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方菲轻松入睡，一夜无梦。她累了，这个晚上的际遇，让她的思想与体力都有些透支。
第二天早晨醒来，方菲觉得轻飘飘地，看世界的角度都变了些。但她不知这是为什么。那些澎涨的思绪氢气球一样，已把她拉扯到空中，那双行走的脚显然已经脱离了地面，飘着的感觉便这样来袭了。看世界的角度当然会不一样。
其实这应该是一个女孩坠入爱情的前兆。那些云里雾里模糊的镜像，助燃着一个诗情画意的女孩子，对心中最神圣的爱情，最为空灵飘渺的遐想。
昨晚肖然在她留下的记忆，启开了这个女孩子原本关着的一扇心门。而记忆里的那支手搂在腰间的感觉，轻盈且敏感地勾勒出一个女孩，对爱情故事里另一个重要角色，极不真切具体，但却灵动幻化的影象。
方菲就那么带着一扇刚打开的心门，飘在春光里。那件早已脱去的冬天的棉袄，仿佛从今天这个时辰起才真正从心里退去的。春天的太阳，也终于有了它应有的温度，暖暖的气氛，滋养着心里的感觉，疯了似的成长。这就如同把一个个莫名的渴望，放在温度正好的温床上，那是没法不疯长的。
思绪助长着想象，想象扩展着思绪。今天的方菲俨然与昨天是大不同了，看到一草一木，都觉得那么水灵可爱。即或是看到王蔚那样的人，也在也没有了敌意。
她轻快地走着，想象着，想着明天，或就在今天还会有些什么让她心情荡漾的事发生。
她在无人的走廊里走着，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而当她意识到自己在笑，却又不知自己在笑什么。
护士长看到傻兮兮的方菲，这个过来人自然知道她都是为什么，于是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问。
“你知道现在几点钟吗？”
沉浸在另一个世界的方菲，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护士长在问什么，她飘在天上，又怎么能想起地上的时间呢。
护士看她呆呆的样子，一把拉过她带着手表的左手，拨开衣袖，亮出那块表，对方可馨说，“你好好看看呀，现在几点种了。”
方菲回过神来，看看手表，竟然一时不知道这表的时针分针应该怎么读才好了。
护士长表情严肃地说。
“恋爱可以，但耽误了工作不可以。别出差错了，你听到没有。”
“啊！”
方菲像似没听懂护士长的话一样，睁着眼睛看着护士长。
“恋爱！”
方菲的脸一下红了起来。
“什么呀，什么恋爱呀，别乱说呀护士长！”
护士哼哼着，转身离开。她想只能她勤来看看方可馨了，不然，还真不知会出什么事呢，比如做青霉素皮试的时候，她若把剂量弄错了，做出来的皮试结果不是真实的反应，那可是要出人命的呀！
护士长是过来人，她知道当一个女孩子遭遇爱情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而方菲却根本不知，她今天所有的感觉，都是爱情的前兆。
就在方菲在空中飘着的时候，肖然站在讲台上，却完全心不在焉。心里乱七八糟地晃动着许多女人的影子。
对于女人，从他男性的意识觉醒的那天起，不管他情愿还是不情愿，都不缺的，倒不是说他拥有过，而是总有女人围在他的身边，用那些痴迷的眼神，或是鸟呜一样的笑语，告诉他，他多有魅力。所以，从花丛中走过，也就没那么迷恋花香。
大学毕业之后，他对自己的分配是不满意的，他的理想被束缚了，想使劲却不能。他没有愿实现自身的价值，灰头直来去脸的，只能疏远同窗，因为他不愿意让他们窥探自己毫无色彩的今天。他想让自己暂时在人生的角落躲上一会儿，以待某一天逮着翻身的机会，再光彩照人地闪亮登场。可沦落在角落里的日子，已经习惯万众瞩目的他真有点不习惯。
他觉得自己现在迫切需要一份恬静与安然让自己安静下来，忘掉身处角落的寂寞与无奈。他迫切需要一个同谋，在这个角落里共谋精彩明天。这种感觉在他参加了两次舞会之后变得尤其强烈，男人的坚硬从来需要女人的柔软衬托。
他今天站在讲台上不能集中注意力的原因，是因为那些曾经晃动在舞会上的女人的影子，总是没商量地在他眼前晃来动去。
米薇，那个在舞会上每个男生都会冲着她奔过去的女生，以一副先声夺人之势晃在他眼前。但这个女人，他与之除了跳舞之外，还没来得及进行除跳舞之外的接触，还没有来得及探明她厚度、她的态度。在一切还没有一点眉目之前，他自然不能贸然行事。因为漂亮的女人大多骄傲，可以完全骄傲得不近情理，任何地点，任何场合都可以置你的感受而不顾，任你下不来台。他是不能轻易碰触的。
接着，王蔚很自然地，也极其生动地从他的眼前飘过。不错，她是个妖艳的女人。但却如一缕妖媚的风，有点难以掌握。她也很难静心来做一朵厚实的云，缠绕在谁的身边。
他知道自己是个好色之徒，但并不是个浅薄之夫。他喜欢漂亮的女孩子，但现在他更需要一个有份量的人，同他一起承载他对于未来的那份厚重。
方菲就在这个时候从心底里浮了上来。这个始终让自己的神情游离在远处的女孩子，处处表露出的无畏与机智，让他很欣赏。他记起方菲就是米薇在跳舞时四处寻找的那个同伴。这样一个让朋友时时依恋着的人，必定有主见、有主意。且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特别是昨天的舞会，他觉得方菲伸出手向他告别的那一刹那，俨然是有什么在他们中间爆炸了的，那种被震荡的感觉，在他慌乱地握住方菲的手时，就已经感觉到了。
下课之后，肖然找到一个正好没有人进出的教员办公室，关好门。在有电话机的桌子旁边坐下，定了定神，拿起了电话。
“总机，请给我接一下外线。”
肖然给方菲打电话的时候，方菲正好去住院部送一个住院的病人，那天她值班。肖然踌躇了很久才打给方菲的电话，她没能接着，而被和她一起在门诊做护士的护校同学徐蔓接了。
徐蔓是个厉害的角儿，嘴巴从来不饶人的。肖然那边刚说找一下方菲，徐蔓就厉声问道：“你哪里？”
肖然压着气说：“我是枫林村，我姓肖。”
徐蔓突然就暴出一声：“她不在！”话音还没响干净呢，电话就已经放下了。
肖然对着话筒呆了半天，本来蛮高涨的情绪莫明其妙地被打压下来，让他觉得郁闷无比。
“这人怎么对我如此无理，肯定是方菲人缘不好！”他郁闷地想。
其实方菲与徐蔓也没什么大的矛盾，只是讨人喜欢的方菲，老抢同学的风头，小姑娘有些忌恨而已。要知道这一帮子小姑娘，在家的时候都金枝玉叶地被家人宝贝着，那个肯吃亏呀。肖然的电话让徐蔓心里挺不舒服，这方菲，什么都让她占了先了呢。
等方菲送完住院的病人回到门诊部，徐蔓一边面对面朝她走过去，一边面无表情地对她说：“枫林村一个姓肖的男的给你打了个电话。”徐蔓边说边走，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句话说完，离方菲已经五米开外了。
方菲并没有陷在对徐蔓无理的讨问里。当她听徐蔓说，肖然给她打过电话之后，今天一大早起来，所有与以往不一样的感觉，一下就找到了出处，让她陡然间便释然了。
她等的不就是这个电话吗？那些点点滴滴堆积起来的别样的感觉，在她的身体里弥漫成的渴望，终于在得知这一讯息后，如同迎风招展的旗帜一样舒展开来。她腾云驾雾般穿行在门诊部的走廊里，快活地面对着一拔又一拔的病人。
她没有回肖然的电话，分分秒秒间，她的思想高速地运转——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让她最期待的故事，朝着她最期待方向滑行呢。
那一天，方菲脑子里没想别的事，唯一想的事，是怎样开始她与肖然的故事。
她不敢去给肖然打电话，她怕灰尘一样微弱，轻烟一样飘渺的她与肖然故事的端口，一触便会灰飞烟灭。她可不愿那么快，就让故事结束在故事还没有明晰的轮廓之前。她想让自己尽情享受这一段时光，未来正因其不可知才让人沉迷！她喜欢让自己沉溺于这样的感觉中。
故事接下来应该如何发展，现在这一步是顶顶关键的。
方菲记得小时候唱过一个“城门城门开开”的童谣。她轻声哼着，脑子里想的却不是怎么打开城门，而是怎么建造城门的问题。
方菲经过周密的思考，决定明天亲自去枫林村。这是最保险、最稳妥、最万无一失的办法。一大活人站跟前儿，任什么样的人都不可能不锁定目光。她觉得她必须用这种强烈的方式，引起肖然对他们的会面、他们的交往、他们的故事的高度注意。必须锁定他的目光！她觉得只有彼此都全神贯注了，才可能用心将故事续写下去。
那是一个与任何一个暮春的早晨，都没有什么不同的早晨。暖暖的太阳，穿过薄薄的雾霭，照在五颜六色的大地上。那光亮映在花瓣和树叶上的露珠上，让它呈现出一生中最晶亮的时刻。
方菲就在这样一个时刻，踏上了决定她人生脉络的重要路程——在她一生中最好的时刻。
医院与枫林村的路程并不远，但因为都在郊外，交通及不方便。平时方菲他们医院是有班车的，每周两次。可那天正好没有。方菲只好走了很远的路，到镇上去搭乘长途公交车。可是好不容易等来的，却是一辆就快要挤爆的破旧的公交车。
提着挑子的农民，把整个车厢塞得满满的，那些竹子编的挑子，破破烂烂的，堆在过道上，让人根本无法行走。还有车厢里的那些味儿，把刚到车门口的方菲薰得不由得往后倒了好几步。看着里面的拥挤和脏乱，她觉得那里面，根本不宜存放正被自己小心呵护着的晶莹剔透的心情。那可是她现在最为宝贵的东西呀。
她站在车门外，司机按了好几次喇叭，她都一动不动。司机骂骂咧咧的哄着那辆有些破旧的客车，卷着一路的灰尘，扬长而去。
方菲用手挥挥，让那些扑鼻而来的灰尘，左右离去。
方菲抬起头来，看看头顶上亮晶晶的太阳，觉得那太阳如同一个明晃晃的笑脸，鼓励她来着呢。好吧，那就步行去吧，像朝圣那样。什么事心诚，总是会有好报的呀。这么想着，方菲便朝着前迈开了步子，朝几公里外的枫林村走去。
郊外的公路自然没有城里的道路宽阔，更没有人行道可供人行走，而在公路边上行走，一辆飞驰而过的大大小小的汽车，卷裹起的灰尘，不仅会落在方菲的身上，她更怕会落在自己那些剔透如雪的心绪。她对自己说，切不可在这车轮扬起的尘埃里穿行。于是她跳下公路的台阶，钻进了怒放着明黄色小花的油菜地里。就让思绪像怒放的油菜花一样怒放吧，嗅着这些油菜花的香味，让她的心，更接地气，更实在些，不是更好么。方菲这时候，无论什么，都会把它与自己心里的那点想，联系起来的。
恋爱中的人，又有几个不痴，没有些超出常理的心理活动呀。
踩着高低不平的田坎，跨过宽窄不一的土沟。她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两句成语——千回百转、千辛万苦。这会是将要发生的故事的写照吗？她摇了摇头，想甩掉这两个她不喜欢成语。但她立即又认可了它们，现在不正是这样吗？呵呵，一定要把这两个词说给肖然听，一定要让他知道她的在乎，这么千回百转、千辛万苦的。
不知那天有没有人注意到奔跑在油菜地里的女兵方菲，那在万里晴空下，黄艳艳的油菜花里的那一点绿。周遭的一切，随着她灵动跳跃翩跹着，就像一首流淌着的诗，正殷殷等待喜欢吟诵它的人。
赶到枫林村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小方，你怎么在这里？”值班室的窗外站着偶尔路过的周国庆，他一脸狐疑地望着方菲。
方菲想起这个周国庆，就是在上次的舞会上被她拒绝过的人。看他吊儿郎当的样，依然一副当初那种不招人待见的样子。
“你好，我来找肖然联系点事情。”方菲故作轻松地说道。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这个曾经伤过他自尊的姑娘，依然像当初一样让周国庆怦然心动。
“不用！”这个时候，方菲可不想让其他人掺和进来。
肖然其实现在就在寝室里，可是周国庆并不想立即就把这个信息告诉方菲。心的旮旯处依然藏着点小九九。
“已经是到吃中午饭的时间了，先吃了饭再说吧！”他心里暗想，带这个女孩去食堂风光一下。嘿嘿，让所有的人盯着她，开始关于我与她的“哥德巴赫”式的猜想吧。
“不，不用。”方菲的态度，坚决一如当初。
周国庆有些恼火，虽然心有不甘，但凭着那天晚上与她的一场较量，他很清楚这个女孩子是不会轻易就改主意的，他没必要白费力气。
“那你跟我进去吧，我们一起去找肖然。”周国庆无奈。
“不，不用。”还是那三个字。
“那这样吧，你在这等着，我去找肖然。”周国庆无计可施。
当脚步匆匆的肖然出现在方菲视线里的那一刻，方菲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肖然急促地行走在有着茂密叶子的枫树下，阳光透过树叶，多角度地交织着照在他的身上，让他如同置身在有着无数追光灯的舞台一样斑驳陆离。他的急促使得他更加英气勃发。那条路边立着高大枫树的路，从方菲眺过值班室窗户的目光中，显得是那样的宽敞而又笔直。
许多年以后，方菲都会清晰地记起这个场景，因为那是她最想要的人生镜头。那个命里头的男人，就应该在有阳光、有清风的时刻，踩着一条宽敞笔直的路奔向自己！急不可待地奔向自己！
方菲想起在来的路上脑子里突然冒出的那两个词：“千回百转”、“千辛万苦”，顿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现在看起来，一切与这两个词都毫无关联。想着老天如此眷顾自己，方菲心里的热浪一下就涌上了上来。她敢紧闭上眼、抿紧嘴、憋住气，生生地把所有的热浪生生地挡了回去。绝不能第一次约会就让他觉出自己的激动，这会让他看轻自己的。
思想总是行动的基础。
当肖然踏进值班室门，一句对不起的话音还没落下，方菲竟然有些克制过度地冰冷地冒出一句：“你打电话找我有什么事？”
肖然一下有些没回过神来，澎涨的情绪撞在生硬的墙上，满眼都是金星。方菲站在迷乱的那堆金星里，楚楚生动地搅着他心底的那点男人的怜惜。一个恋爱中的女人，总是那么楚楚可怜——肖然对此是有不少认识的。为此，他心里虽有些不爽，但很快就想通了，女人嘛，都这般心口不一。人都到跟前了，他觉得也用不着绕什么圈子，便爽快地回道：“没什么事，想约你玩！还没吃饭吧？走，我给你下面条。”
方菲虽不是个拘谨的人，但这毕竟是她第一次与一个男人并排而行，她惶惶的表情，让肖然特别来劲。
“我下的面条可好吃。”
“是吗？”方菲侧头望着他。
“那当然呐，祖传秘方。”
下个面条都要扯上什么祖传秘方，这人真逗。方菲认真地再次侧头打量了一下他。这人到蛮对我的路咯，不喜欢那种不懂幽默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