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更漏，婆娑树影在窗柩外摇晃，搅弄的君王一颗心难安。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眼神犀利的女子，她脸上的表情那样陌生，从未见过。
他细细地梳理着她话中的意思，半晌，才喃喃道：“你若有冤屈，大可与朕明说，莫说是百年，就是上千年的旧案，朕也可以为你翻过来的！”
“皇上打算怎样翻案？为公孙一族正名，说先祖皇帝做错了，他嫉贤妒能，容不下手足至亲？还是将所有罪名又往自己身上扣，去为一个死了百年的人顶罪？堂堂天子，枉顾刑罚歪曲事实，这就是皇上说的翻案吗？”
她心中的仇藏了三十年，早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此刻一触即发，要将满腔的愤懑发泄出来。她看着眼前眉眼阴柔的君王，苦笑道：“我本该杀了你的。”
“可你没有动手。”墨珏恍然，报以苦笑，怅然着将袖中的锦盒与香囊摸出，“你选择报复的，不是我，而是这个大钊皇室。”
一切再明了不过，刘皇贵妃没再说话，闭眼数起了念珠，静静等着君王的决断。
墨珏垂首细细想了许久，都没有说话，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太需要时间来梳理这些关系。
如果一百年前，真的是先祖皇帝错了，公孙一族但真是被冤枉才惨遭流放，自己真的有能力，为他们说话吗？
他起身漫步而出，再也没看出坐在禅房内的女子一眼。
她给他的呵护是真，给他的伤口也是真，没法辨认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也许两个都是，也许两个都不是。
墨珏一出去，方凌便迎了上来，见墨珏脸色异常难看，连忙将锦裘搭在他肩上，道：“皇上，起风了，先回宫吧。”
“你去给朕找，找公孙一族被逐出皇室一事，不管是什么史书野书禁书也好，统统给朕泛翻遍了，一定要找出来。”
墨珏快步急走，方凌跟在后头，心中却清楚，无论当年公孙一族因为什么理由被逐出皇室，史官留下的，永远是他们的黑笔，退一万步讲，即便找出真相又如何？
百年前公孙一族是被冤枉，那么百年后的今日呢？他们起兵造反，逼宫迫君难道是假的？如今皇上要为了刘皇贵妃，去翻查一件百年前的旧案，并非明智之举。
这个中道理他清楚，君王何尝不清楚，只是被事情的真相冲击的失去理智是有的，即便开口提醒，君王也未必会听。也就只好住嘴，应下声来。
二人途经潇湘馆，见殿内灯火通明，一应的宫女太监忙进忙出，显然是出了什么事。墨珏心绪本就烦躁，经此一闹更是上火，不等方凌前去问话，已经大步流星行了过去。
整个潇湘馆忙做一团，因此也无人知晓他来，毫无阻拦进了潇湘殿中，只见几个太医战战兢兢地候在外间，里头不时传来襄妃的哀嚎，殿中宫女太监更是个个面如死灰。
君王眉头一皱，沉声喝问道：“怎么回事？”
他这一喝，殿中的人都惊了起来，抬首一看是皇上，一个个忙匍匐在地请求君王赎罪，却无一人来解释的。
幸而方凌早已打探了清楚，进来看了看满殿的人，又看面色不善的皇上，还是道：“襄妃娘娘今儿个同几位主子后宫放秋风，不慎跌倒，太医来后方知已有身孕，只是这一跌……怕是保不住了。”
墨珏心中一颤，突然想起叶云的话，祥嫔的孩子虽然是公孙玲珑在背后操纵，但摔一跤便小产一事，与他自身脱不了干系。而襄妃这个孩子，恐怕也是如此……
一想到这里，他只觉得一阵冰寒袭上心头，转身逃一般离了潇湘馆。
他一路回了白宫，谁也没有理会，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账顶，不觉好笑，便但真笑了起来。阴柔的眉眼荡开和煦的笑意，双唇弯出从未有过的弧度，两滴眼泪，却从眼角滑落至耳畔，湿了青丝玉枕。
直至天明，方凌才进来传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宝华寺中的刘皇贵妃没了，一个是襄妃的孩子没保住。
墨珏仍旧怔怔地躺在床上，双眼布满血丝，哑声道：“传令下去，按皇贵妃礼制，将她葬在殷都十里外北邙山上。襄妃的孩子没了便没了，她喜欢古玩，便赏她些就是。从今以后，不必让后妃来侍寝了。”
前两个命令，方凌方可传下去，可这最后一个，似乎有些欠妥。“皇上，叶大人也不也说了，那药是有成效的，此次也是襄妃自己不小心……”
墨珏却已经起身，淡淡看了他一眼，“这是我墨家该受的惩罚。”
方凌再不敢多话。
且说墨谆接到瞿良邪的书信，也愣了一愣，随即便是一声苦笑。夫人的性子仍旧没变，她能为了蜀地不顾一切，如今同样也能为了殷都不顾一切，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营中将士皆将视线放在他身上，他们都太清楚上太夫人的能力，也太清楚蜀王对夫人的敬重，深怕他会一时心软，就此罢兵，那蜀地就真真是完了。
便都劝道：“听闻墨珽王爷便是应了瞿良邪的相邀，才会一夕之间被人袭营，溃不成军之下只得投降。上太夫人如今已经摆明站在墨珏那边，她相邀必定有所图谋，还望王爷慎重，我蜀地和塞北数万将士的性命，可都全系在王爷一人之身！”
又有劝道：“若能捉了瞿良邪，倒是能很好地威慑昊帝。”
墨谆却将信一对折，燃了烛火烧掉，冷冷笑道：“这是我与她之间的私事，与你们无关，明日我自去赴会，你们继续攻城。倘或她但真拿了我，只管叫陆熏坐阵指挥，不必管我死活。”
语毕，一握腰间佩剑，身姿飒爽地出了营帐去。
众人与他共事许久，深知他脾气高傲，旁人是劝不动的，无奈之下却也没有办法，想着蜀王对陆熏的话还能听进去几分，便立即派人去通知她。
却不料那送信的人才出营帐，迎面一把长剑将他打翻在地，蜀王一身紫衣立在高头骏马上，对闻声赶出的众位将领道：“在我与她会面没有结果之前，谁也不许通知陆大人，否则按军法论处。”
语毕，策马而去，再不管满营的兵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