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庆幸自己选了一个神清气爽的宝地，再也不用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了。守着鲜草和露水，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就是我盼望已久的。
坡边有一棵树，根茎并不粗壮，却有着难得丰茂的枝叶。在正午的阳光下，留给我好大一片阴凉。我已经不去琢磨为什么那潭水是咸咸的味道了，倒是卧在阴凉下，回想这些天走过的足迹，是个不错的放松。
远处，水天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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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得下车！”
“你要干什么啊？”
“刚才看到的那头小牛还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一定是有什么缘分或者别的意思，我要下车去把它领回家！”
“你这种冲动的性格什么时候可以改改啊？”
“你别管我，我自己下车就是了。你先走。”
火车的速度加之封闭的车窗让风驰电掣变得密不透风，仿佛一个巨大的秘密，闷着头地往前冲。海雅觉得自己必须马上下火车，往回走点儿应该就能碰到刚才的那头小牛。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虽然跟珍妮约好了要一起去同住的村子里看珍妮新画的油画，但珍妮总是会理解的。
海雅话音未落，已经欠身走出了车厢的座位。她知道火车马上要进站了，于是便迫不及待地把手放在门上开门的按钮旁边，谁都看得出她的急切。逼进站台，火车开始慢慢减速，站台铺路的石头已经在眼前历历可数，随着惯性地一抖，车停稳了。海雅按下按钮，车门打开的一刹那就冲了出去，朝着站台出口快步走去，头也不回。
车厢内的座位上，金头发的女孩珍妮没有回头，她了解海雅，知道海雅一定会去找那头小牛的。珍妮只是静静地坐着，把头撇向窗外。她不喜欢在火车停入站台的时候向外看，凝滞的不是景色，而是匆匆的过客。现在她看到的是海雅匆匆的背影。炎炎烈日下，海雅的T恤衫已经被汗渍浸湿，很快就消失在出口处了。
如果有人透过车窗向火车里探望，那他一定会看到这双澄蓝色的眼睛，如同淡蓝色的湖水蔓延开来，散成了灰色。或许，隔着火车的车窗，月台上注意到珍妮的人，都会读懂她那一缕似是而非的愁颜。不是珍妮不愿意跟着海雅下火车，而是那头有灵气的小牛承载着她曾经期盼并试图给予的自由。海雅执意要去找到小牛，在珍妮看来，是重新把小牛投入了无底的深渊。
此时的海雅已经沿着翠绿的山坡疾走了一阵，汗流浃背。她无暇顾及身边美丽的地中海，只盼着时有时无的海风能持续地吹。脚下的草渗出的水珠打湿了海雅的鞋，可是，只顾赶路的她已经把每一寸的小草当作极小的目标，步步踏过。海雅不时地伸长了脖子张望，看看前方有没有出现小牛的身影。就这样，坐在下一列火车上的人如果朝车窗外张望的话，恐怕会以为这个小女孩在寻找失散多年的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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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着卧着，我进入了半冥想状态。我似乎看到了3958，她那张倨傲的脸和永远抻着的脖子；似乎又回到了在牛栏里的日子，左右皆是铁丝网，无法任意挪动。出逃第一晚所感觉到的风中的气息也飘进了鼻子里，依旧是那股清冽的感觉。现在的我是无法回想牧场的日子了，远离就是远离，我并不惦念。眼前裹着露珠的鲜草用翠绿的色彩把我整个包围起来。曾经在牧场的时候是多么羡慕躺在那条金黄色小路上的干草啊，因为它们也是金黄的颜色，会随着来往的人飘荡。可是，现在我明白，它们只是死去的干草，曾几何时不知道它们也在什么地方翠绿而执着地生长着，直到人类结束了它们的生命，最后才被运到了牧场。人类啊人类！
不过眼前的美景确是着实让我心醉神迷。正值中午，身边被各种各样昆虫的叫声萦绕。它们的叫声并不刺耳，却有着一丝夏季该有的专注和甜蜜。大树的阴凉在火红的太阳直射下仅存了那么一小块儿，全都洒在了我的身上。披着阴凉，就好像离眼前的那一潭深水又近了一步，真不知道如果全身上下都浸在那静谧的水中是什么感觉。
想着想着，我半眯着眼睛准备小寐一会儿，可是却感觉身下的草地传来“嗒、嗒”的声音，似乎是人的脚步。原来在牧场的时候，只有碰到偷牛人的那天晚上我才听到过同样的声音，急促却没有这么毫无顾忌。
这声音渐渐地近了，好像我还听得到喘息声，也是同样急促。只是沉沉的睡意让我觉得睁不开眼，周围的热浪撕扯着我的阴凉，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可我分明感到脚步声渐近，只得回头去看——
一个女孩气喘吁吁地站在我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她喘息的同时我本能地上下打量她，警觉而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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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在努力找回自己平和的呼吸，却始终不能安静下来。看着眼前这头小牛，她确信自己一定要把它带回家。小牛的耳朵上戴着一个用红笔写出的黄色号码牌：3963。不知道为什么，从在火车上看到小牛的第一眼，海雅就认定，凭借她自己的力量可以让小牛过得更好。她不明白小牛为什么独自在海边“流浪”，可是如果能平白无故捡一头牛，那也值了！
只是，这头小牛似乎听到了海雅的脚步声，居然马上站了起来。开始她一直是卧着的，海雅还以为它受了伤，现在看来，小牛非常健康，但是看到海雅也被吓了一跳。海雅只好站着不动，平日里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近过奶牛，不像珍妮，常常在牧场帮工，早就对奶牛了如指掌了。
海雅盯着小牛的眼睛看，这却让她心里发了毛。小牛的眼睛很大，可是，望着小牛的眼睛却似乎什么都看不到，海雅不知道小牛是以怎样的心态看着她自己，害怕？自卫？恐惧？还是亲切？这下，海雅开始埋怨珍妮为什么不随着她一起下车，这样至少也能帮帮忙，毕竟，珍妮知道怎样对付奶牛的。转念一想，难道珍妮认得这头小牛，这头小牛不会就是珍妮那个牧场里跑出来的吧？
海雅左思右想，就这样跟3963面对面僵持着，谁也不动。她实在读不懂眼前这头小牛的心思。牛的眼睛虽大，可是如果你直盯着牛的眼珠，却觉得一点儿也看不到底儿，似乎是以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让任何敌人无法穿透自己的眼睛，看到瞳孔深处的故事。没办法，海雅试着伸出她的手，想着如果摸摸小牛的头，或许能有机会靠近小牛。谁知她的手刚伸出去，还悬在半空的时候，小牛就猛地一回身，跳到了旁边。这时候，小牛已经开始带着敌意看着她了。海雅手足无措，只得开始说话。
都说语言是人类特有的交流方式，海雅觉得，如果沉默和动作解决不了的问题，语言总能化解一切。
“别害怕，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想带你回家，你在这儿孤孤单单的，多可怜啊！你跟我回家，我家里有个大院子，你能在那儿吃草，在那儿玩儿。我还有个非常好的朋友，她叫珍妮，她总在牧场当帮工，如果你来，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她会照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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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
眼前这个女孩儿的一番话确实让我卸下了一些防备。她提到的珍妮怎么没来，珍妮是谁？她为什么想把我带回她家？我一个人在这儿自由自在多好。刚刚从牧场跑出来没多久的我为什么要去她家？她会不会把我吃掉？！
可转念间，鸽子的话又跳进了脑海中。是啊，我们终究是要仰仗人类的！可是，没有人类的帮助，我不是照样有眼前的这片鲜嫩的绿草吗？美景当前，为什么我要跟着她到不确定的未来去呢？想到这儿，我的眼睛又变得冷峻起来，并且也往后退了几步。
女孩儿的眼神里透出不解和害怕，但还是站在原地没有挪动。
我一直顺着斜坡向后退。
这个女孩儿冲着我伸出手，又近前几步，想要摸到我的头，我愤愤然摇晃着脑袋。她似乎有些害怕，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把手缩了回去。
我们就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她转身走了，头也没回。
我松了好大一口气，看着女孩儿渐行渐远的背影，便迅速躲藏在了大树后面。虚惊一场，幸好是个小女孩儿，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好在没有什么力气，所以躲过了这一劫。看来我的这块儿宝地并不是完全的世外桃源，警惕还是要时刻保持着。歇了一会儿，我准备沿着水边逛一逛。
夏季拉长了白天的跨度，幸好到了黄昏时分，太阳就不是那么毒辣，反而只是柔柔地照着，哪怕就是天快要黑了，夕阳洒在水面上，反射起来的光线也能让周边的天空更亮。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天，倒开始觉得有点孤单。除了大树的阴凉以外，四下望去，就只有自己了。曾经追求的不被牛栏束缚的感觉已经成为了习惯，来回在水边散步已经成了我每天的功课。吹着海边的风，似乎那风清澈到能洗净我肚子里的所有不洁之物一样。每天的日出日落，潮涨潮汐，开始还都能让我高兴，渐渐地，我开始思念3958，思念鸽子，还有我只见过一面的妈妈。从出生到现在，我长大了不少，可是身边的朋友却一个个地被我错过，我一直地前进，义无反顾，却忽略了自己视若至宝的自由是这样需要承受，需要忍耐，只有经受如此种种才能懂得真正享受自由。我感到不解。现在似乎每天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等待定时经过的火车了。基本上我已经能算出每一列火车来的大概时间，之后就会眼巴巴地等着火车呼啸而来。偶尔车上还会有人看到我就掏出相机拍照，这让我感到颇为满足，只是之后会害怕像前几天的那个女孩一样返回来找我。
日子一天一天地挨着，平淡无奇。我琢磨着是否能继续向前走，离开这棵大树，到未知的地方去。还有另外的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的鲜草几天下来已经被我啃得所剩无几了。
说走就走，我开始散漫地沿着水边前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