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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腿破苍穹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密如骤雨般的马蹄声倏然传来,飞速向这边靠近,初响时似乎远在数里开外,待到范离憎三人被惊起时,马蹄声业已在一里之处。

其快如风!

接踵而至的怪事让三人心神不宁,三人隐隐觉得有异乎寻常之事即将发生,忍不住再次探头观望。

一骑快马自西向东飞驰而至,马蹄几乎已不点地,一沾即起!

范离憎只看了马上骑士一眼,神色立即剧变!

马上骑士身着白衣,身躯高大,白发如雪,迎风飞扬,竟是“无指剑客”幽求!

天师和尚同样神色立变,显然他也已认出了马上骑士的身分。

而广风行虽不曾与幽求谋面,但却已久闻其名,此时见范离憎与天师和尚如此神情,当即猜出几分。

那马已是快至极限,忽闻幽求一声清啸,身形倏然自马背上疾射而出,快至无形,只几个起落之间,已抢在快马前面,但见他犹如鬼魅过空,倏忽间已在十数丈开外。

想必,他仍嫌乘马太慢,索性弃马,此时他的身法果然犹在快马之前!那匹马又跑出一段距离,终于渐渐慢了下来。

而这时,幽求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广风行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叹道:“真是多事之秋。”

范离憎脸现沉思之色,忽然一跃而起,道:“二位能否在此等候?若到天黑还不见我回来,你们只管上路前去天下镇,我自会设法前往天下镇与你们汇合。”

“这……”广风行望着天师和尚,迟疑不语,天师和尚第一次遇见范离憎时,范离憎正被幽求挟制,正因那事,天师和尚还与幽求一战,故天师和尚对范离憎与幽求的关系有些了解,他猜知范离憎是为幽求而离去,有心要劝阻,但却又觉得不便开口。

范离憎道:“铸造剑鞘之事关系重大,我会多加小心的。”

天师和尚只好道:“你速去速回!”

范离憎点了点头,迅即掠下山谷,直奔官道,很快,他就追上了那匹正在漫无目的乱跑的无主快马,那匹健马刚刚有所警觉,范离憎已飘然掠上马背。

健马挣扎了一阵,范离憎如附体之蛆般贴于马背,健马终于放弃了抵抗,范离憎亦不驱赶过急,只是轻挟马腹,任它快跑向前。

此路别无岔道,范离憎要追踪幽求倒并不困难。

行了一刻多钟,地形渐趋开阔,范离憎驱马再行一阵子,远远望去,只见三里开外有一个村庄,庄外的一片空阔之地上赫然有黑压压的人群,范离憎料定是正盟中人,当下翻身下马,借着路边林木作掩护,向那边靠去。

尚有半里之距时,范离憎已看清那些人的确是正盟中人,除正盟中人外,另有一人与他们遥遥对峙,此人白衣白发,正是“无指剑客”幽求!

正盟中不乏高手,而幽求更是武功卓绝,范离憎不敢大意,更为小心地向那边靠近,待到与众人相距二十丈远时,他心知若再贸然接近,暴露行踪的可能性极大,当下便隐身于一堆乱石之后。

只听得幽求的声音道:“今日尔等若不交出范离憎,倒下的就绝不止这四个人!”

范离憎心中怦然一跳,暗道:“他果然是在寻我,听此语气,已有四人被他所杀!世间只怕也惟有幽求一人,敢独自一人向数百正盟中人公然挑战!众寡如此悬殊,纵使有着盖世武功,也是绝无胜算!”

一个深沉的声音道:“我们与范离憎素无瓜葛,为何要将他藏在轿中?,你分明是有意纠缠!当年洛阳剑会你杀人逾百,‘试剑林’中又陆续有人惨遭你的毒手,今日可谓是自投罗网,插翅难飞,如果你识趣的话,还是速速退走!”

范离憎闻言大为不解,在中原武林人士眼中,幽求是人人得而诛之,而这一次,他又是无中生有,正盟形势绝对占优,本是围杀幽求的大好时机,为何此人最终话锋一转,竟暗示幽求可以抽身而退。

范离憎百思不得其解!

幽求道:“如果真的没有范离憎,你们为何不敢让我看一看轿中之人?”

“幽求,你莫逼人太甚!”那深沉的声音道。

范离憎亦感疑惑,心道:“为何幽求要一口咬定我在轿中?”

幽求冷笑道:“在试剑林中,有数名剑客因为败在范离憎手下而被杀,难道没有人因此而欲寻他报仇么?何况,他是范书之子,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这些正人君子中,一定不希望范书的儿子过得十分安宁,是也不是?是也不是?”

他一连问了两次“是也不是”,范离憎心中不由莫名狂跳。

那深沉的声音道:“虽说范离憎是范书之子,但其父有过,与他并无直接关系,怎可因此而对他妄下定论?至于试剑林之事,据我所知,他应是为你所迫,不得不与他人比剑,我等虽不敢妄称正人君子,但还不至于糊涂至此。范离憎是正是邪,并不在于其父如何,亦不在于世人说辞如何,而只在于他自身!”

范离憎听得痴了,此人所言虽是平淡从容,但在范离憎听来,却是震耳欲聋,字字惊心。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是正是邪,并不在于其父如何,亦不在于世人说辞如何,而只在于他自身……”

倏闻幽求沉声道:“无论如何,轿中之人我是看定了!”

此言未落,刀剑出鞘声响成一片,范离憎心中微凛,忖道:“定是幽求强行出手了!”心中转念之际,金铁交鸣声已不绝于耳。

此刻正盟中人必为战局所牵制,范离憎再无顾忌,悄然探身观望。

但见幽求已处于重重包围之中,只见一个白色人影在诸般兵器中翻飞穿掠,闪掣无定,犹如鬼魅过空。

正盟中人有如潮水,忽进忽退,虽不时有人受伤,但毕竟人数占绝对优势,对幽求的包围丝毫不见松懈!

范离憎暗中观看了一阵子,忽然惊讶地发现这一群正盟中人虽然人数众多,但自他们的武功看来,绝顶高手却几近于无!

是否因为正盟屡受重挫,绝顶高手本已不多?

幽求的目的显然是在于那三辆马车,故出招极快,一接即走,凭借其绝世身手,竟逐步向三辆马车靠近。

范离憎心道:“正盟中没有绝顶高手,要想困住幽求绝不容易,相反,正盟中必添伤亡,而幽求此战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寻找自己,自己是否该挺身而出,以免累及正盟中人?”

正自思忖间,忽听得那深沉的声音喝道:“武当弟子听令,速速布阵!”

武当素以“两仪剑阵”名动江湖,“两仪剑阵”最独特之处就在于此剑阵灵活多变,可大可小,少则以两名武当弟子结阵,多则逾百弟子亦可结成两仪剑阵。

只见数十名武当弟子开始飞速穿插,而其他门派的弟子则逐步退出,两仪剑阵很快形成。

幽求蓦然暴喝:“你们自寻死路,可怨不得我!”

身形倏起,犹如冲天鹰隼,一道惊人剑芒亦随之而起,划空而出,气势骇人,似可开天辟地!

范离憎一望便知这是“破傲四式”之“纵横怒”的前兆,他虽亦得“破傲四式”真传,但其内家真力却无法与幽求相提并论,故此时幽求施展出“纵横怒”,连范离憎亦不知它的威力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横如狂雷,纵如怒电!

纵横交错,似已囊括天地万物。

范离憎心中一沉,如坠冰窖。

凌厉无匹的剑气过处,血光滔天,十数名正盟中人如风中败絮,仰身而倒。

剑势未止,划空而出,其中一辆马车车顶已被削飞。

里面空无一人!

幽求身形未止,身如巨剑,长射而下,向第二辆马车疾射而去,身法之快,已至无形可辨,无迹可寻。

他竟以身代剑,使出“破傲四式”中的“无情冷”!

范离憎霍然起身。

这时,幽求的“无情冷”已倾洒而出,身形未至,守在第二辆马车前的几名武当弟子已被无形剑气所伤,倒跌出去。

一声长笑,幽求右腿自上而下向马车暴扫过去,“哗”地一声,马车犹如被巨剑纵劈,立即分断成两半。

幽求快捷逾电的身形突然顿止!

而正盟中人的攻击也出现了短暂的停滞,一时间,场上竟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僵持局面!

范离憎察知异变,迅速隐身于乱石之后,暗中窥视。

第二辆马车已四分五裂,现出三个人来。

当中一人赫然是牧野栖!范离憎与牧野栖在华埠镇共处了几年之久,虽然两人的身材、容貌各有变化,但他仍是一眼就认出了牧野栖。

牧野栖身旁立着两人,观其衣饰,多半是华山派的弟子,两人兵刃出鞘,抵于牧野栖身后,牧野栖竟然被正盟中人挟制了。

范离憎看到这种情形时,心中立时转念无数。

自五年前“笛风客栈”一场惊变后,范离憎被幽求挟制而去,整整五年时间未出试剑林,对牧野栖能否在那场变故中幸免遇难,亦一无所知,待到范离憎出了试剑林,方知牧野静风已成了风宫白流之主,而牧野静风父子早已失散多年,牧野静风亦一直在寻找牧野栖的下落。那次小镇中因自己身分之因,而失去机会。今日,范离憎竟再遇见牧野栖,其惊喜之情可想而知。

只是他不明白牧野栖怎么会与正盟结仇,莫非,因为他是牧野静风之子?

想到这一点,他不由忆起自己身为范书之子,心中常常倍受煎熬之苦,对牧野栖的同情心大起。在华埠镇,他与牧野栖虽然极少共处,但他对其母蒙敏却有感激之情,仅凭这一点,他也绝不会对此事袖手旁观。

幽求心中亦惊愕不已!

怔神片刻,他诧异地道:“怎会是你?”他曾与牧野栖一战,牧野栖的剑法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牧野栖在马车中听到外面的嘈杂声时,初以为是黑白苑的人与正盟发生了冲突,后来方知是幽求与正盟之间产生误会,不免有些失望。

他忽然开口道:“为何不看一看第三辆马车中有没有你要找的人?”

幽求与范离憎同时一怔,皆忖道:“原来他能开口说话,那方才为何在马车中一直未曾开口?”

幽求不假思索地道:“第三辆马车必定也是空的!”

牧野栖颇为意外地道:“你如何知道?”

“因为自你被迫出现后,所有的人全围聚在这边,第三辆马车却无人看护!”顿了顿,幽求接道:“你是否想让老夫与正盟再起冲突,使你有机会走脱?”

“走脱?”牧野栖苦笑一声,道:“难道你未看出我已身受重伤,穴道被制吗?他们之所以未对我施下更重的辣手,只是因为担心我受不了车马颠簸之苦!”

幽求淡淡地道:“老夫虽对正盟中人无甚好感,但亦不会因为你与他们作殊死之战!”

言罢正待转身,却听得牧野栖大声道:“你的第五式剑法我已有了破解之法!”

幽求蓦然回首,沉声道:“此言当真?”

牧野栖却喟然叹道:“只是如今我受制于人,无法与你过招,实是有些遗憾!”

幽求哈哈一笑,道:“你很聪明,想以这种方式引老夫出手,只是若你真的有破解老夫第五式剑法的能耐,又怎会被这群乌合之众所擒?”

言罢,他果断转身。

正盟中人齐齐将目光射向一高髻长须的道长,此道人年逾五旬,神容沉郁,乃武当无想道长的大弟子平阳子,这一行人中,以他辈分最高,想必正盟中刚才那个说话时显得十分深沉的人就是他了。

平阳子一脸悲愤之色,幽求残杀的正盟中人,以武当弟子最多。

他仰天悲啸一声,声震云霄。

幽求卓然而立,面带自负而幽冷的笑意。

却听得平阳子对正盟中人沉声道:“由他去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愕莫名,连幽求也甚感意外。

正盟中人默默地为幽求闪开一条道来,人人皆有忿然不平之色。

幽求扫视众人一眼,径自离去,此次虽然在数百高手中从容进退,但幽求心中却丝毫没有快意,他隐隐觉得平阳子刻意忍让,必有不得已的苦衷。

眼见幽求向自己这边走来,范离憎立即隐匿好身形,直到幽求消失于远处,他才起身,抬眼望去,却见正盟中人已重新启程,地上的死伤者亦已带走,只留下两辆破损的马车。

范离憎不假思索,立即追踪而去,牧野栖乃童年之友,他不能视若无睹。

黑白苑。

若愚轩。

黑道总领敖中正垂手而立。

虽然他的容貌永远隐于一块蒙巾之后,但任何人见过他的目光之后,就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双眼睛。

那是一双阴沉得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

天儒慢慢地卷起一幅画轴,沉声道:“我交待的事,你是否已经办妥?”

敖中正道:“属下来见主人,正是欲禀报此事,属下设法让幽求相信范离憎在正盟手中,幽求果然上当,并与正盟拔刀相向,最终,幽求迫使少主人暴露。”

天儒道:“也就是说,如今已有外人知道栖儿是在正盟手中?”

敖中正道:“幽求并不知少主人乃牧野静风之子,何况他一向自负自傲,独来独往,想要由他传讯江湖,只怕会落空。不过,属下在追踪幽求时,发现另有一年轻人亦在暗中跟踪他,即使在幽求离去之后,此人仍继续尾随正盟中人而去。”

天儒“哦”了一声,道:“这年轻人是谁?他会不会坏了我的计划?”

敖中正道:“此子的武功身法虽然不弱,但却绝对无法对数百正盟中人构成威胁,而且我已告知卜贡子,让他设法引开此子。”

天儒微微颔首,道:“卜贡子行事缜密,应不会出太大差错,风宫动静如何?”

“风宫白流弟子频频出动,有围袭清风楼、少林寺的迹象。”敖中正禀报道。

“看来牧野静风为了救出栖儿,是不惜血本了。”天儒平静地道。

敖中正沉吟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道:“属下有一事不明,为何主人见少主人有难,却不立刻施救?”

天儒高深莫测地一笑,道:“他绝不会有事,如今鼎立武林的风宫、正盟及我们黑白苑都不愿意栖儿被杀,那么,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危及他的性命?我自有救出他的方法,你大可放心。”

敖中正恭声道:“是!”

“这一次,牧野静风必定会亲自出动,如果不是顾及大局,我倒真想会一会他!”天儒忽然说了一句让敖中正捉摸不透的话。

也许,他从来就没能真正了解天儒。

十大名门之留义庄。

山庄地势高峻,群峦起伏,依山临水,草木葱茂,湖沼洲岛星罗棋布,宫殿亭榭掩映其中,风光旖旎,巧夺天工,四周环以二丈高墙,依山势蜿蜒起伏。

俗语有云:一山不容二虎。但留义庄却是由两位庄主主持庄中大局,彼此间从无隔阂,此亦“留义庄”之来历,两位庄主卫高流、喻颂义结金兰,生死与共,为江湖人人称颂,不少高手仰慕其高风而至,留义庄亦因此不断壮大,其建庄时间不过二十余年,却很快跻身十大名门之列。

卫高流有一子,名为卫倚石,喻颂则有一女一子,长女喻七弦,次子喻幕。在卫倚石与喻七弦未曾出世时,便已被两方父母指腹为婚,结为秦晋之好,情投而意合。

罗家庄一役,喻颂、卫高流双双遭害,留义庄悲恸之余,便推卫倚石为新任庄主。新旧庄主更替可谓波澜不惊,更无内部权势纷争,复成武林佳话。

饶是如此,悲抑之气在留义庄仍是久久不散。

今夜,正盟近四百人齐聚留义庄,留义庄总算一扫半个多月的沉寂,庄中人影熙攘。

正盟诸派弟子倒也通情达理,各派长老对门下弟子严加约束,众人用过晚餐,在留义庄各弟子的指引下,纷纷入房歇息。留义庄占地甚广,房舍众多,虽一下子多出三百多人,却并不显得狭小。

留义庄西面有一方圆十几亩的小湖,湖名流盈,流盈湖中有座烟雨洲,因湖面终年烟雨朦胧笼罩湖洲而得名,留义庄机密枢纽所在地“如意楼”便座落于烟雨洲上。

烟雨洲南侧有一座木桥通向岸边,今日傍晚时分,一辆马车快速驶过木桥,进入烟雨洲后,木桥就已被八名留义庄弟子封锁,烟雨洲上人影幢幢,入夜后,如意楼一反往常情景,竟是漆黑一片,没有亮起一盏灯火。

与此同时,留义庄万鹤殿。

留义庄庄主卫倚石在主位落座,夫人喻七弦在其身后陪坐。卫倚石年约二十五六,与其父卫高流颇为神似,高鼻浓眉,容貌显得甚为刚烈,只是今夜看起来颇显憔悴。

客席上则有武当平阳子,思过寨穆小青、杜绣然,天下镖盟所辖万鹰镖局老镖师余劲松,静慈庵悲天神尼的关门弟子九苦师太,一共五人。

因为卫倚石、喻七弦守孝未满,故席间仅有素食果点。留义庄在十大名门中最有财势,庄内的厨子无一不是身怀绝技,看似寻常的素食果点,却清而淡,香而醇,形高雅,味纯真,器明净。只是席间诸人皆怀心思,极少投箸。

老镖师余劲松清咳一声,打破沉默,道:“为何那两路人马迟迟未至?意外遭遇幽求,使牧野栖在我等手中已不能成为秘密,若是风宫闻风而动,只怕不妙!”

平阳子沉吟道:“苦心大师兵发三路以混淆风宫视线之计,本是甚佳,但事情有变,若是另外两路人马迟迟不来……”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但众人皆知其意。

杜绣然道:“若是风宫敢轻举妄动,就将牧野栖杀了,我等再与风宫决一死战,至多拼个鱼死网破!”她与穆小青听说真正的戈无害已重现江湖,但甫一出现,就被牧野栖所杀,立即双双离开思过寨,两人虽不同道而行,但当苦心大师亲自出手挫败牧野栖时,她们仍是几乎不分先后地赶到正盟聚集之地。杜绣然恨牧野栖杀了戈无害,自是欲立即将之斩杀。

穆小青却沉默未语,此刻她心中所想的是苦心大师擒住牧野栖后,为何不让他人取其性命?而要劳师动众,将他送去嵩山?

更奇怪的是,穆小青暗中将戈无害曾自思过寨消失一段时间的事告诉了苦心大师,并说明戈无害极可能已有背叛思过寨的行径,为何苦心大师对此似乎并不甚在意?任何人都应能想象到,如果戈无害真的背叛了思过寨,那么牧野栖杀戈无害及池上楼之事,极可能是他人设下的圈套,苦心大师佛心慧明,难道连此事也不能看透?

自从知道戈无害已被禹碎夜利用,沦为风宫走狗后,穆小青已心灰意冷,对戈无害的一片深情自此烟消云散。她是一个外弱内刚的女孩,与杜绣然恰恰相反,如今已能够冷静下来——也许,这与她并没有真正得到戈无害的情感不无关系,没有得到,就无所谓失去。当穆小青知道戈无害背叛思过寨的事后,她内心中的那个戈无害已经死去,在她看来,牧野栖所杀的,不过是戈无害的一具躯体而已,也许她会因为池上楼的死而恨牧野栖,却不会因为戈无害的死而恨他。

穆小青之所以要见牧野栖,只是想查明当范离憎以戈无害的面目混入思过寨时,戈无害又去了何处?勿庸置疑,戈无害必定被他人所控制,否则当范离憎进入思过寨时,他不可能没有任何举措,而且进一步推测可猜知:控制戈无害的人或是风宫中人,或是所谓的水族中人,因为这两股势力都曾试图利用范离憎。在水族与风宫之间,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假如范离憎所言是真,那么禹碎夜当初并不会不知范离憎的真实身分。

她离开思过寨略迟于杜绣然,杜绣然是不辞而别,而穆小青则是奉佚魄之命离开思过寨,佚魄知道杜绣然行事冲动,稍有不慎,便会在江湖中闯下祸端,穆小青可在暗中关照她,而戈无害先背叛思过寨后被杀,两女之间就没有了相互妒恨的理由了。

听得杜绣然之言,平阳子略有些不悦,心道:“事情若如此简单,我等又何必费诸多周折?苦心大师与我分手之时,曾再三叮嘱务必要将牧野栖送到留义庄,为了此事,武当弟子被幽求残杀多人,我终是忍了。”

正自思忖间,已有留义庄弟子快步而入,向卫倚石禀报道:“庄主,华山游掌门已到庄外!”

众人皆心中一喜,立即起身,前去迎接。

庄外人影绰绰,约有一百多人,为首者正是华山派掌门游天地。

卫倚石远远地便施礼道:“前辈大驾光临,晚辈有失远迎!”

如今他已是留义庄庄主,却以晚辈之礼与游天地相见,足见他的诚意。

游天地哈哈一笑,道:“不敢当。”

平阳子诸人亦与游天地一一相见,卫倚石一边将游天地往庄内迎,一边道:“前辈,为何不见庞楼主?”

原来,庞纪与游天地同属一路人马,而苦心大师、痴愚禅师则在第三路人马中,每一路人马中皆夹杂三辆马车,是以卫倚石有此一问。

游天地道:“行到半途时,庞楼主听说风宫江南行宫有进攻清风楼的迹象,已赶赴清风楼而去。”

穆小青心中一动,暗中忖道:“若清风楼真的有危,庞楼主无论如何也不能及时赶到,难道他未曾想到这一点?”她隐隐觉得这一次正盟的举措总有些蹊跷之处。

还未等所有人进入庄内,外面又有马蹄声疾速向留义庄方向靠近,众人回转身形望去,只见一匹白马在黑夜中如飞而至,疾驰至十丈开外,马上骑士双掌一按,人已翻身下马,动作极为洒脱,那人快步上前,在卫倚石前半跪下,微喘着气道:“禀报庄主,属下在三十里外见到苦心大师,但大师已与少林弟子改道折返少林,因为此刻已有逾千风宫弟子大举进攻嵩山!”

说到这儿,他自怀中掏出一物,却是一只锦囊,双手递于头顶,道:“这是大师让属下转交庄主之物!”

庄内气氛顿时更为凝重,众人面面相觑,皆有不安之色,卫倚石接过锦囊,只见外面以墨汁写道:“卫庄主亲鉴:万分危机时,方可拆启,切记切记!”

卫倚石将锦囊递与众人一一过目,方收入怀中。

游天地哼了一声,道:“此事因苦心而起,如今他却拂袖而去……”说完重重跺了一下脚,下边的话终是咽住了,众人知晓游天地的脾性,对他的愤愤不平倒也并不感到意外。卫倚石身为留义庄庄主,自知此时留义庄将面临着空前强大的压力,前途未卜,存亡难知,但他仍是强自定神,道:“既然风宫同时改袭清风楼与少林寺,必定分身乏术,我等据有地利、人和,又何惧之有?”

其时,随平阳子而来的正盟中人,加上游天地这一路人马及留义庄弟子,亦近千人,而留义庄地势险要,卫高流、喻颂苦心经营多年,易守难攻,风宫要想在攻打少林、清风楼的同时,对留义庄大举进犯,只怕难有胜算。卫倚石这一番话,让众人心情稍定。

当下,卫倚石派出数名探子,向各个方向进发,一有异变,立即返回禀报,同时关闭庄门,驻守者增加一倍。

夜色更沉,留义庄戒备森严。

穆小青与杜绣然被安置于一间屋内,两人自因戈无害而生隔阂起,第一次单独共处,彼此都极为不自在,两人相对无语,却心绪如潮,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更声又已响起——已是后半夜了。

朦胧间,穆小青忽闻屋顶“咔”地一声轻响,她猛然一惊,立时睡意全消。

她正犹豫着不知如何提醒杜绣然时,借着淡淡的月光,她看到杜绣然的手已悄然伸向床头的那柄剑,心神不由一宽,正当此时,杜绣然的身子似乎在无意间碰了她一下,穆小青立时明白过来,心中颇有些欣慰,当下亦以身子轻轻碰了碰杜绣然,示意自己已经醒了。

谁也未曾开口,但彼此间的隔阂却在此时悄然淡化……

两人为防有变,皆是和衣而卧,穆小青亦悄然握剑在手,心中立时镇定了许多。

忽听得山庄南部传来惊呼之声:“失火了,失火了!”

在如此沉寂肃杀的夜晚,这声惊呼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几乎就在同时,西侧与东侧亦有人惊呼失火。

转瞬间,原本沉寂的留义庄已一片沸腾,穆小青与杜绣然几乎同时冲到窗前,推窗一望,只见东、西、南三个方向各有火光,已有不少人飞速向失火之处匆匆赶去,留义庄的局面顿时显得有些混乱,若是庄内只有留义庄的弟子,尚易约束,而今却是诸多帮派弟子齐聚于此,难免各行其事,穆小青暗觉不妙。

忽听得一个不失威仪的声音压过嘈杂之声,响彻整个留义山庄:“各门派的朋友听真,救火之事由敝庄弟子处理即可,诸派朋友莫让奸人趁机作乱!”

正是卫倚石的声音,其声浑厚而中气充沛,显示出不俗的武学功底,他这一番话极为有效,原本陷于混乱的诸派弟子立时明白这极有可能是敌人暗中作乱,不可自乱阵脚,当下诸派弟子皆退出救火行列,而赶赴各关卡、哨位,协助留义庄弟子布防。

杜绣然开口道:“你我该当如何?”

她虽没有称谓,但毕竟主动与穆小青搭话,穆小青心中一热,道:“还是与卫庄主、游掌门商议后再作定夺吧。”

两人刚刚推门而出,便见门前一道人影闪过,却是武当平阳子,两人一怔,立时听到西侧厢房中有金铁交鸣声传出,平阳子正是向那间厢房掠去。

穆小青大惑不解,因为西侧那间厢房是华山掌门游天地、万鹰镖局余劲松老镖师所下榻之处。

平阳子身形极快,落于厢房门外时,只听得游天地的惊呼声自房中传出:“有刺客!”平阳子再不犹豫,挥掌向木门拍去。

掌未至,门却自行开启了,游天地自门后闪现,平阳子急忙收势,惊问道:“刺客是谁?”

“是我。”声音很低。

游天地的脸上忽然有了诡秘笑容,平阳子一怔之下,只觉胸前一痛,骇然低首,却见游天地的剑已深深插入了他的胸口!

平阳子做梦也没有想到致命一击会来自于华山派的掌门人游天地!虽说游天地性情古怪,被人称作最不像大侠的大侠,但江湖中人皆知他为人正直侠义,此刻却遭遇如此变故,平阳子心中的吃惊程度可想而知。

剧痛之下,平阳子凭借最后一点真力,挥掌向游天地疾拍过去。

游天地顺势后掠,同时脚下趁机使出“绊”字诀,带得平阳子的身躯一同向屋里倒去,口中惊呼道:“平阳子,你好狠毒……”

“砰砰”两声,游天地与平阳子一同倒在屋内。

此时夜色昏暗,穆小青与杜绣然所站的位置又难以看清那边的情形,隐约间,她们所见到的情景似乎是平阳子与游天地一个照面之后,就突然前仆,而后双双倒向屋内,游天地的那一声惊呼则迷惑了穆小青、杜绣然二人。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那边掠去,与此同时,与她们相邻的九苦师太亦被惊动,推门而出。

游天地与燕高照私交甚厚,正因为如此,范离憎在罗家庄初遇游天地时,游天地误将他当作戈无害,便偏袒了范离憎,故此时杜绣然、穆小青虽不明真相,但在心理上却已偏向游天地,两人在窗外唤了一声:“游前辈……”

里边响起低低的呻吟声。

杜绣然心中一沉,仗剑护身,抢步而入!

屋内一片黑暗,空中弥漫着微甜的血腥气息,杜绣然心中“怦怦”乱跳,又叫了一声:“游前辈……”

游天地在一个角落里喘息着道:“是……是杜姑娘么……”

杜绣然大声道:“是我,游前辈,你怎么样了?刺客何在?”一边说着,一边向游天地所在的方向而去。

就在她即将走至游天地身边时,屋顶忽然“咔嚓”一声脆响,破空之声倏然响起,一缕劲风向杜绣然疾射而下。

杜绣然大吃一惊,脚下微错,疾速倒滑,同时手中之剑如电而出。

一声暴响,袭来之物已被快剑击得粉碎!

几乎就在同时,一道冷锐劲风自她身前半尺之距暴撩而过,声如裂帛。

一惊之下,杜绣然听到剑身急转时所特有的颤鸣声,未及细想,长剑疾出,一片剑芒在黑暗中暴炽。

是燕门快剑中长于防守的一式“桃李无言”!

金铁交鸣声密如骤雨,无数光雨在黑夜中闪掣迸射。

杜绣然及时封住了对方必杀一剑!

而这时,紧随杜绣然之后的穆小青、九苦师太借着火星迸射之际,已看清攻袭杜绣然的人赫然是游天地!

虽不明个中细节,但穆小青、九苦师太已猜知大致情景,心中又惊又怒,清啸声中,两人自两个不同的角度向游天地所在之处掠去,穆小青甫一出手,就是惊人杀着。

游天地不得不三面应敌。

三人虽是女流之辈,但武功却皆可跻身顶尖高手之列,尤其是九苦师太,已尽得悲天神尼真传,静慈庵绝学“悲天掌”已隐然有大家风范,三人联手一击,绝不容小觑。

十几招过后,三人皆已发现眼前的“游天地”所用的剑法绝非华山剑法,而游天地所擅长的“小隐步”,更不见此人施展出来。

三人心中豁然明了:此人绝非真正的游天地!

明白这一点后,穆小青、杜绣然心中反而有如释重负之感,若是真正的游天地对正盟同道施下如此毒手,无疑更让她们难以接受。

心中顾虑一去,三人出手更是毫不留情,二十余招后,那人一声冷哼,已被九苦师太一招“慈悲为怀”重击胸前,鲜血狂喷,向后飞跌而出。

未等他身躯落地,杜绣然已如影随形,长驱直入,长剑疾刺而出。

“师妹且慢!”穆小青脱口呼道。

长剑在刚刚触及“游天地”的衣衫时突然而止,冷冷地抵于他的胸前!

穆小青道:“我们需得查清他的真实身分!”

这时,已有不少人闻声而至,几支火把将屋内照得通明。

但见平阳子、余劲松已双双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死去,而“游天地”口角溢血,脸色苍白,跌坐于地上。

来得稍迟的人见杜绣然以剑指着华山派掌门人,不觉大惊失色,穆小青趋步上前,出指如电,迅速点了“游天地”的几处穴道,这才从他的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现出一个脸色青白、双目微陷的中年人面孔。

立即有人失声惊呼:“是风宫白流柳断秋麾下的殿主!”正盟与风宫交战多年,彼此间有不少人打过照面,有人识得此人也不足为怪。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与此人同行的尚有不少华山派弟子,他是如何骗取众人信任的?

更有人在心中暗自思忖:“与他同来的华山派弟子,会不会有诈?”

这时,卫倚石闻讯赶至,目睹眼前惨状,不由目瞪口呆,待明白事情经过后,他的浓眉立时深深皱起,低声吩咐留义庄弟子将平阳子、余劲松的尸体抬出去,这才道:“原来是风宫的阎暗心阎殿主,阎殿主不是一向自诩剑法卓绝不凡吗?怎地今日施展如此下三滥手段?”

阎暗心怪笑一声,道:“杀人只有成败之分,阁下的见解,未必过于迂腐!”

卫倚石沉声道:“看来你似乎并不畏死,竟敢独自一人闯入庄内!”

阎暗心道:“因为我家宫主料定你们不会杀我!”

卫倚石眉头一挑,道:“为什么?”

阎暗心吃力地喘息了一阵子,方道:“难道卫庄主没有想到既然我并非真正的游天地游老儿,那么真正的游老儿会在何处?”

杜绣然一惊,失声道:“难道游老前辈在你们手中?”

阎暗心得意地大笑起来,不料却牵动了伤口,立时又喷出一口鲜血,脸止神情甚为痛苦,但他仍是强自道:“所以,你们绝不敢杀我!一旦……一旦我有差错,游……游老儿必会人头落地!”

卫倚石此时踌躇不决,此人杀害平阳子、余劲松,死有余辜,但若是因杀他而累及游天地的性命,亦绝非卫倚石所愿,虽然此时尚无法确定游天地身在何处,但不难推知阎暗心所言多半不假。

穆小青忽然道:“卫庄主,此人但杀无妨,杀了他,绝不会累及游前辈的性命。”

“为什么?”卫倚石有些不解地道,而阎暗心则微微冷笑,杜绣然气得重重在他腿上扎了一剑,立时鲜血狂涌,阎暗心不由痛呼失声,五官扭曲成一团,模样丑陋可怖!

穆小青缓缓地道:“因为我们手中还有牧野栖,牧野静风有游前辈在手,必定会拿他要挟我们,以保全牧野栖的性命,所以即使杀了此人,牧野静风亦绝不会残杀游前辈以做为报复。甚至,在救出牧野栖之前,他绝不敢动游前辈一根指头!”

卫倚石的眉头渐渐展开了,他佩服地道:“穆姑娘一席话,令卫某茅塞顿开。”

阎暗心的脸色却已苍白如纸!

穆小青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据说阎殿主的武功在风宫殿主当中是最低的,所以,我们可以猜想牧野静风将他遣至留义庄,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想通过他向我们报个信,告诉我们游前辈此时是在风宫手中,以此来保全他儿子的性命,至于这位阎殿主的生死如何,大概牧野静风是不会太在乎的。”

听到这儿,杜绣然“锵”地一声,收剑回鞘,对卫倚石道:“卫庄主,杀人的事,女人还是少做为妙!”

言罢迅速退出屋外。

众人亦相继退出。

当穆小青走至长廊上时,从屋中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呼声,复而归于沉寂。

杜绣然走到她身边,道:“方才若非有人暗中相救,只怕我已被阎暗心所杀。阎暗心向我出手之时,我才明白屋顶上所藏之人的真正目的不是偷袭我,而是为了救我,此人为何不肯现身?他又会是什么人?”

穆小青无从回答,她沉默了片刻,道:“平阳子与余劲松一死,留义庄的局面更为危险!你要多加小心。”

杜绣然闻言良久无语。

半晌过后,她终于开口道:“师姐,你也一样。”

穆小青心中涌起一股热流:她们师姐妹二人终于冰释前嫌了。

这时,卫倚石自那间厢房中走出,见杜绣然与穆小青并立于长廊上,便道:“牧野静风有游前辈在手,就一定敢出击了。”言语中不无担忧。

穆小青转身道:“只要牧野栖在我们手中,我们就不会无路可退。”

卫倚石沉吟片刻,道:“不错,我立即再遣人手前往烟雨洲,以防万一!请二位姑娘多保重!”言罢即转身匆匆离去。

杜绣然道:“卫庄主对你已很佩服了。”

穆小青道:“此刻他要考虑的事太多,总会有疏忽之处,我乃旁观者,相对冷静些,出言提醒几句,凑巧有用而已。”

杜绣然忽然道:“以前师父、师兄都称赞你,我心中一直不明白,现在看来,你的确比我聪明,即使我能想出这么多的主意,恐怕也很难做到如师姐这般内敛谦让。”

穆小青淡淡一笑,目光越过屋脊,投向远方。

南、西、东三个方向的火势已被压制,火光变小,烟却更浓了,穆小青的目光便落在了那浓浓的烟雾上。

“如果不出意外,风宫的攻击大概将要开始了。”穆小青忽然道:“三处起火应是阎暗心所为,其目的是为了向隐于留义庄的风宫中人传讯,他回到房中时,一不小心惊动了余劲松,于是就杀之灭口——所幸他过早暴露身分,否则正盟必将损失更大……”

话未说完,凄厉的号角声倏然响彻整个留义庄!

号角传警之声让杜绣然、穆小青齐齐色变,穆小青略一沉吟,立即道:“去烟雨洲如意楼!”

两人各显身手,向烟雨洲方向掠身而去。

与此同时,留义庄正门已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冲击!

先是三匹快马如飞而至,马上骑士皆是留义庄派出去的探子,驻守正门的留义庄弟子见是庄中兄弟,立即放下护庄河上的吊桥。

快马未作丝毫停滞,立即驰过吊桥,留义庄驻守弟子正待收起吊桥时,马上的骑士突然不分先后地跌落马下,落马之时,就已了无声息。

与此同时,三个人影突然自马腹下闪身而出,身如鬼魅,快不可言,其中一人径直冲向庄内,而另外两人则直扑吊桥上的两根吊绳,刀光闪过,两根粗大的缆绳应声而断。

十数名留义庄弟子堪堪将这三人团团围住,八名白色的身影已自庄外林中如疾风般席卷而至。

这八人正是风宫神风营中武功最高的八大高手——神风八卫,其身手足以跻身江湖顶尖高手之列,牧野静风为牧野栖,已是精锐尽出!

神风八卫如八支利箭,如飞而至,留义庄弟子堪堪回过神来,十几人形成的包围圈已被分割得支离破碎,十一名风宫弟子汇聚一起,如一支利箭,狠狠直插入留义庄腹地!

牧野静风给这十一人下达的命令是:以死求胜!

所以,虽然只有区区十一人,但其杀伤力却是极为惊人,片刻间,正门的防守已被撕开一道口子,更棘手的是吊桥缆绳已断,一时间再也无法升起吊桥!

更多的留义庄弟子自四面八方涌向正门,而传警的号角声亦在这时候响起。

留义庄外半里远处的一片土坡上。

都陵默然而立,他的神色如往昔一样冷峻。

都陵对他的部属了若指掌,他知道凭借冲入庄内的十一名好手,足以牵制正盟数十名对手。

在他的身后,二百名神风营弟子隐身于林木中,剑出鞘,弓上弦,如同两百只随时准备悍然扑向猎物的饿狼。

都陵以惊人的耐心在等待着——等待庄中高手的出现!尽管他心中十分明白,等待出击的时间越长,那十一名高手灭庄的可能性就越小,但他必须等!

这是牧野静风的命令!

风宫中人谁人不知都陵对牧野静风的命令一向是不打折扣地执行?

由留义庄内流动的灯火看来,庄中最初的极度混乱已过去,而这时,冲入庄内的十一名风宫高手已只剩下四人,为此,留义庄亦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都陵长长吸了口气,低声吐出一个字:

“杀!”

两百名风宫神风营弟子如同死亡之风,向留义庄狂卷过去。

几乎就在同时,自庄内深处亦有一列人马疾冲而出,直取正门方向!

都陵神色微微一变,因为他已看出这一列人马虽只有十数人,但他们的身手显然在其他留义庄弟子之上。

当神风营的人向山庄正门飞速靠近之时,庄内杀出的这列人马已抢先抵达山庄正门,本已处于劣势的四名幸存神风营弟子转眼已被分割围杀贻尽。

几名留义庄弟子直扑吊桥下边的支点,人人手执利斧,斧刃飞扬,只听“咯咯”的断裂声响起,吊桥竟“轰”地一声,坠入河中,激起丈余水浪。

都陵不曾料到留义庄会有这一手,不由微微一怔。

但吊桥坠入水中,并不能使神风营的人止步,护庄河与护城河终不可同日而语,神风营弟子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水面虽有几丈宽,却只有齐腰深,根本无法阻拦神风营弟子的攻势,很快,已有人足点水中之人的头部冲到对岸,与留义庄弟子厮杀成一团。

都陵眉头却未舒展,他隐隐觉得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心念未了,留义庄正门一侧的高墙上突然出现数十名手执松脂的人,他们甫一现身,立即将手中所执松脂向护庄河中掷去!

都陵神色大变!

松脂火头落到河面,“轰”地一声,江面上立即燃起了熊熊大火,已进入河中的神风营弟子已有近百人,刹那间他们的身影已被熊熊烈焰吞没。

就在河面上烈焰腾空时,留义庄内所有的灯火齐齐灭了,顿时,河中的神风营弟子立即陷入敌暗我明之境,无数利箭从留义庄内向河中的神风营弟子射去!

神风营弟子终是训练有素,作战经验丰富,尚未入水的神风营弟子立即以弓箭还击,而河中的人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已醒过神来,纷纷沉入水底。

只是河水不深,劲射而至的利箭仍是有极大的杀伤力,很快,河面上已有二十余具尸体浮起,着火之后,便如同一个个在河面上漂浮的火堆,皮肉的焦腥味令人欲呕。

显然,卫倚石虽然年轻,却比都陵想象中更为高明,他以极为易燃的黑油从上游倒入护庄河中,成功地阻挡了神风营弟子的第一轮进攻,进攻者虽是神风营弟子,但现在看来,主动权仍在留义庄众人手中!

都陵的眉头越皱越紧,神风营弟子的伤亡并不是最让他不安之事,只要他一声令下,神风营弟子全线撤退,伤亡绝不会太过惨重,他所担忧的是应如何瓦解留义庄的这种防守。

他的目光扫过火河,苦思之间,忽地心中一亮。

心意已定,他再不犹豫,以惊世身法掠到河边,对几名神风营弟子吩咐了几句,听者连连点头,随即借着林木的掩护,向河的上游飞速而去。

都陵的目光投向了留义庄腹地,他已决定要亲自率领神风营弟子冲入庄中,像卫倚石这样的对手的确值得他亲自出手。

等候了一阵子,上游方向突然有火光闪现,都陵心中一喜,知道他的部属已经得手。原来,都陵想到既然易燃的黑油是自上游流淌而下,那么,只需将它在上游引燃,待黑油流到山庄正门外时,必已燃烧贻尽,构不成什么威胁。

果不出他所料,过了一阵子,河中火势不断向下游退去,而且越来越弱。

都陵一声长啸,身形拔地而起,凌空斗然折身,如扑食鹰隼般朝对岸射去。

一声铮鸣,左手剑已在都陵手中!

神风营弟子见火势已退,而他们的统领已亲自出手,立时士气如虹,奋勇向前。

与此同时,烟雨洲与留义庄正门及其它地方一样,全部陷入一片黑暗,卫倚石让诸派弟子尽可能地退守烟雨洲,外围的防守由留义庄弟子完成。在黑暗中,他们反而能将对地形熟悉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卫倚石立于烟雨洲的木桥上,在他的身后,是其妻喻七弦。

夫君担负起庄中大任不到一个月,就要面对如此严峻的考验,喻七弦心中除了对夫君的爱怜之外,更有强烈的责任感涌起,她要与夫君并肩作战,让他明白,无论局势有多么危险,她永远与他在一起共同面对!

在他们的身后,有杜绣然、穆小青、九苦师太,以及卫倚石的内弟喻幕,他们皆立于靠近烟雨洲那端的桥头上。

山庄正门方向忽杀声大震,金铁交鸣与间或响起的惨叫声交织一处,众人皆微微一震,立时明白若非对手全面攻入,绝不会有如此大的声势,此地与山庄正门虽有些距离,但惨烈的厮声杀却使每个人都能想象出那边的场面之残酷!

喻幕忽快步走到卫倚石身边,道:“姐夫,听说苦心大师交付与你一只锦囊,为何不拆开看一看其中究竟有什么计谋?”

卫倚石没有回首,他道:“苦心大师吩咐务必要在万分危机时拆阅。”

喻幕急切地道:“如今风宫已攻入庄中,难道这还不算万分危急之时?”

卫倚石缓声道:“再等一等吧,苦心大师德高望重,心系武林苍生,他这么布署,必定有其理由,此刻风宫虽攻入了山庄,但留义庄还能支撑一阵子!”

喻幕只觉一股抑愤之气无从发泄,他容忍再三,终是忍不住道:“苦心大师若真的有何计谋,又何必做得这么高深莫测?难道是对留义庄有什么不放心,才弄出个神神秘秘的锦囊?他大概不会想到自己的这一番布置给我们留义庄带来多大的灾难!牧野栖或杀或放,痛痛快快,又何必费这么多周折?我喻幕亦非贪生怕死之辈,但伯父与我父亲创下的这番基业,若这样不明不白地断送,你我皆愧对先人!”

喻七弦喝止道:“阿幕,你怎可如此对姐夫说话?”

喻幕重重地哼了一声。

喻七弦转而又对卫倚石道:“卫哥,阿幕虽然出言冲动鲁莽,但也并非全无道理,也许苦心大师最初的计划是贴切可行的,但人算不如天算,此一时彼一时,大师他是否会料到幽求的出现?是否会料到真正的游前辈被挟制在牧野静风手中,而在此出现的游前辈有假?时易事异,若能应机而变,也未尝不可。”

卫倚石长吸了一口气,方道:“只要牧野静风未亲自出手,我们留义庄就不会那么容易被逼入绝境!”

“哈哈哈,卫庄主既出此言,那我牧野静风只能亲自出手了!”

声如惊雷,滚滚而至,其中隐含深不可测的内家真力,如意楼中隐蔽的留义庄弟子只觉胸沉气闷,功力稍弱者几乎站立不稳。

众皆骇然失色,齐齐向声音的传来之处望去!

只见如意楼对面岸上一座高楼之顶,有一人傲凌而立,白衣飘飘,渊亭岳峙,傲然万物的不世气概让人心生窒息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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