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四复读时，我也不是什么很用功的学生。只是比之曾经，已经算得上努力了很多了。这种压抑让我感到非常难受，于是便在一天晚上和妹妹一起坐在床上，东拉西扯地谈天。
不知怎么的，话题忽然扯到了皮特身上。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异样。
十年了啊，当年皮特失踪时我才读小学三年级，一转眼，就是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了。自那以后，家里除了偶尔养些鱼虾乌龟，就再也没养过别的小动物。
“我觉得，其实皮特就这么失踪了也好，”妹妹说，“这么多年了，皮特也该老死了……与其让它在我们面前死去，倒不如当年就消失掉……”
“不是的。”我反驳道，“当时皮特不见时顶多才一岁多，现在过了这些年，也才十一岁左右。老是老了，但是还死不了的。”
妹妹沉默了一会儿，问我说：“你还记得多少皮特的事？”
“很多啊，我记得很多。”
“比如呢？”
“皮特鬼还记得吧？它洗了澡，那个小模样啊……”
“对对对，咱们都围着盆，喊它皮特鬼呢！它平时看着那么胖，原来都是假的啊，其实瘦得不行。”
“是啊是啊，眼睛大得吓人啊。”
“那你还记得吗？以前它追姥姥家的两只猫，追得猫爬上了树，它也上不去，就只能在树下仰着脖子看……”
“嗯，姥姥说的，想想就有意思！哎，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后来去姥姥家接它回来时它多激动吗？简直吓死我了，那个欢脱的，而且我叫了它一声皮特，它的一只耳朵居然竖起来了一下。你说怪把，它那俩软耳朵怎么还能竖起来呢？我都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这我没注意。我就是被它吓着了，两个星期没见，它就姥姥姥爷养得大了一圈，我都有点不敢认了。”
“哈哈，谁让它被我们惯坏了，只肯吃好的呢？姥姥喂它馒头都得往里面加鸡蛋的。”
我们翻找珠宝箱一样翻找着关于皮特的种种趣事，边说边笑。笑着笑着，我的鼻子发酸了，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哎呀，不行不行，还得再想想，还有什么呢？我抓紧了手下的褥子，拼命回想着：某次我们带它去散步时，它看到一个大姐姐，就抱着人家的小腿不放，整个身子都粘在人家腿上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母亲在天冷的时候会把它关进厕所里度过一晚上，但是这小家伙不喜欢呆在里面，它不会像其它的狗狗那样去挠门，而是邦邦邦地敲门，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当时家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冬天的时候我们有一次两天外出未归来，回来时看到一向对吃挑三拣四的小老皮儿居然在啃食碗里冻成块的米粥，感到非常心疼愧疚……还有什么，快想起来，不能让话头终止……
忽然，妹妹低声问了一句：“你想它么？”
“……想，怎么会不想，我前几天还梦到它了……我总是梦到它，这么多年了，还是梦见它……”
“你说它怎么会丢了呢？应该不会有事吧……？”
我心头一颤，妹妹的问题，已经触到了我竭力在躲避的地方了。
“不会，怎么会呢？它那么可爱，多半是被人当做宠物养了……”我故作轻松地说。
那么可爱，是啊，它那么可爱呢。新主人会善待它的，不然怎么对得住它的可爱乖巧？可是不知道它还能不能吃到好的事物呢？那个被我们惯坏的小奢侈狂，到了别人家可千万要改掉挑嘴的毛病啊，新主人还不知道舍不舍得把好东西给一条狗狗吃呢……
妹妹不说话了，我也说不出来了。我感到五脏六腑都在颤抖，眼前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东西。耳边传来妹妹轻轻吸鼻子的声音，我也尝试着做深呼吸，缓解胸口的窒息感。房间里静悄悄的，我们谁也不看谁，谁也不吭声。我闭上眼，这太过倔强的泪水还是流了下来，打在被褥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嗒”一声。
泪眼蒙眬的我看不清什么，也不敢看妹妹。但是我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此刻，我们都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