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虽然不富裕,但喝酒抽烟很猛,她爱喝葡萄酒,晚饭时总会用高脚杯斟上一杯葡萄酒,用刀叉吃着盘里的素食,再喝一小口葡萄酒,看去很上档次的感觉。她吃完晚餐,就拿出烟草开始卷烟,最后用舌头舔一下烟纸完成这支卷烟,接下来就享受这吞云吐雾的感觉。
除了这些人,还有大学生贝斯和两个当地的小伙,我们这些人,就是最初营地里的全部成员。
4
莱恩、拉多一个月前就来到果园,老板让他们做些简单的体力活,莱恩在包装厂里开叉车,而拉多就去摘那些最先成熟的果子,詹姆士则一直打着鸟。除了安娜、卡罗、贝斯、克里斯和我,其他人都有活干,我们几个人平时没事,白天就在营地里呆着。我们也常去办公室问到底什么时候有工作让我们干,得到的答案总是含糊的再过几天,过了几天后又被通知再等几天,贝斯耐不住寂寞,直接回家了,等到确定开工时再回果园。安娜和卡罗成天就呆在帐篷里面,克里斯也很潇洒,出去旅行去了,但他却把车留着营地里,在路边搭车去旅行,他还不断给我强调这里汽油太贵了。我没事就开车在城镇周围逛逛,转转公园和超市,要不就去图书馆呆一个下午。
白天营地里通常没人,冷冷清清,下午五点后其他人下班了也就回到营地,这时营地就开始热闹了起来。不知他们一天究竟干了多重的体力活,下班后,冲回营地连气都舍不得踹一口就开始做饭,大家来自不同的国家,看这些人做饭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拉多喜欢吃鱼,他的做法是用平底锅来煎,油热好过后,下两块巴掌大的鱼肉,煎一小会后开始放调料,他的调料只有两种,咖喱和盐。不知他为什么对咖喱这么情有独钟,或许他只知道这样做,每次他会放很多的咖喱粉,白色的鱼肉瞬间就变成了黄色,煎鱼时还不紧不慢地撒些食盐,他慢慢地煎,有条不紊地煎,直到咖喱粉快焦掉,他才舍得起锅。起锅后他会出一口大气,像完成了什么重要任务一样,做好后就把鱼肉端到桌上,大口地吃了起来,不到五分钟,两大片鱼肉就被他消灭得一干二净。
这时,他才想起用过的锅还没有洗,其他等着用锅的人估计被那么多咖喱恶心到了,也不会去洗。拉多洗完锅后又开始切番茄,我很纳闷他为何要吃完了鱼肉再切番茄,而不是两样做好后一起吃。我便走过去问他,他无奈地告诉我:“我在准备明天中午的三明治,我太累了,也不想做,但不做明天就没得吃。”
莱恩做饭也很有意思,这有意思可不代表做得美味可口,只是做法很不一般。先把肉和菜切好后,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切好的蔬菜和肉倒进一个大锅里,倒入一些油,再加入一些水开始炒,等等,我真不知他是在炒还是在煮。煮了两分钟后,他会从食品袋里拿出一个很大的红色瓶子,举到锅口,倒很多红色的酱到锅里,我观察了半天,才凭直觉发现这原来是番茄酱。他的调料也只有番茄酱和盐,一会儿后他再加盐,放好后就一个劲头在锅里搅拌,大概过个七八分钟,他起锅了。看到起锅的食物,我才傻眼了,那红红的番茄酱被活生生煮成了黑色的糊糊,莱恩倒进盘里开心地吃了起来,但我怎么也开心不起来,越看越觉得这玩意像我小时吃的芝麻糊,只不过里边多了些蔬菜和肉。我看了看莱恩的表情,他一如既往地开心和快乐,我胃里翻腾了一下,心想:幸好自己这时没有吃饭,不然哪里还有胃口。
果园的西方的朋友们也爱吃米饭,但他们不是把米饭煮成夹生就是煮焦,或者是把干饭煮成稀饭,那还根本不是稀饭,顶多称为捞饭,因为水放得太多,米饭和水是分离的。他们知道我们中国人吃米饭多,就常来请教我应该怎样把米饭煮得更好,我教了一个小伙不止五遍,但他煮出来的米饭还是和之前的一样,甚至还更差,我就不明白他煮米饭的悟性怎么这么差。我一遍一遍耐心地解释各个细节:“记得用冷水来煮,加水的时候用手指去量,水要超过米一节手指。记得用中火来煮,水煮干了,再加一点水,加水时记得搅拌,以免米饭沾在锅底,煮得差不多了就尝尝,熟了就行。”但他始终就是记不住,后来没办法我就把自己的电饭煲借给他煮米饭。让我最吃惊的一次是一个新西兰小伙让我去看他的煮米饭方式对不对,看到后我真是哭笑不得,他居然像我们下面那样煮米饭,很大一锅水已经烧沸,他正准备把米倒进去,我问他你怎么加这么多水,他却说煮好后把多余的水倒掉就行。
每次轮到我做饭时,反而他们的兴趣更大,我爱做青椒肉丝、土豆烧牛肉,回锅肉、糖醋白菜这样典型的川菜。每次我做好后,克里斯就会走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我桌上摆的菜肴,抱着极大的兴趣问我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怎么做的,又放了哪些调料。我知道给他解释他也不会明白,就给他胡乱说一通,他还总听得很认真,还一边点着头,等我说完了,他会来了一句:“我能尝点吗。”这时我才恍然大悟,他绕了个圈原来是想尝我做的菜,我笑着说:“当然,没问题。”他舀了一勺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吃完便举起大拇指,说:“好好好,真是好吃”。我苦笑着说:“谢谢,下次做了还让你来尝。”他就笑着走开了,拉多也经常和克里斯演相同的戏,走过来问长问短,我一下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对他说:“你要尝点么?”他顿时喜笑颜开:“当然,当然。”
5
詹姆士虽然没通过大学考试拿到文凭,但他总是抱着乐观的心态和主人翁的精神。晚上,他会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聊聊天,还会搬出自己的啤酒,莱恩随时都是有酒的,而其他没酒的人,詹姆士都会给他们一瓶,他给我的总是不便宜的“喜力”。后来这样的喝酒机会多了,我也总会去超市买一箱便宜的啤酒备着,自己喝一些,也常拿一些给其他没酒的人。
晚上聊天的主题往往从今天的工作开始,詹姆士会讲他今天打了多少只鸟,打下来的什么鸟,这些鸟有多大,又有多少鸟从他的枪口飞走了。最夸张的一次他八个小时只打了四只鸟,平均两小时一只,他还开脱地讲:“这个鸟嘛,长了翅膀会不停地乱飞,打不到也没办法。”我想幸亏果园主比较仁慈,没有给他下任务,要求他每天必须打多少鸟,要是在中国,他肯定早就被开除了。
莱恩在包装厂里开叉车,就把各处的货物搬来搬去,但他没有叉车的驾照,就在他来时老板临时交他的,叉车速度快,而且总会从人群中穿过,无论前进,后退,或者拐弯都应先按喇叭,以警示附近的人,再开动。他是开叉车的新手,他说有一次叉起一堆箱子准备进工厂时,忽然忘了按喇叭,刚开进时,一个人就站在那里,和叉车的距离不到一米,他猛地一下踩住了刹车,这才避免了一次惨剧,但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后来他开叉车时,每次都会慢慢地开,不管有没有人急不急他都慢慢地,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按一声喇叭,后来在包装厂里也总会无缘无故听到叉车的滴滴声。
有活干的人总把他们的工作讲得津津有味,我们这群没工作的人就在一旁流着口水专心致志地听着,大家内心极度羡慕,都想早点上工,因为干一天就有一天的工钱,我看不少人都快山穷水尽无米开锅了。他们讲完会反过来问我们几个今天做了什么。我们口径统一异口同声地回答:“睡觉,做饭,什么都没干。”我还总补充了一下:“我看了两个小时的书。”詹姆士便竖起大拇指对我说:“这很好啊,很有趣啊,看书长知识,知识就是力量啊。”对于他的赞赏我也只有无奈地看他一眼。
聊工作只是为了打破相互之间的陌生和尴尬,为大家的交流暖场,莱恩是美国人,拉多来自斯洛伐克,我是中国人,克里斯是法国人,还有来自德国和挪威的女孩,我们来自不同的国度,有着巨大的文化差异,彼此年龄也不一样,当然价值观和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也不同。刚认识时,都会相互了解彼此的基本信息,诸如你的家乡、以前的职业、为什么来到新西兰及以后的打算等等。话题一聊开,彼此也就熟悉了起来,也就打破了当初见面时的那份尴尬,聊天时总还总喝着酒,整个氛围也就更加轻松了。
詹姆士总会发扬自己的主人翁的精神,他总是话题的发起者,会找很多问题来问大家,他见识挺广,且对于外在世界也感兴趣。比如他会问拉多:“你们和捷克1991年分开,那你们在文化上的区别大吗,大家还说同一样的语言么?”克里斯以前在法国是焊工,他便对克里斯说:“焊工这个职业很伤眼睛,但你的视力为何偏偏这么好,你在果园干完后可以去基督城找工作,那里经历了地震,现在正在重建,需要很多像你这样的焊工,更重要的是,焊工的工资很高的。”
他也会问我关于中国的问题,但我却觉得他的问题有点愚蠢,比如一次他问我:“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但我看了很多关于中国的新闻,但为什么那里比西方国家还要资本主义啊?”我顿时眼睛一黑,这么宏大的问题,估计一天一夜我也解释不清。我一般会把这样的问题跳过,给他讲我四川老家的美食和美景。
我的英语尚可,勉强能表达想要描述的事物和观点,但拉多和克里斯的英语不太好,不仅听不懂,而且说半天也说不清楚,他们总是一边说一边挠头,有时停半天才蹦出一个单词。
詹姆士、安还有莱恩聊天就顺畅多了,听上去也不像詹姆士同我们那样采访式的聊天。那时他们的语速也就逐渐加快,语腔语调也趋于正常,我们总是卖力地去听,但确实好多时候听不明白,这样的结果常常是拉多、克里斯和我在一旁充当聊天的观众。偶然我会敲敲拉多,问:“你听懂了么?”他无奈地摇摇头。我又去问克里斯:“克里斯,你听明白了么?”他也是一头雾水地摇头。
6
晚上聊天通常可以进行好几个小时,夏日的白昼长,要到晚上10点太阳才会慢慢落下山坡,10点半以后,挂着天空的月亮才渐渐显现出来。晴朗的夜空,月亮看起来很大,营地的远处有几棵大树,坐在厨房里看出去,月亮就像挂着树梢一样。
当大家略带酒意稍显疲惫时,贝斯会拿出她的吉他和乌克丽丽,她不仅会这两样乐器,还有不少原创歌曲,她当然也爱唱自己写的歌。毕竟是自己的歌,演奏起来便信手拈来,她唱歌的时候表情很丰富,时而微笑,时而痛苦,时而看看旁边的观众,在这样偏远的果园里,这样的表演可谓是技惊四座,她荡气回肠地唱完一首歌后,我们便送给他热烈的掌声。看着大家惊叹于她的表演时,她总是腼腆地微笑一下,低声地说几句谢谢,她唱完一首又接着唱下一首歌。她的歌写的多是她的生活和家庭,当然我不能完全听懂,但能听个大概,关于她的家人、她的大学生活、她遇到的男孩,还有对于未来生活的期待。
除了在厨房里面喝酒聊天,我们晚饭后还常去游泳,不在西河和南河,而是东边更远处的一个湖泊,湖水的颜色是晶莹的绿色,阳光打在上面总是波光粼粼,非常动人,湖边还有一块湖滩,不少人躺在那里看书,晒太阳。我很喜欢这湖,湖水开阔,水面很静,游起来很舒展,在离岸边大概二十米的湖中心有一块小小的方形的平台,我们可以游到那里,坐在上面休息,甚至躺在上面享受日光浴。
我们几个去游泳时,总会找些花样来玩,比如看谁先从岸边游到那个平台。游泳比赛开始后,莱恩块头大,游不快,拉多看起来健壮,但身上肌肉不多,也不快,詹姆士虽然当过两年兵,但身体素质早已不负当年之勇,再加上长期饮酒抽烟,身材也明显走样。游得最快的居然是挪威女孩卡罗,她不仅游得快,而且还比其他人快很多,我惊叹地都快要叫出声来,大家疑惑且敬仰地望着她,安娜急忙出来解释说卡罗以前是一名专业的滑雪运动员。
除了比谁游得快,我们还爱从平台上跳到湖里去,站在平台上,就用各式不同的姿势跳进水里。我喜欢助跑几步钻进水里,莱恩喜欢横着入水,他又高又大,入水时总是沾起很大的水花。詹姆士爱背仰着入水,到头来,还是卡罗最厉害,她还可以翻个跟头入水。
玩水玩累了,我们就躺在湖边的草地上,看着天,说一些有趣的事情。这里白天的紫外线很强,但傍晚的光线很柔和,打在身上很舒服暖和。九点以后气温开始降低,我们也就集体回果园的营地了,回去后詹姆士和莱恩又会开上一瓶啤酒,大家坐在那里唠上几句才回去睡觉。
7
一天中午,我们刚吃过午饭懒洋洋地坐着椅子上休息,一辆很新的两门轿车风尘仆仆地开到了营地里,老远就听到了汽车的引擎声,车到之处更是尘土飞扬。车门慢慢打开后,一个略微发胖的妇女坐在驾驶室,原来是果园的经理,她不急着下车,在包里翻什么东西,但找了半天始终没有找到,最后她把包里所有东西倒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这才找出一张折得像豆腐干似的文件,她沿着对折线翻开,再沿着对折线翻开一次,两眼凝视着这张疑似价值千金的文件,仔细地上下扫了一遍,确认无疑后才挪动身躯艰难地挤下了和她体型明显不太对称的小车。她走到我们跟前,像宣读圣旨一般地骄傲地说:“你们在营地里面等久了,明天果园正式开工,这是合同的样本,你们拿着先看看,下午带上文件里提到的证件,两点到办公室来签合同。”经理说完话后,安娜、卡罗、克里斯和我相互看了彼此,两秒钟后沸腾般地欢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