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芝一怔，瞧着那抹被暗暗的夜色衬托得格外刺目的白色身影，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如此陌生。
她很想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说他只是在说一句与她无关的话。
可是，她偏偏听得清清楚楚。
强忍住心里巨大的疑惑和不解，景芝上前一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要那么激动，“你知道我和静静打电话的内容了？”
蒋南生慢慢转过身子，迎着光看着她，“我以为林安静既然是你唯一的闺蜜，就应该不把这种事告诉你让你担心。没想到，她跟她的父母也是一丘之貉，自私，贪婪，冷漠......”
最后几个词，他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
景芝只觉得心里一阵重击，脚下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两步，不可思议地看进他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为什么这么说？静静难道跟你也有杀亲之仇吗？”
不管是他的眼神，还是语气，都分明带了强烈的恨意，冷得骇人。
蒋南生冷冷地勾了勾唇，“景芝，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智商不高，情商太低。”
呃？
景芝还没考虑这问题，他自己就自问自答了。
她自嘲地笑了，“也是！只有我这种双商都堪忧的女人，才会傻傻地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你。蒋南生，你到底要把我玩到什么时候？你到底还隐瞒了我什么事情？你究竟想得到什么？”
几个小时前，他还口口声声温柔又痴情地问她，愿意不愿意跟他走。现在又送给她这样八个字，“智商不高，情商太低”......呵呵，就说她很傻很天真了？
也是，她如果稍微精明一点，也不会到现在都不懂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他想动的人，他必须动的人，都是她身边的人。
蒋南生看出了景芝的隐忍，尽管她问的声音不大，听起来不急不怒，但越是这样，他知道，她在极力控制着她的情绪。
他上前一步，低头问，“你要找的那个疑似迫害了你们景氏的人，没找到吧？”
他的声音温柔了一些，似乎是在关心地问。
景芝摇了摇头，避开他的眼睛，“现在在说林家的事。”
蒋南生冷哼一声，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迫她看着自己，“你没找到，我替你找到了！那个人，就是王建树身边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听从王建树的安排，一步步让景氏毁在你父母手里。”
“但是王建树董事长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死无对证，你让我怎么相信你的话？就算那个人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那么轻易相信。”景芝早就做好了回答这个问题的准备，她倔强地别过脸去，“一是因为我们景家跟王家没有恩怨，二是因为如果真的是王建树董事长干的，他又为什么要出面帮我们？难道只是为了娶我？”
这个理由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解释不通的！因为她和王建树老爷子之间的关系太微妙。
王子烨在世的时候，每次她去王家的龙泽苑，老爷子都很喜欢她。也可能是因为爱屋及乌的原因吧，因为老爷子非常喜欢他的三儿子王子烨。
景氏出事后，王建树主动出面提出娶她救景氏的办法，但是后来她回国之后，见到老爷子的时候，情景完全不是一副他要娶她的样子。
那天，她从机场回来，走到自家门口的时候发现大门都被贴上了封条，她一个人提着行李箱忍不住蹲在门口默默流泪。老爷子的车子轻轻在她身后停下来，他走下车来，将她扶了起来，带上了车。
当时，她忐忑得一颗心就要跳出来了。难道，老爷子这就要把她带回王家吗？让她成为他的第四任妻子吗？
没想到是，王建树并没有直接把她带回龙泽苑，而是把她送到了酒店的房间里，让她好好休息几天，准备嫁过去。
王建树转身要走的一瞬间，她唤了他一声，“伯父，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她想问，为什么非要娶她才肯对景氏施以援手。因为他明明知道，她和他儿子曾经是恋人。
王建树当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她的时候，满脸的慈爱，“小芝，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希望你记住一点，我不会伤害你。因为，你是我曾经最爱的儿子最爱的女孩。”
当时老爷子那眼神里，有的只是长辈看晚辈的一种关切，宠爱，还有一丝丝的歉疚。
但，绝对没有一分一毫的男女之情，疑惑是霸道或是冷酷的味道。
从未想过，那句话，成为了王建树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她虽然不明白，但她知道，王建树老爷子一定会救景氏，而且不会强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所以，她一直想不明白蒋南生凭什么如此肯定就是王建树设计害了景氏，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太牵强了！
看到景芝有点着急而且完全不相信的样子，蒋南生抬眸轻笑道，“好，既然你不相信，那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你所有。”
说着，他按着景芝的肩膀让她在旁边的藤椅上坐了下来，自己在她对面坐下，望着越来越浓的夜色，道，“王建树的这个手下叫黄步仁，是建树集团的老员工，建树集团包括王子荣兄妹几个在内的员工，都把他叫黄叔。他虽然在建树没什么很风光的职位，但深得王建树的信任，经常帮王建树处理一些他不好出面的事。
景氏的事，之前的白泽和方鹏天虽然向你坦白了一些，但坦白得并不完全。你父亲是何等聪明的人，如果真的只是被人单纯地陷害，他会不敢露面吗？正是因为他自己知道景氏也有问题，所以才不敢做任何挣扎。而这个问题，就是跟林安静的父亲林文豪有关。你知道，林文豪在政府哪个部门吗？”
景芝点点头，“林叔叔是税务局的局长，静静的妈妈姜阿姨以前也是税务局下面的一个小处长，后来因为夫妻俩都是领导干部要避嫌，就从税务局调到了文化局。”
蒋南生“嗯”了一声，继续道，“黄步仁花了很多钱买通了林文豪，让税务局给景氏的人放出风声，只要贿赂了他和其他几个领导，景氏就完全可以不交税。你父亲一开始不同意，后来在白方二人有意无意的教唆下，开始尝试偷税漏税带来的丰厚暴利。景氏的破产，虽然主要是跟债务有关，但偷税漏税这块，也是一个大头。你父亲被人匿名举报，他为了逃脱法律责任，又不惜花了更多的钱去补漏，别说那些钱可以补交税款几十倍了，还因此断了景氏正常的运营。你明白没？”
景芝怔怔地看着他，满眸的难以置信，几乎是下意识地，猛摇头，“不，这个结果我不能接受，怎么可以是这样？”
话音还未落，眼泪就滚了下来。
景氏的破产，是王建树老爷子买通林文豪所致？
到底是为什么！
蒋南生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泪，不忍地皱了皱眉，“我知道你想不通，你认为你所认识的王建树和林文豪不是这样的人。既然王建树不在了死无对证，你完全可以去当面质问林文豪。或者，等林文豪的案子开庭的时候，等他把他这些年贪赃枉法的事件一件一件向国家向人民坦白的时候，你可以去认真听一听，有没有这么一件收了建树集团的钱又逼景氏向他上供一事！”
“叮铃铃——”
蒋南生还没说完，他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手揽着景芝的肩膀走进卧室，一手接起了电话，“你好，迈克尔先生......好，你们处理麻烦事情的效率很高，谢谢......好，明天见。”
整通电话，蒋南生都是用英文和迈克尔在交流，迈克尔告诉他，事情已经处理好，主席团一致认为景芝的作品与DC所追求的新风尚最契合，所以最后决定和J&J合作。
他收了电话，看向景芝，却发现她一脸的颓然和难以置信，坐在床上，那张脸上的苍白快要与白色的床单融为一体了。
“恭喜你，景首席，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DC最后选了我们。”蒋南生在她旁边坐下来，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些。
景芝恍然地扭头看他一眼，仿佛根本没有听清他的话，眸子里多了一些期许，“南生，你可以帮静静的是不是？她不能没有爸爸妈妈，我现在告诉她，让他爸爸妈妈把贪污的赃款都交出去，就可以从轻发落的是不是？我现在就打给她。”
说着，她就拿手机要去给林安静打电话，被蒋南生一把夺过了手机，扔在了床上。
他拧着眉按住她的肩膀，“景芝，你清醒一点！林氏夫妇犯的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可以救得了的，他们触犯的是国家的法律，而且是罪大恶极的贪污受贿！我给过他们机会，但是林安静自己舍不得放弃她父母受贿得来的那些赃款，还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得过且过！如果我帮他们脱离罪责，我跟他们这些藐视法律的人有什么两样？”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生怕伤害到她一样，尽量将声音压到最低，“而且，你想过没？如果林氏夫妇不交代出一切，你父母永远别想翻身！王家那些罪魁祸首也会一直逍遥法外！只有他们认罪，王家人才能被牵出，这样，我再帮你找一个好律师，即使景氏偷税漏税的事曝光，那也不至于落得个让景氏破产，让你们全家无家可归地步！”
蒋南生的话，一句一句，一字一字敲在景芝的心上，她脸上的震惊慢慢变成了无助，无助又变成了纠结，最后那闪动着泪花的眼里，只剩下了灰败的绝望。
蒋南生的眉宇间已然蕴出浓浓的心疼，轻轻地扶着她让她躺在了床上。
他也不想把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她，尤其是在她怀着孩子的时候，但是也正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不舍得让她和他整日生活在偷偷摸摸的状态里，他要给她光明正大的身份！与其长痛，不如短痛。
景芝的脸上僵硬得如同木偶般，眼珠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蒋南生轻叹口气，在她旁边躺了下来，将她揽进怀里，“我知道，你不忍心看到林安静家破人亡，但是你要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事情，都是有因果的，他们做了错事就应该去承担责任，你这种慈悲的心不会救赎他们任何一个人，只能让他们的罪孽更深。我答应你，保证林安静没事，但她父母，必须接受调查。”
景芝依然一动不动，只是在蒋南生说完这句话时，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疲累地闭上了眼睛，靠在了他的怀里。
蒋南生心中一动，低头吻了吻她的头顶，“今晚我陪你，王子晴喝醉了，不会来的。”
景芝微微阖上的眼皮轻轻动了动，最终仍是没有说一个字，慢慢地在他怀里睡着了。
蒋南生拿出手机给尹浩发去了一条短信：“把所有事情告诉林安静，安排我们跟林氏夫妇见一次面。”
这一夜，蒋南生抱着景芝睡了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几次醒来看到自己枕在他的胳膊上，要他拿开胳膊，他却不从，强势地将她揽住，“睡吧，别想那么多，都会过去的。”
每次醒来，每次看到他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她的心都会不愁控制地阵阵抽搐，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个残忍的事实，为什么啊！
......
清晨，景芝醒来的时候，蒋南生已经不在身边，她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嘴角勾起自嘲无力的弧度。
滑开手机，微信里有很多条林安静发来的消息，请她找蒋南生帮忙，说他一定可以帮助她父母。
看到这些东西，景芝突然觉得好厌烦，索性直接关掉了手机。
她不是不想帮静静，就算有错，那也是她父母的错。但是，经过一夜的思忖，她决定亲口去问问静静的父母。
在这之前，她要去一个地方。
景芝收拾好东西，走出房间的时候，看到王子晴刚好过来，正准备按蒋南生房间的门铃，看到她提着登机箱准备出门，诧异地问，“景芝，不是说下午的飞机吗？上午还要去跟DC签约，你这是干什么去？”
她以为她早上醒来听到的这个好消息会让大家都很开心，没想到看到景芝的样子，却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她的作品被DC看上了，以后中国市场DC旗下的衣服都是J&J的了，作为设计师，她怎么这么淡定呢？
景芝冲她笑了笑，“签约的事交给蒋总就好了，我把飞机改签到晚上了，我要去见个朋友，你们下午先回去。”
“哦，这样啊，好吧，那你一个人小心。”王子晴抬手冲她挥了挥手，就按响了蒋南生房间的门。
景芝怕被他看到自己的不辞而别，加快步伐进了电梯间。
王子晴和蒋南生一起从房间里出来，蒋南生直接来到隔壁房间，准备去按门铃，被王子晴拉住了他的胳膊，“南生，景芝没告诉你吗？她说要去见个朋友，签约就不去了，还说飞机改签到了晚上，下午让我们先走。”
闻言，蒋南生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好，那我们走，不管她了。”
一个“不管她了”似乎让王子晴很开心，弯唇嘻嘻一笑，搀着他的胳膊大步地向前走去。
电梯里，蒋南生无波无澜的眸子里虽然看不出任何情绪，但那垂在身侧的手却骤然一握紧，又慢慢松开。
景芝去了哪，他不用猜也知道。
随她去吧，一晚上都没睡踏实，早点解决了事情，反倒可能会安心点。
......
古香古色的茶楼包间里，景向天看着一段时间不见的女儿，满眸的宠爱，“小芝，汪先生对你很好吧？你看着气色不错，他的下属告诉我和你妈妈，你怀孕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景芝冲父亲乖巧地点了点头，“爸爸，你放心我吧，我现在很好。”
景向天欣慰地笑道，“那就好。不过，你让你妈妈一个人在家里做饭，把我喊出来喝茶，是不是有事要单独跟爸爸讲？”
知女莫如父。
景芝俏皮地冲父亲弯眸笑了笑，撇撇嘴，“我什么心思都瞒不住老爸！”
“说吧，爸爸好久没跟我的宝贝女儿促膝长谈了，想聊什么，快说来听听。”景向天眼睛里的宠溺浓得化不开。
景芝给他的茶杯里蓄满茶水，“爸爸，景氏的事，汪先生已经帮我调查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些事，我必须得从你这里听到真实的情况。只要你相信女儿，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有汪先生帮我，我们会尽快把你接回家去的。不仅如此，还有可能把景氏重新建起来。”
看着女儿难得严肃又带了些许恳求的语气跟自己说这些话，景向天刚刚还在笑着的脸上稍稍怔了怔，默默低下了头，许久许久之后，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抬眸看向自己的女儿，“好。你想知道什么，爸爸都告诉你。”
......
夜，北京机场，VIP候机厅。
景芝拖着登机箱走进来，在角落里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想起今天和父母短暂的在一起的时光，她的心里更加纠结。
蒋南生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父亲景向天把景氏之所以破产的所有前因后果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本来他不想提偷税漏税的事，毕竟是他自己前期的失误和后期的贪婪造成的。而且，景氏破产的导火索也不在偷税漏税上，所以他之前隐瞒了所有人。
听到女儿说只有他把知道的所有事情告诉她，他们一家人才有机会尽快团聚，景氏才有机会重振雄风。现在对于一无所有无能为力的景向天来说，早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女儿身上的，自然会全部说出。
回到那个蒋南生为他们安排的住处，景芝几个月来，和父母在一起吃了一顿午饭。曾经那个有点娇生惯养的母亲，几乎很少会做饭的母亲，经过这几个月的锻炼，居然可以一个人做出一桌子菜来，而且那味道，跟当年外婆的手艺很是相似。
多久没享受过这种天伦之乐了，景芝当时贪恋得不想离开，就想这样陪着父母一辈子算了，不要去管那些明争暗斗，也不要去管任何人的儿女情长。
但是，她别无选择。有些路，一旦上了道，没有回头路可走。
蒋南生说得没错，她不能用自己可怜的仁慈去加重那些有罪人的罪孽。凡事都是有因有果，她没有能力做到让自己家人去为别人承担过错。
人，都是自私的。
坐上飞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多钟。看着窗外浓浓的夜色，景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靠进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一夜没睡好，想了那么多心事，真是累了，很快她就睡着了。
不知飞机什么时候起飞的，也不知道飞了多久，突然飞机遇到了一阵强烈的气流，机身开始颠簸起来，当空乘的声音响起来让大家不要慌张的时候，景芝蓦地睁开了眼睛。
可下一秒，她就怔住了。
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毯子，小腹上面还覆了一只大手，顺着手看去，是男人那张英俊的五官，正挑眉笑着看向自己，“别怕，睡吧，一点气流，不用担心。”
那眸子里的温柔仿佛一瞬间就将她吸了进去，让她沉溺。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诧异地问，完全忘记了此刻飞机还在颠簸。
蒋南生收回自己的手，将她因为起身而滑落的毯子给她拉上，“我的三个宝贝还在这里，你以为我能走得安心？”
三个宝贝？
她脸上一烫，抬手捋了捋头发，下意识看了一眼四周，“他们都走了？”
王子晴居然让他留下了吗？
“难道你希望他们留下？”蒋南生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别问了，睡吧，睡醒了就到家了。”
是啊，他是蒋南生，吃定了王子晴的蒋南生，搞定王子晴还不简单？
呵呵，想到这里，她的心里竟滑过一丝莫名的心酸。
蒋南生这样做，他不累吗？
蒋南生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在哄孩子一样，声音低低的柔柔的，“林氏夫妇的案子涉案金额比较大，目前不让我们见。我找了人，晚上11点-12点之间可以让我们进去见他们一面，你如果想见，现在就乖乖睡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