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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冒险

自行车从4350米的药王山垭口疾驰而下,下山的公路蜿蜒而陡峭,海拔以接近垂直的方式下降,速度越来越快,它冲向地狱般深不可测的谷地。

翻越过了垭口,天气通常会在午后变得异常恶劣,要是错过最佳时间,我们将会迎来肆虐的暴风雨和残酷的冰雹。那一刻,体能也变得极度虚弱起来,只想着迅速下山。果然不出所料,山雨在我们刚刚启程准备下山不久,便被狂风席卷着来袭。但没有人会顾忌太多,迎接每一刻的风雪,已成为这条路上旅行者们的家常便饭。

车子尽情狂飙,发疯般肆虐在下山的公路上,耳边回荡起劲风呼啸而过的声响。它们吹打在眼镜和方巾上,然后刺向已然冻僵的脸。

下山路上的汽车,轮胎因为过度刹车而冒着青烟,似乎马上就会失去控制,而坠入深渊。闪过它们,敏捷地飘过弯道,车子如同一头公牛,力量无穷。在川藏公路上,许多人会在这样疾驰狂飙的下坡路上,留下事故和血的教训,甚至是永生的遗憾。想象一下,我们一步步征服而上,通常需要花上好几个小时,而下山却几乎可以在瞬间完成,原本的地狱沦为快感的天堂。任何握紧刹车的举措,都会是胆怯而滑稽的表现。我能感受到每一股风和空气,与身体的激烈交锋,感受到视线在飞驰,感受到腥风血雨中穿梭的身影……天空与土地不再呈现静止。

似乎没有人能抗拒如此的诱惑——灵魂附体的斯巴达勇士,无所畏惧,风一样穿梭在风雨呼啸的山道上。我想,所谓冒险就是你用热血沸腾的鲜活,去体验生死边缘的血腥吧。

很多人迷恋骑行,也只有这样的时刻,在这样的公路上。你听着风和车轮转动的声音,看着路面的起伏和婉转,你感觉不到自己和自行车的区别,它就像是你的手臂一样。这样,才会有深刻而不能言表的体会。

雨越下越大,连雨滴都跟这里的土地一样,充满野性,难以驯服。车子继续横冲直撞,雨水流淌到路面上。豌豆般的雨滴撞在头盔、钢梁、轮圈上,发出砰砰的响声,飞速的车轮碾过路面上的积水,捡起一片片水花。那得是多么有才华的导演,才能捕捉到的画面。以动作片见长的吴宇森站在现场,也会被感动吧。

到了飞来寺,那儿是徒步雨崩村的中转站,以及观赏梅里雪山的最佳地点。没去客栈,而是将车子直接骑到正对着梅林雪山的观景平台。帐篷就搭在观景台第一层商店的屋檐下,等待着梅里十三峰壮美的神容出现。我们换了衣服,把试衣服晾晒在栈道上,然后烤着暖烘烘的太阳睡一会儿。

观景台前,云雾笼罩着山谷,肆虐翻滚,又变化万千。一会儿遮挡住大半个天空,一会儿又全部沉寂到谷底,当太阳光束照射过来,它们又拉起一道道色彩异呈的天幕。覆盖着白雪的主峰卡瓦博格,若隐若现,耸立在云天之中。我们在栈道上走来走去,等待着它的出现。传说中,只有有诚意和真正善良的人,才能全部看到梅里十三峰从云雾中露出来。因此说,有人等了几天,有人等了几周时间,还有人更久。都不一定能有幸亲眼目睹她的壮美容颜。

沮丧的心情一直延续到了傍晚,我们取出食物和酒围坐在地上,无助地接受着夜幕慢慢在降临。这时候,有人说为什么我们不拿出一些诚意呢?似乎没人能接受遗憾,按耐住迫切的心情,脱掉衣服,跑向栈道的最边上,朝着梅里雪山狂吼。

身后不远处,有游客朝我们发出了尖叫声。不过一分钟,又有几位背包客加入“裸奔”的阵营,坦露我们的心声,试图感动梅里雪山的山神,让我们尽情一览她的绝美。

梅里十三峰——又称雪山太子,位于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东北约10km的横断山脉中段怒江与澜沧江之间,平均海拔在6000m以上的有13座山峰,称为“太子十三峰”,主峰卡瓦格博峰海拔高达6740m,是云南境内第一高峰。

在电影《转山》中,骑行者晓川脱光了衣服也没能看到“冰激凌”让人遗憾。卡瓦格博的高耸挺拔之美,以及在宗教中的崇高而神圣的地位,吸引着无数人神往。然而,从二十世纪初至今的历次大规模登山活动无不是以失败告终。因此,梅里雪山至今仍是处女峰。

1991年,中日联合登山队17名队员对主峰发起了冲击,他们从三号营地出发冲顶,上升至海拔6400m时天气突然变得恶劣只好下撤准备第二天继续冲顶。然而当晚当队员与大本营进行过最后一次语音联系后遭遇大规模雪崩,所有队员全部遇难,长眠在了卡瓦格博。部分遗体于数年后被放牧的藏民在主峰另一侧的大冰板发现。人类对雪山之神征服的尝试又一次以彻底的失败告终。从此也更让人领会到藏族同胞对人与自然关系更为真诚和深刻的理解:人只有尊重自然爱护自然方能与自然和谐相处,人若一心与自然为敌,只意欲征服自然,则必将以灭亡告终。现在,在梅里雪山下各个旅馆和寺庙中,常能见到藏族同胞呼吁禁止攀登雪山的倡议书,其行文简洁,话语犀利,其中却实有深意。

“裸奔”的嬉闹持续了两分钟,我们又回到了帐篷处,静坐在地上,大家都沉默不语。有人会在明天一早的时候就出发,有人说会继续等下去,还有人说已经来了三次,也没见到传说中的“冰激凌”。

当落日没入山谷的最后一刹那,风停了,云雾突然变得安静起来。暮色时分的光束通透空明,穿过云层,直刺苍穹,刺目的明亮让人不敢完全睁开眼。几乎顷刻间,摄人心魂的时刻还是出现了,梅里十三峰全部一丝不挂般呈现在所有人面前。我们未曾想过,“裸奔”不过只是游戏一场,而山神却当真了。

难道真的是致使我们无往不利的诚意与决心打动了山神?雪山上空的云雾在那么一瞬间就消散的无影无踪,在蔚蓝的天际留下一道道薄薄的白痕。梅里十三峰一座座相拥在一起,一字排开纯净而坚硬的山脊耸立着,庄严又肃穆。山顶上铺满白雪,猛烈的太阳光束透过空明万里的天空,照射在有白塔的地面。那种明亮到人眼不能直视的太阳光,在主峰卡瓦博格高耸云霄的头顶上,钩织出雪山与阳光的梦境画圈。很快,大概只有让人来不及狂欢的片刻,太阳沉入雪山背后,云雾再次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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