令只能绝对遵从!

若是换了炎越、寒掠,取得如此战局,无论如何,他们都是绝不肯后撤的,而禹诗却不同。

也正因为这种不同,禹诗方能列入“风宫四老”之首!

有时候,选择撤退所需要的勇气比进攻更大!

经历生死拼杀冲上思过寨的风宫属众在极度复杂的心绪下,开始沿着原路撤退!

惟有禹诗仍静立当场,他不会让思过寨弟子在风宫属众撤退时大举反攻。

杜绣然眼见满地的尸体,耳听寨中受伤弟子的呻吟,心中怒意大炽,低声对佚魄道:“师兄……”后面的话虽未出口,其意自明。

佚魄却缓缓摇了摇头。

禹诗怪笑一声,道:“你不愧为燕高照的大弟子,能够审时度势,眼下你们迫切要对付的应该是来自寨顶方向的敌人,若是想反击我等,只怕纵然有所收获,最终你们也将被他人逐出思过寨!离开思过寨,我们风宫依然存在,而你们一旦被迫离寨,那江湖中所谓的十大名门之一‘思过寨’就将永远不复存在了!”

禹诗说话间,寨子上方的厮杀声越来越近,仿佛已印证了禹诗所说之话。

前狼后虎,思过寨弟子死伤无数,众弟子心中早已为悲愤之情完全填充,对手是谁已不再重要,他们心中所想的只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在这种情况下,若无一个能使人信服的人控制局面,那思过寨弟子极可能陷身于混乱无序的厮杀之中!

无论是风宫属众,还是思过寨弟子,对这种结局都是有所不甘的。风宫属众只愿趁胜而进,一举攻下思过寨;而思过寨弟子则要为死难弟兄报仇雪恨,不甘心让敌人全身而退。

惟有双方的决策者,才能理智地根据形势做出不甚合情、却极为合理的布署。

风宫数百名属众终于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地血腥,留下无尽仇恨。

禹诗扫视天师和尚诸人一眼,忽直指范离憎道:“此人根本不是真正的戈无害,他已为老夫所控制,此时再无利用价值,你们就代我杀了他,老夫相信你们也不会容忍此人假冒戈无害的做法!”言罢,一阵怪笑,身形如巨鸟般凭空掠起,反身倒射,兔起鹘落间,很快便从众人眼中消失了他的踪影。

范离憎感觉到有无数双目光向自己投射而来,心中不由一沉,思过寨本已岌岌可危,他不愿在这时候与思过寨反目!

但他似乎又无法找到为自己辩解的合适理由,进入思过寨的整个过程,本就错综复杂得连他自己也理不清一个头绪,此时思过寨众弟子正处于危难之时,疑虑之心无疑会大大加重!

却听得佚魄缓声道:“人人都说禹诗极富心机,但今日看来,却也不过尔尔,他如此拙劣的反间计,又怎能得逞?”

范离憎一怔,心中热血沸腾。

佚魄早在剑簧阁就已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戈无害,这一番话,显然是为了解除众人对范离憎的敌意而说,范离憎立觉所有思过寨弟子的目光缓和了不少。

而杜绣然与穆小青看向他的目光,则有些意味深长了。

禹诗所言,并未言过其实,“足剑”所领的人马势如破竹,借思过寨后防空虚之际,很快便自上而下席卷了半个寨子,申屠破伤的“杀缘”无人能敌!

当佚魄率众人匆匆赶到双方交战之地时,只见巫马非难与自己的妻子元揽秋正合战一身材极为高大的中年人,但见巫马非难与元揽秋皆已浑身浴血,危在旦夕。而区阳菁则竭力抵挡“足剑”的进攻,她的武功逊于“足剑”,此时亦已险象环生。

而他们身侧的思过寨弟子则已被分割包围,伤亡逾半。

怒吼声中,刚刚经历了与风宫属众血腥厮杀的众人再次不顾一切地向“足剑”的人马冲杀过去,立时掀起一场更为惊心动魄的血雨腥风。

而思过寨方面的几名高手则在第一时间分别扑向申屠破伤与“足剑”,援救区阳菁的是天师和尚,而其他人则齐齐挡在了申屠破伤身前。范离憎虽知区阳菁实是暗中为风宫效力,但仓促之间,他根本无法向天师和尚说明,天师和尚甫一出手,立即扭转局势,区阳菁趁势抽身而出,她顾不得自身伤势,四下一扫视,发现水依衣她们早已踪迹全无,心中大为懊恼,而佚魄等人能从与风宫属众的拼杀中抽身前来,更让她心惊不已。

区阳菁的真正身分是禹诗的女儿禹碎夜,她不明白父亲既然已攻入思过寨,佚魄诸人又如何能摆脱风宫属众?山下的激战又怎会归于静止?当她的目光扫过燕南北时,心中大震!

虽然此时燕南北并未出手,只是凝神观注着申屠破伤与巫马非难等人的厮杀,但禹碎夜仍是立即发觉了燕南北身上异乎寻常的变化。

“难道,自己本以为对思过寨的事了若指掌,却最终在燕南北这半痴半癫的傻小子身上栽了跟斗?抑或先前燕南北一直在装疯卖傻,他才是燕高照出奇制胜的最后法宝?”

极度的震惊使禹碎夜忽视了燕南北右手所握的血厄剑,她环视四周,拣了一个方向,且战且退,很快便从众人的眼前消失。

她所取的是水依衣与紫衣美女“笑姐”逸走的方向。

如此混乱不堪的战局中,少了一个人,若非特别留意,谁也不会察觉。

而范离憎无疑是对禹碎夜极为留意的人,禹碎夜抽身而退的情景,他看得一清二楚。

但他并不能说什么,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来历不明”之人。

此时,燕南北只觉手中的血厄剑忽然莫名震颤,显得有些激动不安。燕南北察觉了这一点,所以他有意压低了血厄剑,并尽可能将它避过众人的目光,他知道一旦思过寨的人发觉他已无法从容驾驭血厄剑,势必会陷于一片恐慌之中,士气也会因此而大减——正因为燕南北如此举动,禹碎夜才忽略了他手中的血厄剑!

但血厄剑的震颤却越来越剧烈,这与先前被他把握时的感觉大不相同。

与此同时,申屠破伤亦感觉到自己手中的“杀缘”有了异常之处,一股奇异的热力与战意由“杀缘”直透全身七经八脉。

“杀缘”开始发出如兽般呜咽的颤鸣声,范离憎诸人忽觉本已凶戾狂霸的“杀缘”此时杀机更重,其横空杀气几乎已化虚为实,让人心生触手可摸之感。

此时,申屠破伤的灵魂为“杀缘”的戾气所激荡,而且变得狰狞可怖,青筋暴起,自身功力已发挥到极限,每出一招,无不是噬血致命!

申屠破伤以一敌四,犹自不败,“杀缘”犹如一头疯狂之兽,左冲右突。

申屠破伤在心中掠过一阵阵疯狂虐杀的快感的同时,隐隐泛起一丝不安,但这种不安之情因何而起,他却不得而知。何况不安之情本就是极为模糊的,若有若无。

“杀缘”霸道至极,不过数招,围攻他的四人已全都失去了兵器——寻常兵器根本无法与“杀缘”正面交锋!

倏地,燕南北低低一声惊呼。

声音虽轻,却被申屠破伤捕捉到了,他冷眼一扫,神情立变,眼中闪过一抹狂喜之色。

他看到了燕南北手中的血厄剑!

燕南北之所以发出惊呼之声,是因为血厄剑突然不受他控制,倏然反向弹跃而起。

申屠破伤终于明白自己手中的“杀缘”为何产生异变了,“杀缘”与“血厄”皆是凶戾至极的神兵,此时它们相距如此近,势难共容,彼此间便萌生出一决雌雄之意。

申屠破伤知道主公费尽心思铸造“杀缘”,其实是为“血厄”而铸,主公要以“杀缘”试辨血厄剑,一则可辨其真伪,二则可以试探出“血厄”之锋锐。主公在漠北蓄养势力,韬光养晦,从不愿将真正的势力显露于中原武林,此次为了血厄剑,不惜遣出四百弟子,可见主公对此剑之重视。

当下申屠破伤一声长啸,身如惊龙,冲天而起,高擎“杀缘”,以力劈虚空,破碎万物之势,向燕南北疾袭而下。

他料定把持血厄剑者,必定是思过寨中最杰出的人物,故凌空一击已将他的修为提至极限。

“杀缘”在虚空划出一道惊人光芒,以撕云破日之势暴劈而下,刀身与空气相擦发出惊人的“咝咝”声响,闻者莫不心惊。

面对这融入了申屠破伤毕生修为及“杀缘”惊世凶戾之气的一式,招式甫起,范离憎等人立即心生窒息之感,四人皆已手无寸铁,难挡“杀缘”灭世锋芒,只能迂回攻击申屠破伤身后。

由“杀缘”而生的无形刀气笼罩了方圆数丈范围。

招至半途,燕南北方如梦初醒般轻吁一声,血厄剑横扫封挡。

范离憎、天师和尚等人曾见他从容不迫击退禹诗,此时自然相信他也能挡住申屠破伤,于是心神不免有些松懈。

刀剑以极快的速度迅速接实。

惊天霹雳般的一声暴响,火星四溅!

闷哼声中,一个人影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直至数丈之外。

此人赫然是燕南北!

勉强站稳身形后,燕南北脸色苍白如纸。

但血厄剑仍在他的右手,银色光芒却有所消退。

两件旷世奇兵全力相撞之下,地面立时出现无数纵横交错的印痕,而燕南北的右臂则已衣衫破碎,血肉模糊。

难道,燕南北又将涉入其父燕高照的后尘?

范离憎诸人惟恐燕南北有失,立即不顾一切地向申屠破伤全力攻袭。

申屠破伤与燕南北比拼一招,立即发现对方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下,但燕南北只伤而不亡,这证明他手中所握定是真正的血厄剑!

申屠破伤兴奋莫名,他绝不会放过如此天赐良机,面对四大高手的拦截,申屠破伤毫不气馁,狂吼一声,其声威犹如猛虎出林,同一时间,他的“杀缘”以雷霆万钧之势拦腰横扫,刀风带起惊人的狂飙!

范离憎、穆小青、杜绣然、巫马非难再次被这凌压万物的刀势生生逼退,但如此一来,申屠破伤身形终受牵制,身形略略一缓,若是燕南北借此机会抽身而退,在他人的掩护下,也许可以暂保血厄剑不失!谁知燕南北重伤之下,竟不退反进,连申屠破伤亦有些感到意外,“杀缘”一偏,自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向燕南北右肋削去!

其疾其快,非言语所能描述,以至于给目睹这一刀的每个人的视觉都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仿佛这一刀正以不可逆转之速,削向他们的右肋!

燕南北的神情再无先前的宁静、恬淡——他那神奇的剑法亦不复存在!

眼看“杀缘”即将饮血的那一瞬间,几点黑影破空而至,无声无息,却轻易破入“杀缘”的强横刀气,直接撞击“杀缘”刀身。

几声脆响,“杀缘”竟不由自主地改变方向,重重劈向地面,申屠破伤全力一击,力道之强可想而知,“杀缘”过处,石破岩崩。

刀势戛然而止!

几片落叶在未完全消失的刀风中缓缓飞舞、盘旋、飘落……

一种异样的感觉袭击着场中每个人的心灵,仿若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促使场中生死相搏的双方不由自主地罢手后撤,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飞舞的几片落叶上……

四周如死一般寂静!

“叮啷”一声,不知何人心生惊悸,手中兵器竟坠落地上。

难道,瓦解申屠破伤霸道至极的一刀的,竟是空中飞舞的几片轻盈的落叶?

这怎么可能?

而申屠破伤心中却明白: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但世间除了主公,谁有这样已臻通玄之境的武功?

倏地,一个人失声叫道:“那边……那边有人……”

失声惊呼者是申屠破伤的人,众人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东向山谷上空的铁索链上,正有一个人向这边飘然而来。

铁索链两端系于巨石上,凌空而架,自是摇摆不定,但来人却如履平地,飘飘然而至,未见铁索链有丝毫晃动,他的脚步并不快,也不大,与常人闲庭信步无甚不同,但不知为何,他向这边逼进的速度却快得惊人。惊呼声未落,他已走过铁索链,立于众人面前!

这是一位苍老得让人难以确定其年龄的老人,他的目光深邃幽远,仿佛已洞息世间的一切风云变幻、悲欢离合。只是虽有这分超然,他却并非无喜无怒,眼神中还有悲天悯人,还有嗔怒哀乐……

是否,他虽已明白滚滚红尘事,终会泯灭于一笑间,却仍不肯脱离世尘,独善其身?

这样的人,是否比置身于世间一切纷争之外、以高高在上的目光环视芸芸众生者,更值得尊崇?

无论看破多少红尘,无论经历多少岁月轮回,他的血永远是为芸芸苍生而沸腾着的。

一股足以慑服万众的气度自他身上散发出来,他的身材并不十分高大,但在每个人的感觉中,望向他时都需要仰视。

是否因为他的灵魂是高高在上的,常人在他的映衬下,就会愈发显得缈小?

倏闻一声惊喜交集的低呼:“师父……”但见天师和尚已遥遥向那老人跪下,神情充满了无限敬仰尊崇之情。

那老人对天师和尚微微点了点头,眼中有一丝淡淡的赞许之意,天师和尚察觉了这一点,心中一热,年逾五旬的他,竟如孩童般热泪盈眶。

原来,以落叶化去申屠破伤攻势的是天师和尚之师悟空!他最小的弟子天师和尚已跻身绝世高手之列;而当年叱咤江湖的“痴、愚、贪、恶”四剑客被他收服;燕高照不过是他的一介仆人,却能开山立派,在十大名门之中占一席之地。以此足可见悟空是何等的惊世不凡!

也惟有他这样超越尘世的界外高人,才能以落叶化解申屠破伤的一刀。

在悟空的眼中,一片落叶与一柄绝世神兵已没有什么区别,超越尘世的界外高手之修为已逾越了“招式、内力”的范畴,招式、内力对寻常武者来说,是一种载体,而在界外高手眼中,它们却反而是一种樊笼,一种束缚。

甚至,他们已不再归属于寻常意义上的武林,由成千上万的武林中人,通过错综复杂、变幻莫测的关系组成的武林,在他们眼中,也许不过是一局棋。对于一名棋手来说,一局棋中,个别棋子的死亡是理所当然的,就如同武林中注定不断有人被杀、门派被灭一样。

悟空直视申屠破伤,沉默了片刻,方以一种不可置疑的语气道:“你若再用手中这把刀,终难免为此刀累及性命!”

申屠破伤自信得近乎狂妄,但此刻竟然没有立即反唇相讥,而是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地道:“纵然战死,也是怨我申屠破伤学艺不精,刀却绝对是好刀!”

“错了,将刀交与你使用的人,要么是没有真正了解此刀,要么就是与你有介隙,以借此刀取你性命!”

申屠破伤本有些忐忑的心情这时反而松弛开来,哈哈一笑道:“此刀是我家主公赐与我克敌之用的!”

悟空高深莫测地一笑,道:“使刀时,你可觉得是否有些不妥?”

申屠破伤心中一沉,但他是何等人物,喜怒不轻易形于色,淡然道:“是又如何?”心中却忖道:“方才我的确有些不安之感,难道这其中真的有蹊跷?”

悟空缓声道:“如若你不信,不妨以手中的刀全力攻击老夫,三招之内,就可知道原因!”

申屠破伤脸上有了凝重之色,神情倏忽不定,忽而哈哈一笑,道:“我家主公再三叮嘱说进入中原武林,以我圣门实力,所谓的十大名门,皆不在话下,但却有四人,除非是我家主公亲自出手,否则万万不可逞强一战,这四人就是‘皇、儒、玄、墨’,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尊驾应该是‘皇、儒、玄、墨’四人中的‘玄’!”

悟空不置可否地道:“为何不说老夫是‘皇’或是‘儒’?”

申屠破伤道:“尊驾身上虽具超然不世之气度,但这与皇者之气、大儒之气皆不同。皇者之气,气吞日月,睥睨众生,静则岳峙渊亭,动则风起云涌,以骄阳喻之再合适不过;而大儒之气清淡幽远,毫无咄咄逼人之势,却一样让人心生可望不可及之感,他犹如天上的冷月。”

悟空不由对申屠破伤多看了两眼,随即道:“你能说出这一番话来,殊不简单,可谓对‘皇、儒、玄、墨’稍有些了解了!”

申屠破伤一向狂妄自傲,面对悟空,却一改平日性情,道:“其实这一切全是我家主公之言,以我的能耐,怎敢对界外高人妄加评说?”

悟空道:“皇为骄阳,儒为冷月,那么‘玄’、‘墨’又是什么?”

申屠破伤道:“‘玄’为九天之云,时而绚烂,时而阴沉,怒可引来九天惊雷,静则换得晴空万里,云的一生,注定没有安静之日,不像日昼出夜伏,月夜出昼伏。”

悟空似乎对申屠破伤所言极感兴趣,道:“那么,‘墨’又当如何喻之?”

“墨?”申屠破伤略略一顿,道:“不瞒尊驾,对于‘墨’,连我家主公也知之甚少,也许正如一个‘墨’字,墨者,黑也,对于漆黑一团之物,要想明辨他,是极不容易的。”

悟空静默片刻,缓缓点头,喃喃自语般道:“‘墨’的确太过神秘……”

申屠破伤道:“既有‘皇、儒、玄、墨’四大界外高人中的‘玄’在此现身,我也不必再对取血厄剑存有侥幸之心了,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悟空冷笑一声:“思过寨死亡数百人,怎能任你说来就来,说走便走?”

“当然不能!”申屠破伤道:“在荒无人烟的大漠中,常常可以见到一种蜥蜴,一旦有天敌对它进行攻击时,它就会自断其尾,以保性命……”

众人听他突然说起大漠中的蜥蜴,都大为惊讶,不知申屠破伤葫芦中卖的是什么药,只有悟空仍饶有兴趣地听着。

申屠破伤继续道:“我本可效仿蜥蜴断尾之法,但在尊驾面前,这等伎俩未必有效,所以我只有另选一法。”

悟空道:“你本打算留下一部分人与我等缠战,这些人即如蜥剔之尾,一旦丢弃,便对他们置之不理了?”

“不错。”申屠破伤道:“以他们的性命,多多少少可以为其他人争取一些时间。”

“那如今之计呢?”

“我愿以你们三条性命换取我们的退路。”申屠破伤语破天惊道。

众人皆一愕,悟空沉声道:“此言何意?”

申屠破伤道:“燕高照三位小弟子落在了我们手中,万幸的是我们没有将他们一杀了之,我想以他们三人的性命换取我们的全身而退,你们不会不答应吧?”

元揽秋失声道:“是卓阳、郑火他们!”

一时思过寨弟子群情激愤,大声喝斥申屠破伤。

申屠破伤略略提高了声音,道:“将思过寨三位小公子带出来!”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十几名脸绘五彩的人将卓阳、郑火、弘月带出,他们三人皆未受伤,脸色却有些苍白,也许是因为在诸多兄长前辈面前被对方挟制而羞忿不已。

他们三人身边皆有寒刃相加,只要思过寨中人稍有异动,就会为他们三人带来杀身之祸。

元揽秋心中懊恼不已,自责不该疏忽了卓阳三人的安危,任他们三人留在了映池楼。

申屠破伤残酷地一笑,道:“如果你们也能如蜥蜴断尾那般舍弃他们三人,你们也许能将我们留下——可你们是绝不会这么做的,因为你们是所谓的十大名门中人!”他的言语无疑刻薄至极!

而“足剑”则一直保持沉默,异乎寻常的沉默让人无法猜知他在思索着什么。

既然悟空是燕高照的主人,那么思过寨弟子自是以悟空马首是瞻,当下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悟空身上。

悟空毫不犹豫地道:“留下三个孩子,你们即可退出思过寨!”

“尊驾乃界外高人,言如九鼎,我申屠破伤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言罢向他的人挥手道:“走!”

“慢!”

出言阻止的人竟是“足剑”,连申屠破伤也不由一怔。

只听得“足剑”道:“与其以燕高照三位弟子的性命来换取我们的退路,倒不如用他们的性命交换血厄剑!”

短短数语,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足剑”继续道:“我想一件兵器与三人的性命相比,孰轻孰重,诸位心中自有分寸。”

悟空双目微微阖起,缓声道:“如果一定要在三个孩子与血厄剑之间选择,那么,老夫只好选择血——厄——剑!”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皆变,思过寨弟子更是心神大震,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场中惟一神色未变的人是“足剑”!

他淡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我等也不再对血厄剑抱有奢望,申屠旗主,看来我们只有撤退一途了!”

申屠破伤神情复杂地看了“足剑”一眼,缓缓点头。

望着渐行渐远的生死仇敌,思过寨弟子心中极不是滋味。

一日之间,他们已两次眼睁睁看着仇敌从容退走,只要是有些血性的汉子,都无法忍受这种嘲弄!

同样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悟空为了血厄剑,竟然可以舍弃卓阳、郑火、弘月三人的性命,一时间,沮丧与失望同时冲击着众人的心绪。

挟制卓阳三人的十几名脸绘五彩之人仍留在原处,外人很难透过五彩,看出他们的真实表情。众人的仇恨渐渐集中于这十几个人身上,眼中闪烁着愤怒而疯狂的火焰,不难想象,一旦他们放开卓阳、郑火和弘月三人,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范离憎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变,背上立时有冷汗涔涔而出。

不错,留在思过寨的这十几个人显然也能从众人如刀如剑的目光中预感到他们将会面临的危险,但此刻他们却无任何异常之举,这岂非说明他们早已胸有成竹?局势不难推测,他们之所以能如此镇定,惟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已做了必死的准备!

惟有心存必死之念的人,才能真正地不畏生死!

既然他们已浑不畏死,那么一旦其同伴完全撤离思过寨后,他们最可能做的事就是杀害卓阳、郑火和弘月!

想到这一点,范离憎心中焦虑至极,他仿佛已看到面目狰狞的死神正一步步地逼向卓阳三人。

卓阳三人被杀,换来的只是对方十几人悉数被杀,这又有何意义?

情急之下,范离憎心中一道亮光闪过,他竭力平定自己的心绪,以尽可能平缓镇定的语气对着那十几人道:“你们的弟兄已悉数撤离思过寨,你们也可以离去了,但必须留下我三位师弟。”

在思过寨弟子心中,对眼前这十几人早已心存必杀之念,他们一心只想将对方斩杀于乱刀之下,以泄心头之恨,所有的思想全集中于此,犹如一支支随时可能射出的利箭,所以范离憎此时所言,在他们听来,是极其的刺耳而不可接受!

愤怒使他们已难以静下心来细细想想范离憎说出这一番话的用意!

一时间,众人对范离憎的愤恨之意油然而生。

范离憎察觉了这一点,心中苦笑一声,同时发觉对方十几人也目露意外之色,这无疑印证了范离憎的猜测:他们本已存必死之心!

范离憎相信世间任何一个人,都是珍惜自己生命的,他们之所以能存必死之心,是因为认定思过寨绝不会放过他们,倘若让他们感觉到自己尚有生机,也许他们就会改变主意。

只是,范离憎在此并非举足轻重的人物,而仓促间,他又无法对思过寨众弟子做出任何暗示。

正自焦虑间,忽闻一名女子柔和的声音道:“请诸位兄弟为他们让出一条道来,他们守信没有伤害三位师弟,我们身为名门正派,岂能失信于人?”声音如缕缕春风,使剑拔弩张的局面为之缓和了不少。

说话之人正是穆小青,此时她所说的一番话对范离憎而言,可谓是太及时了,他对她不由暗怀感激。

也许是女性的和缓更容易让人产生信任感,那些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眼中有了迟疑不决之色。

佚魄对穆小青一向颇为敬重,当下吩咐思过寨众弟子让开一条道来,对方的人犹自迟疑难决,范离憎心中亦惴惴不安。

那十几个人看到了生存的希望,反倒失去了原有的镇定,开始思忖如何能全身而退,若无万全之策,他们是不会轻易舍弃卓阳三人的,对他们而言,卓阳三人不啻是他们的护身符!

蓦地,那些人中有一人嘶声道:“如果你们有诚意,就退出五丈开外!”

范离憎暗吁了一口气:僵局打破,他们终于沉不住气了。

佚魄望着悟空,悟空缓缓点了点头。

当下,所有人都朝后退去,包括悟空老人在内。

对方眼中显露出意外与惊喜,手中兵刃不知不觉中移开了卓阳三人身躯少许,本是绷得铁紧的神经此时也略略有所松弛。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的瞳孔所映射的景物中,忽有一个黑影以惊人之速逼近,心念未转,那黑影几乎已充满了他们目光能及的所有范围!

因为,有一个人正以可追回流逝的时光之速向他们掠身而进,其速之快,已使此人的行为只有结果,而没有过程——至少,场中没有一人能看到其中过程!

结果就是最贴近卓阳、郑火、弘月三人的三名脸绘五彩之人的身躯突然倒跌而去,血洒长空,尚未落地,已然气绝身亡。

直到那三人砰然落地时,众人方看清悟空已立于卓阳、郑火、弘月三人身前。

没有人能看清悟空是如何取了对方三人的性命,仿佛悟空长驱直进,对方三人的性命就已结束,犹如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惟有死者方对这个过程略有所知,他们在察觉异常的那一瞬间,手中兵器下意识地疾速朝卓阳三人刺去。

兵刃甫一及体,立时有一股强大得无可抵御的内家真力自卓阳三人体内汹涌而出,由兵器长驱直入,刹那间已充斥了他们三人体内,那股内力太过强大,绝非他们三人所能承受,当场经脉骨骼寸断寸碎!

在生命消亡的一刹那,他们方明白“界外高人”意味着什么。

在界外高手面前,生与死之间所隔比纸还薄很多很多。

悟空以神鬼莫测的速度毙杀三人后,思过寨弟子再无任何顾忌,也没有任何犹豫,他们以惊人的默契,不约而同的围向剩下的脸绘五彩图纹者。

无法倚借卓阳等三人保全性命,在强于自己数十倍的对手面前,申屠破伤留下的人马惟有死亡一途!

顷刻之间,九人已被斩杀于乱刀之下,每一具尸体都有数十处伤口。

最后一声兵刃饮血的声音响过,整个思过寨归于一片沉寂。

不知什么时候,风雨已停,天色渐亮,但亮得有些不真切,空气中有一种不安气息在涌动,更有如古旧铜钱上的绿锈般的微微甜腥味在悄悄流动,平添无数肃杀之气。

悟空老人叹息一声,道:“今日本非血厄剑问世的最佳时间,没想到群逆会在今日出手。”顿了顿,转向佚魄道:“你伤得太重,宜早些疗伤休养。”

佚魄道:“是!”却依旧立于原处,道:“思过寨百废待兴,一切还赖前辈运筹指点。”他的声音显得有些虚弱。

“你师父何在?对于思过寨,他比老朽所知更多。”悟空道。

佚魄神色一黯,缓声道:“师父他……已经离世。”

悟空闻言身子微微一震。

巫马非难一身血污,抢步至悟空面前,恭然拜倒,道:“老仆巫马非难见过主人!”

悟空道:“起来吧!”转而声音低沉地道:“羊劫、鱼慈他们……是否已遭不幸?”

巫马非难缓缓点头,悲痛难抑,他们三人共处于暗心堂已有数十年之久,彼此心念相通,情同兄弟,今日痛失二友,其心情可想而知。

悟空喟然长叹,道:“当年老朽封埋血厄于思过寨,惟有老朽与四仆、三弟子知晓此事,孰料今日终还是引来了如此祸端,血厄不祥,血厄不祥!”

“既然封埋血厄剑之事如此隐密,恕晚辈直言,此事又如何为风宫及其他势力所知晓?”说话者是穆小青。

悟空看了她一眼,道:“风宫势力之盛,天下人共知,其宫中能人异士,也是层出不穷,若有人能洞悉五行之气与星象,要查出血厄这一凶戾霸世的兵器并非不可能。至于方才挟制三个孩子的人,他们的主人对老朽如此了解,而且老朽已看出那柄巨刀是新铸成不久,却已是旷世神兵,能铸如此凶残之刀的人,天下又有几个?从古至今,铸兵之术,莫出三藏宗,而血厄剑本就是三藏宗之物,因此据老朽看来,这些人应是三藏宗门下。三藏宗不为中原武林所知,他们的势力却比风宫更为可怕!”

略略一顿,继续道:“当然,也许有人泄了密也未可知。”

“晚辈所知不多,却知风宫是由于他人告密,方会对思过寨大举进攻。”佚魄道。

悟空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将这一秘密透露给风宫的人,极可能就是我师父。”佚魄缓声道。

众人错愕当场,寨主燕高照怎会引火焚身,为思过寨招来劲敌?而佚魄一向对师父燕高照尊崇有加,又为何有这不敬之词?

剑簧阁内错综复杂之事,又岂是众弟子所能想象?

悟空闻言也吃惊不小。

佚魄长吸了一口气,当下将在剑簧阁内所发生的一切简扼叙说了一遍。

话毕,众人鸦雀无声,神情复杂至极。

范离憎心道:“若是佚魄不将真相说出,杜绣然、穆小青、天师和尚大概不会当众讲明真相。佚魄是燕高照的大弟子,又颇得燕高照赏识,那么燕高照的阴暗一面,无疑会让他人将之与佚魄联系在一起,这对佚魄明显不利。另外,佚魄既为燕高照爱徒,‘子不言父过’,师父间亦是如此,佚魄却将师父之事当众说出,这岂非会让他人鄙视他?佚魄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但他却仍是这么做了,这却为何?”

范离憎望着佚魄刚毅的脸庞,以及他那坦然无悔的眼神时,恍然间已领悟到了什么。

悟空老人喃喃自语般道:“莫非,是我错了……也许,世间最难悟透的不是五行、星象,而是人心……”他对燕高照一向颇为信任,没想到燕高照竟对他怨恨如此之深。

范离憎自觉此时应向众人表明自己并非真正的戈无害,他正待开口,忽听得元揽秋失声道:“阳菁妹子呢?”

众人这才意识到区阳菁已不知所踪,当下佚魄立刻派出人手四下寻找区阳菁。范离憎是惟一知晓区阳菁真实身分的人,他猜测区阳菁多半已借机遁走,若是众人能将她找回,自己也可当面揭穿她的庐山真面目。

燕南北伤势虽重,但由众多弟兄救治,倒也慢慢恢复了一些,他取下套于右臂的血厄剑,有些吃力地行至悟空面前,道:“老前辈,先父身负守剑之责,却未能尽职,所幸如今血厄剑终未落入他人手中,请老前辈收下,以免再出差错。”

悟空接过血厄剑,若有所思地望着燕南北,道:“是你击退了风宫四老中武功最高的禹诗?”

燕南北道:“晚辈不知他就是禹诗,甚至晚辈也不明白自己怎能击退他。”这是他的肺腑之言,当时禹诗的惊世之击本是燕南北根本无法抵挡的,冥冥间却有一种心灵火花闪过,燕南北在下意识中闭上了双眼,心灵相通,灵台一片空明,虽是双目不能视物,但万事万物却在心中,一股奇异的力量由血厄剑而发,贯入他的体内,再由他的体内返回剑身,循环往返,生生不息,前所未有的充盈沐浴着燕南北的身心,恍惚间,他感觉到自己是在携剑而舞,而非面对前所未有的强敌,面对前所未有的危险!

这种感觉,是无法对他人描述的,甚至在燕南北自己的感觉中,也是一切恍然如梦,梦醒之后,奇迹已成。

悟空道:“孩子,你说击退禹诗,连你自己都无法说清其中攻守进退,以及施展出的那些招式?”

燕南北点了点头。

悟空长吁一口气,若有所悟地道:“这就是了。”

众人不明其意,却也不会有人出言相问,因为眼前这位老人是他们寨主的主人!

悟空老人端详着手中的血厄剑,道:“非难,血厄剑未失,那么密匣内的天陨玄冰石又如何?”

元揽秋惟恐巫马非难受悟空责备,忙道:“巫马尊老已尽了全力,只是对方来势太猛,又是群贼并起,终于出了差错……”

她还待再说下去,巫马非难却打断了她的话,道:“主人放心,密匣及天陨玄冰石皆安然无恙。”

元揽秋顿时说不出话来,怔怔地望着巫马非难,其他人也感到很是意外,因为水依衣劫走密匣是众人亲眼目睹之事。

巫马非难道:“在区阳菁未提醒我之前,我早就已做了防备,以假密匣换过真密匣,当然,这一计,是主人在数十年前就面授与我们三人的,我只是在今日依计而行罢了。没想到果然派上用场,不过在假密匣上涂有毒物,却是区阳菁的计谋,此计亦颇为有效。”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亦惊亦喜。

悟空皱眉道:“劫走假密匣的又是什么人?”

巫马非难道:“据说是什么水族中人,她们的轻功之高明,已是匪夷所思!”

“她们也插手此事?”悟空低声自语道。

忽听得有嘈杂之声响起:“……死了……她的身上似乎没有伤痕。”

人群闪出一条通道来,两名思过寨弟子抬着一人快步奔至,被抬着之人赫然是“区阳菁”——亦即禹诗的女儿禹碎夜!此时她双目紧闭,竟已气绝身亡,奇怪的是她的外衫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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