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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时间腐蚀了爱情(1)

夜晚。北京。

储红兵正行色匆匆地走在某家区级医院的甬道上,正是四月初,路两旁的樱花开得肆意奔放,在昏黄路灯的照射下,竟有些妖娆的味道,空气里也散发着一些淡淡的花香,但储红兵却无心观赏这些,他提只保温桶,微皱着眉头,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昨夜三点多,睡梦中的他突然被外边一种异样的响动惊醒,仔细听听,又没了。怎么回事?储红兵的心一下子提溜起来,在北京做生意最最令人担心的就是安全问题,他躺不住了,决定起床出去查看一番。

这是一座单元楼,此时,楼道里很寂静,每个房门都紧紧地关着,储红兵放下心来,怀疑自己适才是做梦了,但又想,既然起来了,还是逐层看看吧,想着这些便向楼道口走去。没走两步,就听身后“砰”的一声响,回头一看,原来是810的房门开了,接着便见一个男人从屋里气冲冲出来。这人储红兵认得,是810租户白烂漫的男友小黄。那小黄拖个大旅行箱,出门后直奔电梯,白烂漫穿个小睡裙冲到门口,对着他的背影骂道:“滚!有种滚远点儿,别让我再看见你!”

储红兵知道这一对是吵架了,作为房东,储红兵觉得自己有必要阻止一下,便快步跟到电梯口,对小黄道:“小伙子别意气用事,有话好好说。”小黄一句“用你管”便把储红兵噎在了那儿。此时,电梯正好上来,小黄拽着箱子转身就进去了,在电梯门徐徐合上的同时,储红兵听到小黄嘴里吐出个脏字:操!

储红兵被气着了,心想这种人渣,活该在半夜里被女人扫地出门!这么一气,他突然就不想下楼巡逻了,便转身气呼呼往回走,走到白烂漫门口,见门还开着,不自觉地往里一瞥,却见那女孩正双手捂着肚子蜷在地板上,表情是说不出来的痛苦。怎么了这是?刚才还像个斗鸡似地站门口骂男朋友呢,这一眨眼的工夫咋就这样了?

白烂漫挣扎着起身,储红兵看到她的睡裙后面有一团扎人眼睛的血迹。储红兵被吓着了,随后他便急急拨打小黄手机,但里面一直是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女人在说话:你所拨打的手机已关机。

情况危急,储红兵来不及细想,连120都没打,就开车急三火四地把白烂漫送医院来了,到医院后医生说得马上做刮宫手术,需要家属签字,懵懵懂懂地左看右看,除他之外没第二个人,没办法,也就战战兢兢地签了,那个女医生把他当成了始作俑者,一个劲地拿眼白他,他被白得又是心惊肉跳的。

储红兵想,如果自己当时再镇静一些,他应该在第一时间里飞奔下楼去拦小黄,那小子虽然把手机关了,但他拖个大旅行箱,能走多远?大半夜的,怕是车都没有打到。

就是这一念之差,如今就没来由地揽上了这么个窝囊事。

储红兵到了二楼的产科病房,在房门前又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硬起头皮推门进去了。屋里有两张床,靠窗那女人先看见了储红兵,转脸便朝侧身躺着的白烂漫挤挤眼睛。

白烂漫翻过身,见储红兵已经提着保温桶来到了床前,心内不觉一阵感激,便小声说,“储哥,我又不饿,你看你……”

储红兵说道,“刚在饭馆里炖了鸡汤,趁热喝了吧。”

白烂漫答应着便起身下床,去洗手间洗了手,回来后便坐床边喝鸡汤,喝了几口,鼻子一酸,就想掉眼泪。

想自己从十九岁进北京闯荡,迄今已有八年,如今,同来的几个姐妹都回家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了,唯有她还在北京漂着。她做过的工作不计其数,服务员,洗头妹,化妆品店导购,还在桥洞里摆过地摊,在街上发过小广告……可谓尝遍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后来又成了一名推销醋饮料的推销员,跑酒店跑超市,经济条件也逐渐好转,小黄就是她在跑推销的过程中认识的。小黄跑工程,跑金融器具,只要有钱赚,什么都跑,人聪明机灵,和她同岁,来北京也有年头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人很快便同居了。年前,两人搬离了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狠狠心在鹏展大厦八层租了间小一居,房子虽小,但朝阳,还有燃气设备,能洗澡能做饭,房东储老板挺温和的,热心,好说话,白烂漫和小黄住得都挺满意的。

不料,上个月,小黄的推销生意遭遇了滑铁卢,被人骗了,他撑不住了,整天躺床上唉声叹气,骂娘。恰恰这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便同小黄商量,小黄慢悠悠地看一眼白烂漫,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流掉。”

这俩字仿佛是两把刀,狠狠地戳在了白烂漫的心尖上。她已经为他流过两次产了,再说她都二十七了,已经等不起了。白烂漫爆发了,抓过枕头就往小黄身上砸,边砸边骂:“黄维健,你不是人!你混蛋!”

小黄被她砸得跳下床,倚在简易衣架上恹恹地看着她,说道:“反正孩子生下来我也养不起,不如早做掉。”

望着小黄那副淡漠的眼神,白烂漫顿觉自脚底生起了一团凉气,这还是那个同她一起憧憬未来的小黄吗?还是那个要同她生一大堆娃娃的小黄吗?还是那个答应她国庆节就结婚的小黄吗?

“你混蛋,你养不起我自个养!”白烂漫简直有点歇斯底里了,跳下床继续拿枕头砸他,“滚!你给我滚!”小黄真就滚了,他从床下拽出大旅行箱,把自己的东西塞进去,拖起便走。

她追到门口继续骂他,见他直奔电梯方向,心里突然就发毛了,想,他不会真走吧?

谢天谢地,她看到房东储总过来了,接下来,她听到储总在温和地劝他,白烂漫放心了,又觉得口干舌燥的,便去饮水机前接水,刚一弯腰,只觉得下面有东西流出,一阵腹痛袭来,她便不自主地蜷在了地板上……

一只手伸到了脸前,递过一张叠好的面巾纸,白烂漫才发现,原来刚才自己是走神了,而且还落泪了。她接过面巾纸,擦下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一下,低下头去喝起了鸡汤。

储红兵在白烂漫床前愣了会儿,觉得没着没落的,就跑窗前去看外面的夜景。从昨夜到现在,储红兵几乎没合过眼睛,望着外面黑黝黝的夜空,不觉又是一阵懊丧袭来,这叫个什么事儿,真窝囊呀。突然,只觉大腿外侧一阵发麻,知道是有电话来了。会是谁呢,不会是小黄吧?对,肯定是小黄,肯定是开机看到他发的信息了,就急急地来电话了。储红兵心内一阵激动,匆忙掏手机细看,这一看却傻了眼,来电的不是小黄,而是小枫。

走廊里还算安静,储红兵摁了接听键,“喂?”

小枫确实是想“要”了。

也难怪,正值盛年的一对夫妻一直两地分居,性的压抑是可想而知的。有一次,储红兵酒后欲火中烧,就在电话里撩拨丁小枫,没承想小枫竟然达到了高潮,从那以后,两人似乎是找到了一种解决相思之苦的方法。

今晚,小枫的柔情上来了,她想要了。可她这个信号却把储红兵吓着了,怎么这么忖呢,小枫偏偏在这个时候想了,他心里想,姑奶奶哟,饶过这一天吧,但小枫却不想等到明天,她轻声说道:“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储红兵能想象得出,此时的小枫肯定正光溜溜地躺在被窝里,轻咬着嘴唇,微闭着眼睛,一手握住手机,一手在自己光滑丰腴的身体上游弋 ……

“红兵?好不好?”小枫的声音更加水润。

“啊?”储红兵的声音像蚊子在哼哼,一个字刚出口,就听隔壁门口有护士在大叫:“十一床,十一床家属呢?”

储红兵被吓了一哆嗦,怎么会这么忖?那边的小枫立马捕捉到了护士的声音,急问他在哪儿?怎么还会有人叫床号?

“啊?”储红兵脑子在快速划着横,也算是急中生智,说道,“我……在医院呢。”

“啊,什么,在医院?红兵,你怎么啦?”小枫急了,声音都变调了。

储红兵“哧”地笑一下,说:“小枫你别急,不是我住院,是布丁,布丁你认识吧,小个子,在一楼开烟酒店那老乡。就是他,昨晚上他突然得了阑尾炎,正住院呢,他老婆彩霞一人忙不过来,这不就帮忙守护一下。”

“那好吧,照顾好自己哟。”小枫嘱咐了句,随后便挂了。

躺在床上的小枫望着天花板出了会儿神,然后便拽过睡衣重新穿上,待了一会儿,然后关掉台灯,向右侧卧身子,命令自己睡觉。然而,身体却不听命令,刚才的热度还未完全消失。

依旧是翻来覆去,依旧是无法入睡,折腾了半天,想干脆数数吧,一只兔子,两只兔子,三只兔子……快数到三百只兔子的时候,丁小枫突然意识到自己今晚有些反常,以前一直是数羊的,而今晚却数起了兔子,想着想着,就想起了姚茉莉说她的那句话,“兔子呀,在你心里嘣嘣跳的兔子。”想到这儿,她的心里不由笑起来,这样便数乱了套,不知道数到哪儿了,刚想重新数,却听枕下的手机“嘀”的一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

是赵西迪,简简单单两个字:想你。

赤裸裸的表白让小枫的心惊颤了半天,平静下来的她想自己该如何回?踌躇了半天,她小心翼翼地打上“谢谢”两字,犹豫半天还是删掉了,然后她便关掉手机,强迫自己睡觉,但是,身体却重新炽热起来,热呀热,小枫把睡衣脱掉,又把身上盖的簿被掀开,还是觉得热,就跑下床去喝凉开水——丁小枫家的习惯,无论冬夏,餐桌上永远有一大号晾水杯。

此刻,****着身子的小枫站在餐桌前,正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凉白开,她要让这凉津津的液体把身上的火焰浇灭……

小枫决定去北京探亲。

细算起来,他们两口子已经快一个月没见面了,这应该是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储红兵说近期还回不来,因为他又找了一个地儿,在四环四惠附近,两千多平方米,合同期十二年,正在谈,是通过中央某部位的一位老乡,熟人托熟人,老乡托老乡,层层盘剥下来,也要不少一笔钱。但是,那块地儿据说应该比现在的这地儿还要好,谈下来还是接着做商住两用的房屋出租生意,做这种生意风险小,他也干顺手了。听着电话里储红兵沙哑的声音,小枫有些心疼,她问:“需要多少钱,有没有风险?”

储红兵说:“先期投资得三百万吧,运转起来就好了,这种生意没啥风险,稳赚。”

小枫说:“有那些钱,还不如回老家投资个项目。”说完这些她就有些后悔了,因为储红兵正信心满满的,跟他说这些无异于是对牛弹琴。

果然,储红兵叫了起来:“瞧瞧,你说什么呢,眼界高点行不,一听就是小地方来的,要往大处想,往高处站,以后我们是要在北京定居的,知不知道?”

“好好好,知道你的雄心壮志,不过——”小枫话锋一转又说,“其实,我觉得海州还是不错的……”

“井底之蛙!”储红兵嘀咕了一句。

小枫便不再说什么,她知道储红兵是在恨铁不成钢。但是说实话,去过北京多次,她就是喜欢不起来,人乌央乌央的,单堵车她就受不了。然而,储红兵却在无限地热爱着北京,他说:“老婆,北京是天大地大呀,首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老婆呀,年底手头宽松了,咱先付个首付买套房怎样?这附近是没戏了,你知道‘世纪城’涨多少了?三万三啦,四年前咱们刚来时是什么价?七千呀,那时咱们头脑活络点儿,现在两套都赚上啦!我看好亦庄了,两万多,听说地铁也快通上了。”

“两万多?疯啦?”小枫打断他,“鬼迷心窍!”

这个问题他们夫妻俩沟通过多次,总是达不成共识,储红兵坚持要在北京买房,而小枫则模棱两可,而最近她的意思是,海州这个三线城市倒是可以考虑定居的,安宁,笃定,悠闲,所以说挣挣钱就赶紧回来花。

两口子争论不休。

话说岔了,索性把这个话题绕过去,两人都知道,现在他们的当务之急是要抓紧时间探亲。

“胀了吧?”储红兵问。小枫每次经前期乳房都要胀痛,储红兵对她的月事记得一清二楚。

“嗯,有点儿。”小枫摸摸乳房,有点微痛。

“那就快来,别等了。”储红兵仿佛是一刻也不能等的样子,竟要小枫坐当晚八点的班车。

因为丁小枫要来,储红兵就把所住的办公兼起居室打扫一新,然后提个购物袋去对面超市买日用品,刚走上过街天桥,就见咯噔咯噔踩着高跟鞋的白烂漫正迎面走来。巴掌宽的天桥,没处躲没处藏,储红兵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

“储哥。”白烂漫灿烂无比地迎上来,“干吗去?”

“去趟超市。”储红兵扬扬手中的购物袋。

自从流产风波过后,白烂漫竟三天两头地往储红兵屋里跑,看他的眼神也迷迷离离的,有事无事也爱发个问候信息,储红兵只当人家是对他当初施以援手心存感激,也没在意,后来这信息发得是越来越离谱,比方说,有条信息是这样说的:

“储哥,你今晚又是过了十点才回来,你没走电梯,听着你咚咚的脚步声,我的心也跟着你无端地跳动……”

如果说上面这条是试探的话,那下面这条就是赤裸裸的挑逗了:

“长夜漫漫,辗转难眠,我还记得,有一双手曾流星般划过我的胸部……”

收到这条短信,储红兵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下去。当初的情形是这样的:护士来送温度计,而白烂漫正好睡着了,储红兵知道,她这两天一点都没休息好,夜里,他躺在陪护椅上还曾听到她的哭泣声。是呀,意外流产,同居男友又玩起了失踪,这事搁到谁身上也不好受。看着白烂漫睡梦中还万般委屈的小脸,又见她一只胳膊正半舒展着,储红兵就没叫她,只想把温度计悄悄夹进她的腋窝,可没承想,尽管万分小心,却还是蹭上了女孩的胸脯,白烂漫睁开了眼睛叫了声“储哥”。虽然问心无愧,但储红兵还是羞愧了半天,好像自己是乘人之危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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