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固执地在寻找着那份触电的感觉，
在渴望那份女人终生企求的爱情，我无法放低这个最低的要求。
朋友说：你的要求其实很高，两情相悦如今已经不多了，
尤其在物欲横流的今天这已是奢望。
但我仍然带着我的热情跟向往在等待那个风雨夜归的人。
——《用我的一辈子去忘记》 柴静
一
今年的天气要比往年热的慢一些，已经是五月天了，早晨和晚上仍然是冷的。尤其这几日，天阴气沉沉的，没有生气，刮着冷飕飕的风。今天还下了雨，稀稀拉拉的延了一天，到晚上，也没有止住的迹象。
我抬了抬手，看看腕上的表，快八点了，往外望去，天已经黑透了，雨滴像飞蛾一样纷纷扑在了公交窗子上。我摊坐在座子上，座子承担着我沉重而疲倦的身体，弯着腰时不时翻看着手机，胡乱着划着闪亮的屏幕，不知道看些什么。我把手机放在腿上，膝盖并在一起，夹着收缩伞拉长的伞柄，伞冠收缩着垂在了地上滴水。这样的天气，车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车里也已经关了顶灯，一片孤寂。
下了车，撑开伞，雨好像又下大了些，嘭嘭的敲在伞上，发出响亮的声音。纷繁的雨滴代替了熙攘的汽车和行人，在空空的街道上吵闹着。我加紧了步伐，快速的从沥青马路上的水面走过，不料前面却是红灯，我停在站着十字路口，对面是正在建筑的写字楼，巨大的脚手架高高矗立在围栏里面，吊车像只触手般伸到了我的头顶，他们此刻都坚毅而安静的淋在雨水里，不声不响，仿佛在与老天做无声的抗争一般。
我看着路对面模糊的电子计数器，上面红色数字不紧不慢的跳跃着，倒数的数字像是顽皮的精灵，变换着身形计算着人们剩下的时间。我这才看见在红灯的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他光着头没有雨伞，瘦而高，略佝偻着背。那人也不动，四下张望，像是在找寻什么，他的身体已经被完全湿透了，看样子已经站了不短的时间了。
变了绿灯，我慢慢的走近了这个奇怪的人，走得很慢，一步步靠近他。那是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男子，脸瘦而白，没有胡须让，他看上去很干净，却透着一片死寂的惨白。他的眼睛，看不出有什么眼神，虽然黑白分明，但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神气来。
我渐渐走到了他的旁边，忍不住扭头奇怪得望着他，他也不理我，也不看我，仍是一脸的茫然。我不由的低下了头，望着地上孤零零的影子继续匆匆的往前赶路。没走两步，我又停了下来，我望着这苍茫的雨，四周寂静的街道，心想这世上我不帮他又有谁能帮他呢？此时，人性还是占领了我的身体。
我退后了几步，把伞撑到了他的头上，他的身体已经被淋透了，凡是有棱角的地方，都在往下滴着水，他的样子看上去都很冷。
“你再找什么？”我直接问他，可是他像个盲人听到了一个声音似的，四处找这个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你再找什么？”我又一次坚定的问他。那人好像在恍惚中看到了我，惊诧极了，吓了后退了半步。
“你，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刚刚，你再找什么？”我又问了一遍。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需要等，必须等才行，哪里也不能去！”他又恢复了那一脸茫然，仿佛是在对空气自言自语一般。
“你知道，你从哪里来吗？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了吗？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吗？”我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是想迫使他回忆起来，想起自己以前或者生前的事情。
“我从哪里来，等多久，等多久？”他的眼神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脸上满是对空白的惊恐，想着我抛出来的问题，嘴里反复说着那几句话。
我像个老手一样，盯着他，这样给他压力，可能会让他想起些许，可是谁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从电视上看到的，没什么依据。
二
由于大幅度的笑引起了连续的咳嗽，老人弯着腰边笑边强烈的咳嗽着。自从金盏花那件事（参见《五月胎》一篇）之后，我便偶尔来看望老人，不过谈的大多是日常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件事以后，我们都避讳谈鬼神之事，不过今天要破例了。
“你还以为电视剧里那一套真管用啊！”老人边笑边说着，“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觉出他有问题的。”
“我看到地上的影子，只有我一个人的，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是他为什么什么都忘了呢？”
“那应该不是他的阴魂，因为阴魂不会忘记生前的事情。”又是一阵咳嗽，不知道为什么，近来这段时间，老人本来很硬朗的身体却变得很差，“应该是他临死前有一种强烈的愿望，非常强烈，用异于常人的情感支撑着，死的时候化作了一股怨念，仍然继续着生前没有完成的事情。”
我若有所思的想着，回忆起当晚的情景问道：“那为什么开始他看不见我，后来才能看见我。”
“他那只是一缕欲念，无论阴气还是阳气都很弱，处在混沌的状态，看不到生的人，而你那么近开口说话，对他泄了阳气，就看到你了。”
我依然若有所思的样子，不料老人却问：“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好。”我对老人的问题很吃惊，望着他，他已经收起了笑容，很严肃地看着我。
“对啊，最近工作比较忙，我也比较累。”
“嗯，这就对了。”老人反而变得若有所思，“以前这些意象只能在你的脑子里出现，或者最多能在你的眼前闪现，而你现在能实实在在的看到这些意象了，哪怕你通些灵，这也不应该是一个普通人能够看到的，除非你修什么邪术，或者因为什么原因身体里的阳气变得衰弱了才会看到这种异象。”
老人的一席话，让我对自己的身体有所警觉，这时，老人起身进了里屋，听了开关橱柜的声音，像是再找东西，不一会老人出来了，手里的确拿着什么东西。
“给你。”老人递给我一张折起来的纸，“这是护身符，多多少少能顶点事，还有这个。”老人又给我一个纸包，“我觉得你肯定想帮他的忙，如果你再见到他，把这个撒到他的身上，多少他会记起些什么的。”
老人还是了解我的性子的，我接过纸包，轻轻的捏了捏，约莫是些粉末。
“这是什么？”
“不要问。”
三
再次遇见这个男人是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仍是一个雨夜，雨却不似前次那么大了。犹如前几日一样我仍是擎着伞等红灯，不同的是，左手已经紧紧的捏住了提前从背包里取出来的纸包，生怕被雨水淋湿。
缓缓的走过马路，我并不着急，想着该如何把纸包里面的粉末撒在他身上，心里不由的些许紧张。我并不说话，也不惊动他，任他在那里四处找寻。当我经过这个男人身旁的时，迅速用大拇指戳破手中的纸包，猛地顺手一挥，在空中画了个半圆，就像撒纸钱一样，手中的粉末便纷纷扬扬的和着雨水撒到了他的身上。
男人仿佛没什么变化，但渐渐的发现他的眼睛变得微微明亮了，不像以前蒙了层雾气一般，他的腰也挺了起来，半仰着头，睁大眼睛，半开着嘴，是在回忆什么。看样子他是真的想起了生前的事情。
“你现在想起了吧！”我觉得现在是开口的时候了。
他猛地一回头，就像第一次见我一样惊诧。
“你是谁？”看来他还是没能够想起我，“我老婆在哪，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我老婆。”他喊叫着，双手用力的捏住我的肩膀，拼命的摇晃。当他冰冷的手触到我的肩膀的时候，异象又像放电影一般闪现在我的脑子里面。
男人和他的妻子在大学的时候是同学，两人就在象牙塔里面的青涩岁月相识并相爱了。他们的爱情就像温室里的花朵一样，温暖而美好，顺其自然的绽放。刚刚毕业就迫不及待的结婚并在这座城市定居。开始的日子虽然清苦，但仍是明媚的，因为他们坚信只要两人一条心的为了彼此的爱而奋斗，辛苦都是甜美的。的确他们做到了，就在旁人羡慕的目光中，他们度过了最艰苦的日子，有了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也有了车子和房子，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在这座城市扎了根。
可是温室里的花朵终究要经历些风雨，日子过的好了，两人的感情却不似以前那般恩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的甜言蜜语少了，渐渐的沉默了，有时候还会夹杂些厌恶。男人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他感觉胸中那团对生活充满期望的火已经熄灭了，他每天回家不再张罗着做饭、收拾房间，认为这些是妻子应该做的事情。而妻子呢，仿佛也少了以前的温存，每天看到她的时候，她都在机械的重复着昨天的做的事情，千篇一律。他甚至觉得妻子每日看的娱乐杂志都变得那么恶俗。
火山的爆发是在一个下午，两人在孩子的问题上大吵了一场。夫妇俩人虽然已经快三十了，可是为了各自的奔波并没有要孩子。可是男人那一日重现提起了这件事情，他想要个孩子，可是妻子却坚决反对。不知不觉两人就争吵了起来。气到极点，男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邪气，竟动手打了妻子一巴掌。女人委屈极了，他只记得妻子噙满泪水的双眼只看了他一眼，便疯也似的跑了出去。
这时候，天已经打起了雷声，滚滚的乌云压得男人喘不过气了。他也在气头上，没有去追女人，只是坐在沙发上生着闷气。不一会雨噼噼啪啪的打到了玻璃窗子上，男人看着窗子上模模糊糊的影子，突然浮现出了妻子往昔的笑容。女人过往种种的好处，就在此时全部涌在了男人心头。他想起自己每当回来晚时，妻子都会到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下等着自己，帮着拿下背包，两人相偎着回家，到家后就能看到一桌子香甜的饭菜已经摆在他的面前。太多太多的温柔展现在男人的眼前，使他顿时觉得自己是个混蛋，那么好的人儿，自己怎么能够忍心去伤害。
男人已经不能再多想什么了，冲进了雨中，他要在妻子经常等待他的那个十字路口等着她回来。他要她原谅他，他们要一辈子永远恩爱的在一起，再也不分离，再也不吵闹了。
当他飞奔到那个路口，他看到妻子已经站在路对面的红绿灯下，全身已经淋透了，正在双眼迷离的望着他。妻子是哭着的，他顿时就像五雷轰顶一般，他知道妻子是爱他的，虽然这爱已经深藏在岁月之中，可是它从未衰减分毫，想到这里男人的眼睛也变得模糊了。
男人看着妻子迫不及待的向他飞奔过来，就在她跑到路中央的时候，一束强光达到了妻子的身上。男人看到那是一辆打车，打着强灯向妻子飞驰过来。可怜的女人啊，见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已经顾不得红灯就跑了出来。一刹那间，男人再也不能失去女人，疯狂的迎着妻子跑了出去，一把把妻子推了出去，而自己却逆着雨下落的方向自由的飞了出去，仿佛那份炙热的爱情也飞出了胸膛。
四
男人给我的回忆，就到这里戛然而止，我坐在电脑前面，不禁的想起那夜在脑子里闪过的异象，仿佛看了一场悲壮的爱情故事，只不过这个故事也未免太过悲伤了。我的同情心促使自己必须为他们做些什么，良心才能过得去。既然相遇了，定不能白白负了老天给的缘分。
凭着模糊的记忆，我在网上搜寻着这一条车祸的新闻，不一会我就找到了相符的新闻，网页右上角是夫妇俩的结婚照，那正是男人的脸，洋溢着幸福，下面的照片却是车祸现场惨烈的现场。我继续读下去，可是接下来的文字却让我惊诧不已，因为那篇新闻上写着那个男人还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