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土地分包后的农村，虽然激活了土地和人力两种资源，收到了预期的效果，但由于初涉改革之道，层层都缺少相关的经验，因而就出现了地分开了，人心散了，集体设施在许多地方也不同程度受到了人为的损毁，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农民的农业生产和生活。梨树庄也不例外，在经历了“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阵痛后，深刻认识到在走好土地自主经营的基础上，还必须加强集体改善生产条件和抵御大自然灾害的能力。梨树庄的双委和群众正是基于这种共识，经村民代表大会一致同意，开始了在村子上游修建一座拦水坝，用来解决生产和生活所需。
秦广在同村干部认真探讨了如何搞好土地改革上的经验教训后，就把主要精力集中在兴修拦水坝工程上。为了能够更深入地了解村民的真实想法和需求，他几乎整天泡在工地上。时而与群众交谈，时而帮助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处处都留下了他的忙碌身影。尽管没有硬性任务，干部群众也不肯让他干啥重活，但对于一个长期上学读书，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城里年轻人来说，一天下来，同样是累得筋疲力尽，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躺在炕上，连饭都懒得去吃。
这天下午，秦广照旧在工地上忙前忙后，脸上的汗水不住地掉落在脚下。
“秦同志，我娘让给你送水来啦！快坐下来歇会儿吧。”宝妮一手提着竹皮暖瓶，一手拿着粗瓷花碗朝他喊道。这个举动，立即引来了村民们的观望。秦广喝下一碗水后，就催促她快点回家。可宝妮却假装没有听见，反而凑到他的跟前，饶有兴致地向秦广不停地打问起这个那个，弄得他十分的不好意思起来。
五点多钟就收工了，但太阳还未彻底落山，余辉照在山头上现出一片金黄。宝妮不知哪里来的兴趣，硬是拽着秦广上山坡处去欣赏自然风光。他虽心里有点别扭和不情愿，可当看到她那种火辣辣渴望的眼神时，嘴里却再也说不出半个“不”字。硬着头皮跟在宝妮身后爬上村后的最高处，放眼远望，晴空、落日、泉水、梨花、炊烟、山路一一映入眼帘，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心旷神怡。那种自然的美，那种雄伟的美，那种寂静的美，那种在城里永远享受不到的美，撩拨得他心里似有一股冲力欲喷涌而出，如不是宝妮在场，他真想放开喉咙尽情地喊上几嗓子……
几天来，每天晚饭后，宝妮都要借口想学些文化知识而凑到东间屋，嘀嘀咕咕说一阵儿，嘻嘻哈哈笑一阵儿。山顺奶奶倒也知趣，从不去打搅两个年轻人。起初秦广的衣服都是趁不注意偷偷洗，老太太曾亲切地埋怨过他，宝妮也争抢过几次，但都没有使他顺从。直到山顺爷爷极其严肃地责怪了后，秦广才像负债式的相让了。
时间一久，村里风言风语地传出，“宝妮和秦广相好了！”老两口听到却并没有十分在意，只是秦广有意识地与宝妮疏远了一些。
秦广与山顺老汉白日里碰面的机会很少，因为老人每天早早起床就下了地，还没有收工回家，秦广就去往了村部或工地。自打他住进陈家后，山顺奶奶总是变着花样做些可口的饭菜，尽管他心里盘算着离开时多付些生活费，但仍时常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他曾多次提出要让村里给派饭吃，可只要一张口，立即就会遭到三个人连珠炮式的轰击，狼狈不堪中只好闭口缄言了事。为了表达一点心意，他悄悄托人从外面捎回了烧鸡、火腿肠一类在这山沟里买不到的食物，还有两瓶“丛台酒”，本想让一家人高兴高兴，却万没料到此举被老人狠狠地训斥了一通，而且简直可以用愤怒咆哮来形容。山顺奶奶看不下去，竟同老头激烈地争吵了起来。秦广这时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一股脑地赔礼道歉，从中劝解着二位老人。
着急归着急，平静下来后，陈山顺又主动向秦广赔起了不是，“孩子，别跟我一样，老头没文化，脾气又倔，刚才没吓着你吧？”
“没有，没有，不怪您，是我年轻考虑不周，惹您生气了！”
“别怕孩子！有我给你做主，往后看他个老东西还敢这样！”山顺奶奶边说边用眼狠狠地瞪着老汉。
“哈哈……我惹不起你老太君，如以后再犯，甘愿任你惩罚！”山顺爷爷在一阵大笑中总算使有点尴尬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晚饭后，陈山顺把留出来的烧鸡、火腿肠等用纸包裹好，分别跟老伴和秦广打了个招呼后，就出门去了。
秦广对此有点不解，难道老人因心情不好，在家没有尽兴，出去找人消烦解闷了吗？狐疑中他不得不去向山顺奶奶打探究竟。
“没事孩子，老东西去给一个孤寡老人送的。只要家里有了好吃的，他都会分出一些送过去。”秦广从她口中详细地了解了实情，原来村里有一个单身老汉，因体弱多病，条件极差，生活非常清苦，时常受到老俩口的接济和照顾，此事已成了多年的习惯，也是全村人有目共睹的事情。弄清了原委，山顺爷老两口的形象一下子在秦广心里变得高大了起来。
六
转眼间，到了麦黄时节，天气变得也有点燥热起来。今年的麦子长势非常好，山坡上、沟洼里层层梯田的麦浪在轻风吹拂下，一浪掩过一浪，仿佛大海里的波涛起伏有序。村里村外、山头、谷地的梨树上一串串嫩果挂满枝头。建好的拦水坝只等着雨季到来后蓄上足够的水，用来灌溉农田和果树。
秦广来到梨树庄已近两个月时间，他不但完成了土地分包后农村变化情况的调研任务，而且又意外地收获了一篇极有价值的“土地分包经营后如何发挥集体作用”的专题报告。
想着自己明天就要离开梨树庄返回市里，他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割舍。难以割舍全村的父老乡亲，难以割舍山川河谷，难以割舍这里的一草一木，更难以割舍陈山顺一家对自己的深切情义。一大早，山顺爷和宝妮就分别出了门，家里只剩下了他和山顺奶奶二人。
吃过早饭，他院里院外转了几圈，有点魂不守舍。老太太几次招呼让他到屋里歇歇，都没能见效。索性，他拿起扫帚将本就干净的院子重新打扫了一遍，再到水缸前看了看，水是满满的，实在找不到什么可干的活计，就向老人打了个招呼，去看望孤老陈山奎去了（自上次知情后，他就和山顺爷老两口一同负责进行照顾）。
一路上，梨树庄的乡亲们对自己的关心支持，山顺爷一家对自已的疼爱，就像是一部长长的纪录大片，各种影像在脑海里重叠交替地出现着。尤其想起一次因意外砸伤脚卧床行动不便的日子，更让他感慨万千。山顺爷一次又一次地或背或搀着他去换药，山顺奶奶想尽一切办法给他做好吃的，像照管自己孩子一样细致入微。宝妮为了分解他的苦闷和烦恼，一次又一次地采来不知名的野花，插在瓶子里放在窗台，并时常抽空陪伴自己讲山里的故事，尽其所能缓解改善气氛，使自己在远离亲人后仍然感受到了亲人般的温暖。秦广心里暗暗发誓，今生今世一定不能忘记他们的恩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