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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后起之剑

笑,对于幽求而言,是一个极为罕见的表情。所以,当他脸上有了欣慰的笑容时,场中每一个人都甚为惊讶。

幽求之所以会笑,是因为他从范离憎的眼中看到了自信。

金剑门门主扈不可沉声道:“无论你们两人之间有何恩怨,幽求今日都必须死!在这笑菊苑中,一百多名中原剑客的亡魂已郁积了五十余年,今日是该血债血偿之时了!”

扈不可的话立时挑起了众人同仇敌忾之心,幽求顿成众矢之的!

幽求道:“老夫早已准备在今日将此事做个了结,诸位要取老夫性命,尽管用剑来取就是!虽说五十五年前老夫杀的人的确太多,但以他们一百余人尚且不能自保,亦只能怨他们学艺不精!江湖本就是一个凭借实力说话的地方,当年若是有几位真正的剑道高手在场,我幽求又岂能活到今日?”

幽求提及这一点,他人一时倒无以反驳,按理洛阳剑会应已云集了中原剑道高手,最终却被幽求一剑所灭。无论怎么说,都不甚光荣。幽求虽然过于嗜杀,但他的为恶,却可谓是光明正大的为恶。

忽听得一人道:“在下虽非武林中人,却亦想斗胆说几句。”说话者正是南宗。只听他接着道:“以在下之见,当年洛阳剑会必有阴谋。众所周知,当年逍遥门门主太叔岱宗为最后一位剑魁,其剑法必定十分高明,为何在那次剑会前夕凑巧遭到不幸?同样凑巧的是,当年洛阳剑会前,曾盛传纵横山庄的武帅秦傲将角逐剑魁。当时秦傲秦大侠的武功已极高,世人猜测新一任剑魁应非他莫属,但最终秦大侠并未出现在当年的洛阳剑会上。可以说,若是有太叔岱宗与秦傲两位前辈高手在场,幽求绝不可能胜过他们的联手攻击!在下觉得,此事多半有些蹊跷,倒好像有人早已料到幽求会出现在洛阳剑会大肆杀戮,故早早地为他扫清了道路。”

说到这儿,南宗略作停顿,补充道:“这只是南某人的浅薄之见。”

幽求并未怒形于色,反而问道:“你何以对此事知晓这么多?”事实上,他对自己当年何以能一口气杀绝百余名剑客一直有些困惑,此时听南宗提起,就想闻其究竟。

南宗肃然道:“五十五年前,阁下大开杀戒,最后只放过一个不谙武学之人,此人就是我们南家的人。”

南家一直在资助着洛阳剑会,在剑会中出现南家的人自在情理之中。

幽求沉声道:“你怀疑这一切是我所为?”

南宗摇头道:“在下不懂武功,却也知道阁下当时绝对不可能同时完成数件事情。”

幽求长吸了一口气,道:“不错,如果胜利是以诡计得来的,那样的胜利不是荣耀,而是耻辱!”

他的声音略略提高:“老夫知道诸位欲除我而后快,但我想奉劝诸位还是待到逐出剑魁后再动手不迟,否则洛阳剑会又将有中断的可能!”

“好狂妄!分明是不将中原剑道群雄放在眼里!”金剑门门主扈不可冷冷地道。

“我只是在述说一个事实而已。”幽求道,他之所以不愿此刻与众人交手,那是因为他心中希望范离憎能成为今日的剑魁。

他当然不会亲自夺取剑魁,一旦他出手,必会使竞争变为生死搏杀。何况,在他看来,场中还没有人配做他的对手——范离憎的剑法是他所传;牧野栖曾经败于他手中。至于其他剑客,虽比范离憎、牧野栖两人成名较早,幽求却不屑一顾。

扈不可还待再说什么,却听得古治道:“也好,幽求,我等就答应你。以侠道评断,你是一个魔者;以武道评断,你还算是一个真正的武者。相信你不至于出尔反尔!”

他倏然长身而起,犹如一只鹰隼,掠空而过,以快不可言的速度飘射至最末一席,大声道:“幽求,五年前你我曾有一战,却未能尽兴,今日再聚,且在此饮上几杯,待到决出剑魁后,你我再战如何?”

幽求哈哈一笑,道:“你肯出手,今日一战,总算有些意思!”他的神色从容,与古治隔席而坐。

古治的决定,他人自然不便反对。

阑蝶向身边的婢女道:“你们去伺侍古老前辈吧。”

“是。”两名婢女应了一声,走下长廊,自席间穿过,走至古治这边。

绝世剑客幽求近在咫尺,她们竟无惊惧不安之色——是因为有古治的存在,还是因为她们不谙武学,不知“幽求”二字意味着什么?

或是出于别的原因?

范离憎默然无言。

牧野栖亦是沉默不语,但他的神色比范离憎悠闲从容。

是否因为他胸有成竹?

阑蝶樱口轻启,道:“羊前辈、姬公主、慕容夫人、扈大侠、习姑娘、范公子、牧野公子,想必七位已留意到这千余盆菊花吧。”

姬泉道:“难道角逐剑魁,与菊花有什么关系?”

阑蝶道:“不错,在这一千一百盆菊花中,有两盆菊花的根茎其实是昙花,是嫁接而成的。不如就将这两盆花称为昙菊。昙花虽美,却只能花开一瞬,这两盆昙菊亦是如此。小女子略通花事,知道两盆昙菊将在一个时辰内盛开。昙菊与昙花一样,也是甫开便谢。七位若是有人能在昙花盛开的那一刻,将花以剑采摘,就属今日的剑魁!”

居右忍不住道:“阑姑娘,恕老夫直言,姑娘又是奏乐又是折花,固然显得文雅,却终是有些不妥。难道以这种方式,就可以看出谁的剑法更为高明?”

阑蝶微微一笑,道:“历次剑会中,均分几个阶段,未到最后阶段,多是尽量避免作生死搏杀,只是方式各不相同。小女子以琴音剑意相试,虽不能说全无偏颇,但总是有些用处的。当然,也许还有高人不喜此法,却又身怀绝世身手,那么他自可挑战上届剑魁。只要能在五十招不败,亦可参与最后角逐!”

顿了顿,继续道:“至于‘以剑折花’决定剑魁,看似近乎儿戏,其实昙菊仅有两束,又是稍开便谢,要得一束昙菊,着实不易。”

居右道:“姑娘所言,亦不无道理。只是,洛阳剑会已中断数十年,又何来上届剑魁?”

阑蝶环视众人,道:“小女子有个建议,既然太叔大侠已经作古,那么就由他的后人代其先人之责,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听得此言,众人先是一愕,很快纷纷赞同。

事实上,与其说他们赞同阑蝶的建议,倒不如说这是因为众人急于想知道太叔岱宗是否真有后人在世。

阑蝶最后征求了古治的意见,古治微微颔首。

阑蝶这才道:“阿楚,你可将‘纵横剑’交与古老前辈了。”

众人皆是一怔,不明其意。

却见自暗雪楼闪出一名少女,年约十四五岁,竟是身着女子极少穿的黑色衣衫。

黑色衣衫把她的肌肤衬得更显雪白。

目睹此少女,众人心头皆是一震。

极美——极冷!

眼前的少女就是由这两种极富冲击力的印象融合而成,让人纵是惊鸿一瞥,也必今生难忘。

她的冷,与阑蝶的优雅、恬淡正好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反差。

同样让人心神大震的还有她捧着的那柄剑。

剑未出鞘,但凭剑鞘,众人就可一眼认出她手中的剑正是“纵横剑”!

惟有“纵横剑”的剑鞘才是方形的——剑鞘的方正亦在暗喻着剑会的公正。

“纵横剑”在销声匿迹十余年后终于又重现世人面前。

而自五十五年前那场变故后,世人本以为逍遥门已永远消失,没想到事实却并非如此。

难道,这位冷如千年玄冰的少女是逍遥门的后人?

一直从容平静的牧野栖在乍见黑衣少女的那一刹那,神色突然剧变。

因为他赫然发现了黑衣少女竟是鄂赏花的弟子断楚!而鄂赏花则杀了他的祖母楚清!

“断楚此时已经出现,那鄂赏花会不会就在左近?”牧野栖心中转念着。

断楚手捧“纵横剑”,目不旁视,径直来到古治席前,奉上“纵横剑”,道:“请古老前辈过目。”

古治接过剑,无须拔出,就已感觉到此剑的不凡之气,他颔首道:“正是‘纵横剑’!”

断楚这才向众人道:“家祖已仙逝多年,今日我太叔断楚愿代祖父向诸位讨教!”她的声音极为独特,很清脆,却无法让人感到一丝温暖气息,只觉犹如玄冰破碎之声。

居右哈哈一笑,大声道:“断楚姑娘,我若胜了你,是否就可与其他七人一道角逐剑魁?”

太叔断楚没有开口,阑蝶却道:“正是如此。”

居右却摇了摇头,道:“纵然老夫取胜断楚姑娘,但终胜不了羊老兄;若是万一败与断楚姑娘,老夫一世英名将付诸东流矣,不试也罢。”

众人哈哈大笑,古治虽沉吟不语,心中却暗道:“这位七星楼楼主倒识得大局,他这一番话看似插科打诨,随意调侃,其实却是在提醒他人,不可自视过高。若是自忖武功不及羊孽、牧野栖他们,就无须冒着败给一个不知名的后辈的风险一试了。”

果然,听得居右一番话后,本是跃跃欲试者思量之余,又稳下性情。如此一来,自可避免洛阳剑会陷入一场混战之中。

太极剑派掌门人罗琵琶却已长身而起,道:“罗某久慕羊老先生等人高明剑法,倒想能有机会与诸位切磋一番,奈何罗某不谙五音,只好另辟途径了。”

言下之意,自是要与太叔断楚一较高下。不过,论辈分他比太叔断楚高上不少,此举多少有失体面,却又不愿失去夺取剑魁的机会,只好以“不谙五音”掩饰搪塞了。

太叔断楚神情淡然地道:“罗大侠请!”

一声“罗大侠”让罗琵琶老脸一红,当下故作未觉,自席间缓步走至场中空地上,向太叔断楚道:“罗某久闻逍遥门的逍遥风云剑法,愿一瞻真面目!”

与一个十几岁的女流之辈过招终究不甚风光,罗琵琶就有意将话题引至逍遥门的逍遥风云剑法上,让人感觉到这是太极剑法与逍遥风云剑法之争,而非一派掌门与一少女之战。

忽闻幽求冷冷一笑。

罗琵琶本是微红的脸色此刻立时又变得铁青,他沉声道:“姑娘请出招吧!”

“罗大侠,得罪了!”太叔断楚冷冷地道,倏然翻腕,一抹幽冷光芒如幽灵般自她腰间闪出,“嗤嗤嗤”三声轻响,她的剑已虚刺三记,所取方位,皆不可危及罗琵琶。

太叔断楚此举是以晚辈自居,但她三招皆未攻击罗琵琶,显然有绝对的自信。

罗琵琶干笑一声,缓缓拔剑在手。

太叔断楚目光一沉,手中之剑倏然划空而出,如同一抹咒念,直取罗琵琶胸前要害,所取角度刁钻狠辣至极,剑挟慑人杀气,闪电般迫进。

众人不由心萌寒意,仿若太叔断楚那一剑并非刺向罗琵琶,而是刺向场中每一个人。

幽求本是漫不经心,目睹这一剑,脸上顿时出现专注之色。

罗琵琶略一侧身,借拧身之际,太极剑法已挥洒而出,身形未移,剑身已划出一个很大的弧度,将对方的辛辣招式悉数封挡——正是太极剑法以防守见长的一招“如封似闭”。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罗琵琶沉肘之间,剑已顺势滑出,借着反震之力斜斜倒撩,速度奇快,却没有丝毫仓促草率的感觉。罗琵琶在太极剑法上浸淫五十年,尽得太极剑法之精髓,出手之间,就将太极剑法的“虚、圆、柔、非、攻”五字真言发挥得淋漓尽致,脚下配以独门步法,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柔和却又极富韧性的剑风,将太叔断楚笼罩其间。他的剑几乎一触即走,灵动至极,难以想象以他微胖的身躯,竟有这般快捷灵巧的身手。

两团剑芒纵横迸射,刹那间双方已攻守十招。

居右皱眉低声道:“断楚姑娘所用的剑法快绝冷酷,绝不可能是逍遥风云剑法。”

慕容楠微微颔首,道:“逍遥风云剑法正如其名,极为飘逸。不过逍遥门遭遇大劫时,断楚姑娘多半还是一稚童,未练过本门的剑法也在情理之中。”

正说话间,倏闻太叔断楚道:“承让了。”身形倒掠,“锵”地一声,剑已归鞘。

众皆一怔,齐齐向罗琵琶望去,却见罗琵琶身上毫无受伤迹象,不由大惑不解。

罗琵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强自道:“老夫甘拜下风!”言罢向众人草草揖手,竟自离去。显然他自感身为一派掌门,却败于一位年仅十几岁的少女之手,觉得大丢脸面,再也无颜留在此地。

当他转身离去之时,众人目睹其背影,赫然发现他的衣衫后背处竟多出了一个花形破洞。

此洞无疑是太叔断楚在间不容发的瞬间,以快不可言的剑法在罗琵琶身上留下的。洞并不大,正因为不大,方更不易做到,要想在罗琵琶这样的高手衣衫上刺上一剑,已是不易,更勿论用剑在柔软的布衫上划出一个完整的图案了!众人皆知若非太叔断楚剑下留情,罗琵琶早已丧命,无不愕然失色。

惟有牧野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对自己的剑法一向极为自信。但上次与太叔断楚交手时,对方丝毫未露败象,以她的剑法胜过罗琵琶自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个结果比牧野栖猜测的来得更快而已。

之所以会有如此结果,除了因为太叔断楚的剑法神奇不凡之外,亦与罗琵琶剑法不济有关。牧野栖心道:“连姬泉这样的人物都能勉强窥出琴音剑意中的破绽,罗琵琶身为一派掌门人竟有些力不从心,无怪乎太极剑门数十年来在江湖中的地位日渐沦落。”

古治见罗琵琶中途退出洛阳剑会,亦不加劝阻,想必对罗琵琶先不顾身分向太叔断楚出手,最终又落得惨败很是不屑。

阑蝶打破沉默,道:“由此刻开始进行最后角逐,不知是否有人持有异议?”

金剑门门主扈不可振声道:“以扈某之见,还有一人应在此列。”

阑蝶道:“扈大侠请说。”

扈不可道:“此人就是断楚姑娘!她只是剑魁后人,并非上届剑魁。按照剑会规矩,她完全可以参与其中,而且以她的剑法,谁也不能否认她有这种资格。”

太叔断楚郑重地道:“多谢扈大侠抬爱,太叔断楚自知分量,尚不敢有所奢望!”

她的目光无意间与牧野栖的目光相撞,随后迅速移开。

牧野栖亦没有任何举措。

这时,天色渐渐变暗,笑菊苑有灯光不断亮起。天色愈暗,周遭的灯笼火把燃起越多,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不经意间很难留意到已由白昼进入了黑夜。

列于笑菊苑前的二十名少年剑手悄然退开,阑蝶的目光扫过范离憎等七人,道:“诸位不妨到前席来,可与昙菊挨得更近。”

习柔水笑道:“此言倒是不假,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笑声中她的娇躯已如风中败柳般飘然而起,凌空斗然折身,衣袂飘飘,如同一片杏黄色的浮云,轻盈落于千余盆菊花西侧的长席旁。身形过处,香风阵阵,醉人心脾,不愧为以明艳著称的闲云剑姬。

她的身法固然让人耳目一新,但更让众人佩服的是她的不拘一格。阑蝶说出让七人列于前席时,摄魂剑羊孽等人尚自恃身分,有些犹豫,习柔水却毫不犹豫,其豪爽气概不让须眉。

居右心道:“七人夺取两束昙菊,僧多粥少,难免有一番拼杀。高手过招,胜利仅在毫厘之分,阑姑娘让他们坐于前席,只怕他们个个极为愿意,却又要故作超脱,反倒不如这位闲云剑姬直率。”

他自知以自己的剑法武功与剑魁绝对无缘,反倒落得心安,冷眼旁观他人,暗自评头论足,倒也痛快。

有习柔水开此先河,另外六人也移身至前席,范离憎仍在习柔水身边落座,羊孽亦在这边坐下了。而姬泉、李青、扈不可、牧野栖则在对面落座。

幽求忽然道:“那中年妇人是何人?”他问的自是古治。

古治与幽求一战难免,却并未拒绝回答幽求,道:“她是姑苏剑侠之妻。”

幽求道:“她毫无战意,绝不可能脱颖而出!”

古治微微颔首,忖道:“姑苏剑侠夫妇二人一向同进同退,如今仅有李夫人一人,又如何能与他人相匹敌?”

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于千余盆菊花上。

众人忽然发现时间过得格外慢,随着时间的推移,诸多剑客越来越感到阑蝶此计极为高明,也许最终分出高下只在极短的一瞬间,但在此之前,却已有无声的较量。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紧张的气息,旁人皆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呼吸压得悠长平缓。

谁也不知道那两束隐于众花丛中的昙菊在何处,亦不知它会在何时盛开。所以,七人需自始至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大战一触即发。

无疑,这是一个既耗心力亦耗真力的过程。

“当啷!”

不知是谁的剑与剑鞘突然碰响了。

立即有十数人本能地向自己腰间的剑摸去。

更有两人“呛啷”一声拔剑出鞘,长剑拔出一半,方醒悟过来,顿时一脸愧色。

姬泉的额头开始有细密的汗水不断渗出。

摄魂剑羊孽越来越频繁地摸着他的山羊胡须。

习柔水的双颊却一片潮红,娇艳欲滴。

忽然,李青长身而起,叹了一声,向慕容楠那边苦笑一声,她刚站起时,身子竟不由微微一颤。

慕容楠向她宽慰地笑了笑,点点头,心意自明,李青便悄然退开了。

她已无法承受惊人的压力——没有慕容楠在身边,她的定性无疑大打折扣。

慕容楠迎上前去,与其妻携手时,只觉她的手心一片冰凉,鬓角却已见汗,不由大起怜爱之心。

蓦地,冷剑出鞘,其声犹如龙啸九天,生生破碎了夜空的沉寂。扈不可和羊孽几乎不分先后地扬剑出鞘,掠身而起,向场中射去。

当习柔水、姬泉随之而出时,扈不可与羊孽的剑已在半空悍然接实。

两人皆蓄势已久,一出手就是倾力而出,两剑相击,其声如雷,金星四射,犹如万点繁星并耀夜空,蔚为壮观。

羊孽毕竟江湖经验老道,悍然一拼之下,强拧身躯,手中的摄魂剑在对方反震之力下弯曲如弓,倏而弹直,他的整个身躯顿时如同一团狂旋飓风,凌空长射而下。

这时,众人亦已看到花丛中有一束白色的花朵开始缓缓绽开。

在场众人平时过着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何尝有兴致赏花?如今亲眼目睹花蕾绽放,真是感触莫名新奇。

可惜他们的目光却不能在那束正在绽放的昙菊上停留太久,因为剑道巅峰之战他们亦不愿错过。

羊孽未能接近昙菊,姬泉、习柔水已一左一右掩杀过来,而扈不可则自上向下悍猛袭出,剑气如啸,交错纵横,羊孽顿时身受三面夹击。

羊孽不及回头,反手一剑,剑身虚幻如雾,不可思议地破入扈不可的剑网中,“当”地一声暴响,羊孽借着一撞之力,人如纸鸢般飘飞出去,险险避过习柔水、姬泉的合击。

习柔水的剑为软剑,剑身细长,振腕之间,剑身一颤,便向昙菊花盆卷去,手法极为高明。

姬泉一声冷哼,冷剑一挡,习柔水的剑立时将其剑卷个正着!姬泉内力疾吐,同时身形暴旋,试图将习柔水的剑绞飞,孰料习柔水一声轻笑,剑身倏然挺直,如毒蛇般直刺姬泉右腕,姬泉凛然一惊,挥剑疾封,剑气顿时如一堵坚不可摧的气墙,将习柔水的攻势瓦解。

但由于略一慌乱,姬泉已踏翻一盆菊花——这虽不算落败,却亦让他自觉脸上无光。正待再进,旁侧已有狂烈剑芒汹涌而至,冷眼一扫,却是扈不可!金剑门不愧为武林中一个财大气粗的门派,扈不可的剑亦是真金所铸,剑柄上嵌着十颗上等宝石,幽光绽放,好不奢华。

一时剑气飞扬,四个人影穿飞腾掠,身形快不可言,四人之间忽儿结盟,忽儿为敌,局面瞬息万变,触目惊心。

但范离憎与牧野栖却一直没有出手!

难道,他们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幽求目睹如此情形,不免有些焦虑,他对范离憎期望甚高,没想到范离憎却迟迟不曾动手。

那束昙菊不断绽开,越发显得美丽。

羊孽、姬泉、习柔水、扈不可四人斗得更紧,渐成胶着状态,谁也无法取得绝对优势,自然就无人能在三剑环伺之下取得昙菊!

眼见昙菊在一片剑气弥漫之中即将完全怒放,众剑客不由暗自焦虑,心忖若几人一直僵持不下,只怕未等任何人得到昙菊,昙菊便已谢了。

就在此时,一个白色的人影如箭射出,向无数花丛中飘然而去。

正是牧野栖!

身在空中,“呛啷”一声脆鸣,牧野栖已拔剑在手,动作洒脱至极。

剑甫一出鞘,便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取姬泉!

姿势手法之优雅从容,难以言喻。

他的动作在众人看来历历在目,清晰可辨,其速却快得不可思议,姬泉挡开习柔水一剑,立即侧身横阻,剑影如织,但牧野栖的身形已不可思议地闪入了重重剑影之中,迅速贴近对手!

姬泉心泛寒意,刹那间已将自身功力提至极限,整个身躯凭空后掠,仿若在他的身后有一根无形的绳子在牵引着他的身躯。

但牧野栖攻击他并非最终目的,只是志在将对方逼退——使姬泉被迫退至羊孽那边,让他们两人相互牵制。

无疑,牧野栖的目的达到了。

而这时牧野栖身如淡烟,长驱直入,直逼扈不可——扈不可与那盆昙菊相距最近!

牧野栖的身法从容不迫,他的剑在身前,却隐隐有穿天破地的气势。

扈不可顿觉压力大增。

他的瞳孔倏然收缩,沉喝一声,一团金黄色的剑影在他身侧暴织,剑气狂啸,汹涌如潮,他的剑势强盛至前所未有的境界,以开天辟地之势,向牧野栖疾迎而上。

众人对这位金剑门门主的武功本是不以为然,对他能跻身剑会七强之列多有疑惑,此刻方知他剑法之高,远在世人想象之上。

两剑悍然相撞之下,扈不可一声闷哼,倒跌而出,金剑疾插地面,青石地板顿时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剑痕,火星四溅,借此扈不可方稳住身形。

牧野栖亦被震得斜斜飘飞,身在空中,剑芒乍起,如行云流水般向习柔水席卷过去,剑式之精妙,无懈可击,丝毫没有仓促之感。

习柔水听到了长剑破开虚空的“滋滋”声,与兵刃饮血割肉的声音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习柔水心中一凛,手中软剑如有形无质的幽灵般闪出,其速不可捉摸。

两柄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接近!

“铮”!

习柔水只觉手中一紧,软剑倏然如同有了惊人的生命力,一股强大的旋绞之力由剑身贯臂而上。

习柔水的软剑脱手而飞!

牧野栖右臂翻扬疾卷,剑风所及,顿时将软剑卷带而出,向那盆业已怒放的昙菊迎去。

软剑剑身被牧野栖以无形内力贯注,弯曲如弓,飞旋而出,剑身宛如一截绸带,在昙菊的花盆一侧一擦而过,整盆昙菊立时飞起!

牧野栖身如惊虹,闪电般掠空而起,伸手一接,立时将昙菊接住。

牧野栖从出手到得到昙菊,整个过程快捷流畅至极。当他将昙菊接住时,观者方长长吁了一口气,但觉牧野栖虽是在步步惊心动魄中取得昙菊,可给人的感觉却是那么赏心悦目,没有丝毫的血腥与压抑之感。

幽求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范离憎出手,万万没想到直到牧野栖得到昙菊,范离憎仍无动于衷,不由惊怒交加,重重哼了一声。

羊孽等人自恃身分,牧野栖刚得到昙菊,他们便齐齐收剑罢战。

牧野栖还剑入鞘,微微一笑,左手骈指一扬,指风如剑,昙菊立时被削下,牧野栖手持昙菊,缓步向走阑蝶那边,与阑蝶相距数尺卓然而立,朗声道:“请姑娘过目,看此花是否就是昙菊?”

但见他白衣飘飘,手持怒放的昙菊,神情中自有一股自信与从容,浑身上下洋溢着超俗脱尘与倜傥飘逸。

众人虽知他是风宫白流宫主之子,但仍是为其超然出世的风采暗自折服。

阑蝶微微一笑,道:“牧野公子手中所持的正是昙菊,请牧野公子暂作歇息,待另外一束昙菊得主后,就可与之一较高下,角逐剑魁之位。”

牧野栖先将习柔水的剑物归原主,并双手抱拳道:“多谢习姑娘借剑一用。”

习柔水笑道:“牧野公子剑法卓绝,奴家心服。”落落大方地接过了自己的剑,竟不再回前席就坐。

而牧野栖则走向席位前落座了。

幽求心中忖道:“范离憎习我‘破傲四式’已颇有成效,连青城王世隐亦在三招之内惨败,牧野栖的剑法虽然不俗,却未必一定能胜他,只是他为何一直没有出手?”

同时他亦感到牧野栖虽技压他人,但今日所表现出来的尚未尽全力,跟先前与他一战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牧野栖未尽全力便可夺得昙菊,这只能说明中原剑道实是已日薄西山!

这与幽求五十五年前在洛阳剑会所为,及这五年来风宫肆虐江湖不无关系。

而众剑客见范离憎一直没有出手,有不少人在心中暗自嘀咕着:“先前饮酒品剑时,此子的举止匪夷所思,难道他别有高深之处?现在看来,多半是故弄玄虚,到了真正体现实力时,他就退缩不前了。倒是牧野栖,他能在第一个由琴声剑意中找出破绽,果然殊不简单!”

更有人想到范离憎之父范书心计如海,此子只怕亦是如此,他之所以迟迟不曾出手,必有用意。至少在争夺第二束昙菊时,就少去了牧野栖这个最强劲的对手。

一时间,形形色色的复杂目光皆落在了范离憎身上。

范离憎沉默依旧,冷静依旧。

幽求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情稍定,暗忖道:“此子一贯冷静而有主见,此刻多半早已胸有成竹!”

古治见幽求目光始终不离范离憎左右,不由有些感慨,心想如果他们二人也算师徒的话,可谓是人世间最独特的一对师徒了。

范离憎忽然有了惊人之举——但见他离席之后,径直向其中一盆含苞未放的菊花走去。

羊孽、扈不可、姬泉看似平静,其实一直在凝神留意场中的一切变化,只是未见有昙菊绽放而已。范离憎刚有所举措,三人皆是一惊,正待出手,却发现范离憎所取的那盆花根本没有盛开。

既然花未盛开,自然绝不可能知道它是不是昙菊,因为从外观上看,根本无法分辨出昙菊与普通菊花有何区别,更勿论是从远处观察了。

一时间,众人皆惊愕莫名,怔怔地望着范离憎。范离憎从容而毫不犹豫地走到那盆花前,将之捧起。

他的举止太过奇异,连阑蝶、太叔断楚、古治、南宗亦大惑不解,不知范离憎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幽求更是震惊莫名,不明白此子怎会有如此惊人之举。

范离憎一手平端花盆,正视阑蝶,道:“阑姑娘,若在下手中这盆花就是昙菊,是否可算在下夺得了第二束昙菊?”

阑蝶有些意外地望着他,沉吟片刻,方道:“当然可以。只是花尚未开,范公子何以如此有信心?”

范离憎哈哈一笑,道:“这是一个秘密,恕在下暂时不能奉告。”

阑蝶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笑容,留意到这一点的人皆有些意外,因为阑蝶一直端庄高雅,没想到在她的身上亦有一分少女所特有的狡黠——一种很可爱的狡黠。

阑蝶正色道:“如果此花就是昙菊,那么范公子就算第二个得到昙菊的人。”略略一顿,她话锋一转,接着道:“不过,在它未曾盛开之前,谁也不知道它是不是昙菊,所以此时若是有人向你出手争夺这盆花,亦绝不算违规。”她笑了笑,继续道:“若是花落入他人手中之后再盛开,那么范公子就算前功尽弃了。”

姬泉本一直举棋不定,听得此言,心意立决,当下哈哈一笑,对范离憎道:“若是朋友就这么轻易得到昙菊,未免不够风光,也会让场中诸君失望。在下只好勉力与朋友拆上几招了!”

范离憎平静地道:“悉听尊便。”似乎已胸有成竹,根本无惧姬泉的出手。

姬泉神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就让在下领教领教无指剑客所传的剑法如何高明吧!”

话音未落,他已疾速踏进一步,运剑如风,纵横成网,幻影无数。

幻影倏而凝形,宛如一条银龙狂噬飞扑,向范离憎狂卷而至,气势凌人,剑破虚空之声扣人心弦!

范离憎双眼竟未直视姬泉,而是落在了左手所托的那盆花上,神情淡然,对姬泉的惊人一击似乎不屑一顾。

好狂傲的剑意!

幽求顿时热血沸腾,难以自已。

未曾出手,他就清晰感觉到范离憎将要出手的剑法一定是他所传的“破傲四式”!

惟有“破傲四式”,方有如此狂傲的剑意。

直至姬泉的剑已在一尺开外,剑身所挟劲锐剑气将范离憎的衣衫激得猎猎飞扬之时,范离憎手中之剑方如沉寂千年的蛟龙,突然清醒过来,一声清啸,顿时天地变色,剑挟噬吞万物、开天辟地之势,如流星过空,径直迎向姬泉。

一剑甫出,一股无形的气势已笼罩全场,众人的呼吸顿时齐齐停滞于那一瞬间,心神为之深深震慑。

数十年来,中原剑道衰弱,如此惊世剑法对众剑客而言,已是久违了。

漠然一剑,实而无华。

但一剑之下,却已生生切断了姬泉的所有退路。

正是“破傲四式”中的第一式:无情冷!

幽求的脸色变幻不定,乍惊又喜。

因为他已清晰感到范离憎这一式“无情冷”已发挥得淋漓尽致,尽得其精髓,与离开“试剑林”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姬泉顿时心泛寒意。

在对方的剑芒将要及体的那一瞬间,长剑竖封,身如旋风,变攻为守,他的剑如同附于躯体外的一层光晕,密不透风。

范离憎脚下一错,以玄奥至极的身法欺身长进。

姬泉所搅起的漫天剑气突然在瞬息间消失于无形!

他静静地站着,脸色苍白如纸。

范离憎的剑赫然已抵在了他的胸前!

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姬泉长长叹息一声,缓声道:“可笑世人谓我为‘剑公子’,我竟一直以为受之无愧!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中充满了对自己的嘲弄,以及难以掩饰的怆然。

的确,对于以剑自诩的江南剑公子而言,还有什么比这个结果对他打击更大?

幽求哈哈大笑,对姬泉道:“青城派王世隐在范离憎剑下亦是三招便已落败,何况今日他的剑法已今非昔比?你被称为江南剑公子倒也无妨,因为在江南一带,能胜过你的年轻人只怕绝无一人!”

姬泉对幽求的话竟置若罔闻。

范离憎道:“姬兄,其实在下之所以能胜,是因为姬兄用剑不专。”

姬泉一震。

范离憎继续道:“姬兄既担心在下手中的菊花就是昙菊,不能不出手。但出手之时,又怕真正的昙花其实并非这一盆,会让羊前辈、扈前辈抢得先机。心有杂念,剑法自然就打了折扣。”

姬泉听到这儿,沉默片刻,神色略显缓和,道:“无论如何,姬泉的剑法的确不如你。”

范离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古治心道:“范离憎先取一盆菊花,莫非就是扰敌之计?他不愧是范书的儿子,此计果然奏效!不过他将其中玄奥说出,似是为解姬泉之尴尬,这一点与范书却有所不同。范离憎这么做,是因为他心境宽容,还是另有更深的谋略?”

无论基于什么原因,范离憎两招之内击败姬泉,却让众人震愕不已。

扈不可忽然道:“范公子剑法超凡入圣,只怕再无人可胜过。扈某尚有自知之明,知道昙菊再开也绝对没有扈某的份。”

他突然萌生退意,范离憎颇感有些意外,未等他开口,羊孽亦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自叹弗如,第二束昙菊已非范公子莫属了。”

他话刚说完,便听得有人惊呼道:“开了,开了!他手中的花果然是昙菊!”

范离憎低头一看,果见自己手中的花已略略绽放少许,露出了娇嫩的花蕊。

众人惊愕欲绝地望着范离憎手中的花,皆在暗自思忖着范离憎为何真的能从千余盆菊花中找出这惟一的一盆昙菊来?

惟有范离憎神色如常,似乎他早已料知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愈是如此,众人越觉得范离憎神秘莫测。

自始至终,范离憎的所作所为,一直是最出人意料之外的。

牧野栖与范离憎对望一眼,两人的心情都颇为复杂。当五年前江南小镇华埠镇的那一场变故降临后,他们就各据一方,两人绝对不会想到五年后,他们会在举世瞩目的洛阳剑会中以这种方式相见。

范离憎之所以赶赴洛阳剑会,是因为悟空老人希望有人能在洛阳剑会抑制风宫的势力。那么,牧野栖向牧野静风主动请战,又是为了什么呢?

范离憎将那盆怒放的昙菊小心翼翼地放回菊花丛中,它周围的菊花都含苞未放,惟有它是一束独秀,极为抢眼。

幽求兴奋莫名,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范离憎一鸣惊人!心中激情难抑,幽求忍不住以双掌按向桌面,内力一吐,用劲极为巧妙,顿时杯中之酒化作一注酒箭,准确地射入他的口中。

幽求将之一饮而下,道了一声:“痛快!”

古治见他明知一旦剑魁决出,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却仍毫无惧意,倒有些佩服了。

同时想到范离憎既然已言明与幽求之间只有怨没有恩,而范离憎的剑法甚为高明,如此看来,今日众人对付幽求又多了一分把握,只是不知牧野栖的立场如何。

他身为公证人,此时自然不能不说话,只听得古治清咳一声,道:“五色门门主牧野栖与思过寨范离憎各得一束……昙菊,现在就由他们二人角逐剑魁之位!”

这一次,他竟一反常态,言简意赅。众人本已做好准备听他长篇大论,闻言倒有些意外,他们却不知古治只是希望剑魁早一刻决出,就可早一时了结中原剑道与幽求之间的怨仇,以免夜长梦多,被风宫势力插手其中,错失诛杀此剑中魔者的良机!

牧野栖与范离憎相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绝对的自信。

他们本就不是平凡的人,自他们降临世间的那一刻起,命运就已注定他们将走上不平凡的路。

因为他们两人一个是牧野静风之子,一个是范书之子。十五年前,牧野静风与范书如旋风般崛起江湖,被称为武林中最神奇的两位后起之秀。十五年前的江湖,可谓是范书与牧野静风的江湖。

如今,范离憎与牧野栖又将面临着非比寻常的剑道之战。

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了牧野栖与范离憎之间有着极为微妙的关系:他们的父辈是生死仇敌!

范书杀害了牧野静风之父,而牧野静风杀了范书。

这是否会让这一场剑道之战更为惊心动魄?

范离憎与牧野栖会不会让先辈的仇恨继续延伸?

对于牧野静风与范书之间的恩恩怨怨,没有人比古治更清楚。所以,此刻他的心情亦是十分复杂。平时神情本就一副忧心忡忡的他,此时更是眉头紧锁。

居右望着场中两位年轻人,心中感慨地思忖着:“如果牧野静风没有成为风宫白流之主,那么只怕所有的人都希望牧野栖夺得剑魁,可如今却另当别论了。但也绝对没有人希望范离憎取胜,因为范离憎不仅是范书之子,其剑法又是幽求传授,无论是幽求还是范书,皆是罪不容诛之辈——奇怪的是范离憎又怎会成为思过寨的人?”

如居右这般心有疑虑的人物自然不少。

牧野栖望着范离憎,心中忖道:“没想到这五年中,他的武功剑法竟达到了如此高的境界,以至于连羊孽这样的人物也无心与之再战,我能胜他吗?”

范离憎亦忖道:“他与我一样,因为自己父亲的缘故,必须承受别人无法承受的巨大压力。为了不让留义庄遭受灭顶之灾,我劝他设法说服其父退出留义庄,他真的这么做了,并因此而进入了风宫。不知这次赶赴洛阳剑会是他自己的决定,还是风宫的布署?”

牧野栖心道:“他自幼便沉默少言,没想到其智慧竟不在我之下。虽然我先得一束昙菊,但他得到那束昙菊却远比我轻松,这自是因为他以计谋使姬泉心神不定,然后迅速挫败对手,对他人产生极大的震慑力,终事半而功倍!”

范离憎忖道:“我曾答应他,在他进入风宫后,只要他想脱离风宫,我一定尽力助他。不知他会选择怎样一个时机离开风宫,他会不会说服其父以及叶姑姑一同离开风宫?”

牧野栖心道:“我虽然以计慑服了禹诗,迫使他不得不附和父亲的旨意,让我接任‘神风宫’统领之位。但都陵一向深受‘神风营’众死士的拥戴,而我又曾杀死数十名风宫弟子,如果今日自己在洛阳剑会上没有取到一个令风宫白流属众满意的战果,今后统领‘神风营’无疑会困难许多……”

在年少时曾亲密无间的两人,此时相距一丈而立,各怀心事,一时双方谁也没有出手的意思。

阑蝶道:“且容小女子弹奏一曲,为两位助助兴。”

玉指轻扬,琴声倏起。

范离憎、牧野栖顿时从沉思中醒过神来,目光皆直视对方:范离憎的目光自信而冷静,牧野栖的神情自信而洒脱。

范离憎极为缓慢而郑重地拔出腰间的剑,他的动作凝重得不可思议,与他方才在电光石火间击败姬泉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剑尖遥指牧野栖的脚下,范离憎的目光亦垂视地面,他的身躯挺直如剑,黑发飘扬飞舞。

牧野栖左手握住剑鞘,暗吐内力,鞘内长剑如同有了灵性,“呛啷”一声脱鞘而出,稳稳落入了他的右手,姿态潇洒至极。

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笑意浮现于牧野栖的唇间,他的剑亦缓缓扬起。

虽是极为寻常之举,却已隐现其不世风范。

无形剑意自两人身上弥漫开来,悄无声息地侵入场上每一个人的灵魂中。

笑菊苑显得极为平静,犹如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大海,在平静中暗隐肃杀气息。惟有一缕缕琴音轻柔婉转,似乎来自遥远的天边,又似乎在众人心中响起。

众人的心头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似乎处身于黑暗的夜色中。

又像是寒夜的风忽然变大了。

——所以,每个人的心中都微泛寒意。

阑蝶的纤纤玉指在琴弦之间飞舞,如同两只美丽的蝴蝶。

在范离憎听来,琴音显得遥不可及,飘渺无定,若有若无。

因为,此时他的整个灵魂几乎完全被剑意所占据,他的思绪中只容得下剑!

虽然四周众人环视,但在范离憎的感觉中,整个世界除了他与他的剑之外,只剩下一人一剑——牧野栖,以及牧野栖手中的剑!

此时整个笑菊苑已聚集了数百人,除若有若无的琴声外,听不到任何声音,惟剩呜咽般的风声在夜空中回荡不休。

范离憎的剑开始缓缓上扬。

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于他的剑尖一点寒芒上。

他们骇然发现范离憎手中的剑竟渐渐变得模糊,仿若即将虚化成气。

但他的动作却是那么缓慢而凝重。

所有的人全被这意外之景象所深深震憾。

阑蝶的琴音渐显激越,天地间似乎更添无形战意。

终于,范离憎的剑平举齐眉,倏而凝形。

几乎就在同时,牧野栖的剑尖在极小的范围内划出一个完美无缺的弧度,场内气氛顿时紧张至了极点。

“铮”!

一声铮响,阑蝶竟拨断了一根琴弦。

就在琴弦断开的那一瞬间,牧野栖已飘然掠出,快至无形,向范离憎急速欺近!

剑出!

牧野栖的剑犹如一缕清风,极为自然地划过虚空,犹如鸟翔鱼落般自然流畅,直取范离憎身前要害。

没有任何回转顿挫!

他的剑式已臻浑然天成之境。

观者无不色变!

没有人能看出牧野栖的剑式,因为他的剑根本没有任何招式。

只有剑芒在舞、在飘、在飞扬、在挥洒着剑的生命与灵性。

此时,他手中的剑只是一个死物,真正制胜与杀敌的是他的剑意。

在此之前,没有人会相信毫无招式的剑法也能杀人。目睹牧野栖这一剑后,众人忽觉这没有任何招式的剑法似乎绝对无法抵挡。

就如同水没有固定的形状,所以水无孔不入。

没有招式,自然就无法辨其门派。

事实上,牧野栖的武功渊自什么门派本就无人知晓!

范离憎剑身一沉倏扬,剑芒暴炽,剑气纵横如网,气吞万物,剑击长空,隐隐有风雷之声,仿若一招之下,就可灭绝万物!

惟有“破傲剑法”方有如此狂傲气势。

范离憎所施展出来的正是“破傲四式”中的一式:纵横怒!

幽求目睹范离憎使出“纵横怒”一式,不由心中一震,愕然忖道:“此子数月不见,他的这一式‘纵横怒’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虽然我的内力在他之上,使出这一式‘纵横怒’的威力更显霸道,但论及招式之精绝处,只怕未必能胜过他。为何短短数月,他的剑道造诣已增进如斯?”一时间幽求又惊又愕。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范离憎的身躯仿若风中柳絮般毫无分量,径直向后平平倒退,牧野栖的剑却始终不离他前胸要害处。

远远望去,就如同是牧野栖的剑顶着范离憎的身躯长驱直进。

牧野栖的剑法果然卓绝不凡,看似毫无繁杂诡异的一式,而范离憎强悍无匹的“纵横怒”亦未能将之一举封阻。

牧野栖的剑法已至“太无”之境,剑法步入“太无”之境,就犹如混沌初开,似实似虚,非实非虚。天地初成之时,一片混沌,看似无物,但由混沌化阴阳,由阴阳分五行,由五行孕万物。剑法达到“太无”之境,就可化“有”为“无”,似“无”实“有”!

在牧野栖看似平淡的一剑中,其实已蕴含剑道精华。

幽求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此时,范离憎的剑影交织而成的剑芒倏然凝形,划空而出,在虚空中划出一道惊人的弧线,自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牧野栖的右肋斜撩,剑式看似信手挥出,却浑然天成,流畅至极。

牧野栖长驱直进之势顿止,剑身颤鸣之下,已如一团柔和之风,向牧野栖的利剑卷去。

两剑正面相触!

范离憎顿觉对方的剑式犹如江海浪潮,绵绵不绝地席卷而至,他奋力抵挡之余,已在不知不觉中又退出数尺。脚步所踏之处,青石纷纷崩裂,足见他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一声长啸,范离憎身形冲天而起,手中之剑自下而上划出一道气势惊人的剑虹,一剑之下,仿若可开天辟地!

一声暴响,双剑全力相击!

范离憎凌空倒掠,飘然落于二丈开外。

幽求心中迅速转念:“当初自己以‘破傲四式’与牧野栖相战,势均力敌,直到最后凭借一式‘错剑式’方将之击败。虽然当时我受伤在先,却也足以证明这小子武功绝对高明,难道范离憎真的不敌他?”其实,以幽求的剑道修为,当然能看出范离憎虽处守势,但一直退而不乱,并未处于下风。只是幽求好胜之心比范离憎更甚,才会心神不定,疑虑重重。

思忖间,范离憎的身子突然如同没有了分量般飘起,剑光迷离,恍然如雾、如梦,漫天飞扬的剑芒在夜空下闪耀着,四周的灯火与星辰顿时齐齐失色。

破傲四式分别为:无情冷、纵横怒、破苍穹、傲沧桑。此时范离憎所使的正是四式剑法中最为玄奥莫测的“破苍穹”!

破傲四式乃无指剑客幽求苦悟五十余年自创的绝世剑法,此时在范离憎倾心挥洒之下,其惊世骇俗的威力展露无遗。

牧野栖卓然而立,似已融入了天地之中——太无之境,无人无物无我!

范离憎的漫天剑气犹如万马齐腾,隐然有三军掩杀之势,剑势所指,已将牧野栖完全笼罩。

牧野栖的剑飘然划空而出,一剑之下,已饱含了天地至理,不可捉摸。剑身在虚空中掠过一道神鬼莫测的轨迹,直取范离憎。

观者无不为他如幻如梦的剑法所深深震慑。

此时,众人方明白在争夺昙菊之时,无论是范离憎还是牧野栖都未全力以赴,事实上两人的剑道修为已远远超越洛阳剑会上的其他剑客。

没有任何滞缓,范离憎剑法已变,剑速之快,已可追星逐月!顿时对牧野栖形成极大的压力。

牧野栖身形斗然急旋而起,白衣飞扬,飘忽无定。在间不容发间已闪过范离憎一往无回的一剑。

傲沧桑。

无情冷。

沧桑——无情冷!

场中惟有幽求一人知道方才范离憎是将青城派“旋字剑诀”融入了“破傲四式”后,自创的一式剑法。

非但如此,范离憎一招未尽,第二招已接踵而出。

——沧桑无情冷!

——无情破苍穹!

——苍穹纵横怒!

——纵横傲沧桑!

“破傲四式”被范离憎以“旋字剑诀”融合得天衣无缝,自创四式剑法前后相衔,相呼相应,顿时犹如绵绵江河,奔涌不息,与“太无剑道”的“无招”之境有异曲同工之妙。

两大旷世剑法全力相接,顿时剑芒横溢,残菊漫天飞扬,无数惊人剑芒在四空纵横闪掣,声势骇人!

阑蝶在断了一根琴弦后,欲续弦再奏,但当她续弦之后,方骇然发现她的心神已完全被场内空前强大的剑意所牵制,琴声更是为之所慑,或激昂、或悠缓,皆身不由己,而是随着场内形势的起伏跌宕,曲不成调。

无奈,她惟有放弃自己的弹奏。

除了古治、幽求少数几人之外,众人已无法辨明范离憎与牧野栖的攻守进退,只觉自己的心弦不知为何越绷越紧,呼吸亦近乎停止。

蓦地,一声惊人的金铁撞击声倏然传入众人耳中,随即便见范离憎与牧野栖同时倒掠而出。

他们手中的剑竟已齐齐断成无数碎片!

一番惊心动魄的比拼之后,牧野栖与范离憎仍是难分伯仲,而他们的兵器却已被毁,显见双方的战意都已高涨。

两人再次相对而立,神情皆显得坚毅而自信。

他们之间,是那枝折叶凋的千余盆菊花。

居右这时方长吁了一口气,暗忖道:“他们两人一直难分伯仲,照此下去,只怕要在千招之外,方能分出胜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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