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的日子里,柳诗妍想了很多。
我这种性格既不好争,又不甘当交际花,再找一百家公司当助理还会是一样的结果,算了,既然根本就没想过走捷径,那就踏踏实实从简单的工作做起,就像张翔说的,我要自信,我一定要找到我的位置。
如此这般下定决心,又认真修改了简历,找工作竟也变得顺利很多。一家外商独资的大型服装贸易公司很快打来面试电话,她成功应聘为销售助理。
然而此助理非彼助理。只是负责店面销售工作,算是最基层的职位,不用再与电脑打印机之类办公用品打交道,也不用担心上司图谋不轨,但却更加辛苦。
头两个星期柳诗妍差点坚持不下来,每天连续站立八九个小时,小腿都快要抽筋,吃饭时间却仅仅只有一个小时,一天里除了在店里东奔西跑地忙活,还要整理库房。
此时正值五月,天气转热,库房又没有空调,身体稍动一下就满身出汗,一天工作下来整身工服都湿透了。她简直有点怀疑这是非人干的活。
回了家都累到不想说话,不想吃饭,甚至不想动弹。
但她还是坚持了下来,只因为每次想要放弃的时候,都会想起文婷最后那个背影,和她说的那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宋逸风每次打来电话,说着说着她就犯困了。宋逸风知道柳诗妍从来不是个贪睡的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常常是晚睡早醒,起床晚都是在赖床。
如今上班才几天,每天十点多就犯困,他能想到她独自承受了多少心理和身体的负荷。
好在一周两天的轮休让忙碌的日子有了闲适的快感,她可以趁着休息去逛书店,逛超市,或者陪李心怡购物。
柳诗妍果真像心怡说得那样很有男人缘,也难怪总有女人要跟她过不去。
她才进店没多久,就处处受到另外一个部门的一位男同事成驰的照应。成驰比柳诗妍早来单位一个月,每次他看到身单力薄的柳诗妍独自干重活举重物,就忍不住赶忙上前帮她。
经历过许多是是非非以后,柳诗妍也变得小心谨慎,对于成驰的热心,她常常退避三舍。
可成驰不在意,他从未见过长得这么漂亮娇柔的女孩竟然这般吃苦耐劳,又不爱说话,他打心眼里欣赏她,于是经常以吃饭的借口邀她跟自己一起。
“小妍长这么乖巧,有男朋友吗?”有一次,成驰故作不经意地问起。
“有,处了两年了。”柳诗妍毫不犹豫地如实相告。
成驰不能置信地咂舌,表情迅速黯淡下去。
听说现下女孩子都流行踩着好几只船,最后根据情况选择上哪只船,可柳诗妍没想过这样做,并不是她情操有多高尚,只是不感兴趣。
她见识过太多男人,但凡只在意女人表相的,要么玩弄女人,要么被女人玩弄,利益交缠到最后,无非是损神费力。她只愿像曹语祝福的那样,可以跟宋逸风好好相爱,走到最后。
某日柳诗妍下班后走到商场门口,见前方站一墨镜男人侧着身子看手机,身形好生熟悉。她走过去端详,那人抬起脸来,果然是白晨轩。
“晨轩,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省城的?是在等人吗?”
白晨轩摘了墨镜笑得阳光灿烂“嗯,在等你啊。今天刚来。”
“等我?拉倒吧你,你怎么可能找到我在这里的?”柳诗妍怀疑地撅了嘴。
“那天打电话你有跟我说你在这条街口的商场上班啊,我从小就经常来省城,对省城很熟悉的好吧?而且我那会进去溜达了一下,看见你了,只不过你忙得没瞅见我而已。”白晨轩又摆出那副认真的表情,言辞凿凿地说着。
“好吧好吧,我相信你了。特地来等本小姐有何贵干啊?”再遇白晨轩柳诗妍顿觉万分亲切。
“没什么,跟几个朋友一起来省城,就想到顺便来看看你啊。你下班了吧?走吧带你吃饭去。”
“你带我去吃饭?现在可是你来了我的地盘了,应该是我带你吃饭还差不多。”
说着二人进了商场对面一家上岛咖啡。
“现在的上岛咖啡居然还有这么多中餐,而且还给提供筷子,唉,真是四不像的餐厅。”柳诗妍边翻菜单册边抱怨。
“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去找别的地方吃吧。”
“算了吧,跑不动了,我现在又饿又累,没有挑剔的权利了。”
两人各点了份主食,又要了两杯咖啡。
“我下周就开始留在省城了,以后就能经常见面了。”白晨轩的话出其不意。
“嗯?为什么?工作调动了?不太可能吧?”
“没有,是因为我要去市公安局上班了,所以要在这边的司法学校实习半年。”
“哇!不简单啊你,恭喜恭喜,您哪天要是成了局长大人了,可别忘了在下。”柳诗妍故意调皮,露出崇拜的神情。
“哈哈,局长有点不太可能吧?”白晨轩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怎么不可能?我看好你。”
记得刚认识的时候,白晨轩给柳诗妍的印象是外表冷俊内心善良热情的大男人,但随着相处的深入,她看出他不过是只被圈养禁锢的金丝鸟。
虽然他的确有很多优良的美德,却独独没有自由,他欣赏和热爱女人,却永远无法追逐自己喜欢的女人,于是宁愿相信父母说的,女人只看中男人的金钱和地位,每个女人都一样。
也许柳诗妍之所以能持续地吸引到他,是因为他觉得她跟父母说得那些女人不一样,她没有被他的金钱和背景打动,她只追求她自己的世界,她的爱情和生活在她的眼里是最珍贵的。
所以他几乎有点膜拜柳诗妍,他跟她讲述自己对男女关系的困惑,问她是否男人真的只是用下半身来谈感情,柳诗妍颔首笑道“你是男人,怎能问我?”
他不知道她其实并无不同之处,只是比他所了解的那些女人想要的还更多,她要爱情,更要自由。
一周以后白晨轩真的进了省城的司法学校,等到柳诗妍休息的时候他就约她出来,两个人坐肯德基一边聊天一边谈论城市里的人。
然而一上班又是干不完的活,柳诗妍知道抱怨辛苦也没用,为了更快适应工作,她拼命地跟老员工学习,拼命地干活。每次新货到完,库房就又得重新整理一遍,可她们部门一共只有四个人,一周却要来两次货,没办法,她就加班整库房,有时一加就是两三个小时。
付出总是有回报的,她的辛勤和负责主管都看在眼里,一个月以后主管便约她谈话“诗妍,我跟北京总部的领导前几天就商量过了,根据你在店里一个月来的表现,我想要升任你为组长,一来你的英语水平不错,以后无论是看公司邮件也好,带新人也好,都会很顺利。二来以你对待工作的认真态度,我相信你能带领别的员工做得更好。”
从此柳诗妍就升为部门组长。
有天晚上睡觉前柳诗妍竟意外地收到白夏的短信,说她也辞职了。柳诗妍没有回复短信寒暄,这个结果她早料到。
到了六月,宋逸风在学校已经没有课程,想到七月以后会进入找工作的忙碌期恐不能来见柳诗妍,于是他提前完成了学校毕业所需的各种论文和手续,然后抽出半个月的时间从北京来省城陪伴她。
几月未见,柳诗妍身上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许是工作辛苦的关系,她比从前更清瘦了许多,浅浅的三色拼色连衣裙下两条白腿变得更细,颈下的锁骨清晰地暴露在日光下,像一条被精心打磨过的银线,脸上的轮廓更清晰了,眉眼间已不似初识时的清纯,却平添了几分小女人的娇韵,看起来更生动,更有情调。
宋逸风抚摸着她的脸,心里百感交集。
很快宋逸风就在省城找了一份临促工作,白天两人都忙着上班,晚上遇到柳诗妍上晚班或者加班,他就跑去接她,然后两人在街边的大排档一顿大吃才回家。
宋逸风虽然不是能言巧辩的人,可是做事总是很认真很热情,也总是很有人缘,一份临促工作竟也给他做的风生水起,店内老板员工都格外喜欢他。
晚上回来他从不跟柳诗妍抱怨辛苦,反而一边给她泡脚按摩一边安慰她“宝贝,我知道你这个工作一定很辛苦,你再忍耐忍耐,我很快就毕业了,等我找个工作安定下来,你就不用上班了,好好在家休息休息。”
柳诗妍笑着吻吻他。她终于等到他毕业了,很快他们就能两厢厮守,很快她就可以做个安份的小女人享受他的照顾和尊宠,那么过去等待所受的一切苦都是值得的。
半个月,他们从未如此安心地在一起这么久,说来也只是两周的时间,可对于柳诗妍却像是幸福了一年。
宋逸风走后,她又开始奋力地投入工作,每天早出晚归,经常忙到一天只吃一顿饭。
自从当了部门组长,主管教了她更多东西,也安排了更多的任务给她。虽然很多事情她只需要交待手下员工,不用再亲历亲为,但她总要时时督促和检查。与此同时应主管的要求,她开始担当半个店铺陈列。
但是在职场上,往往升职越快,受到的质疑和冷眼就越多。
早在柳诗妍到来之前,店里的专职陈列师于玲就在眼巴巴地望着组长这个职位了,她可是店里的老员工,本以为组长之位非他莫属,没料半路杀出个柳诗妍给抢去了风头,她怎能不恨?
可是她又不好当面与柳诗妍作对,于是就暗地里较劲,只要是柳诗妍吩咐做的事情她就左躲右闪地不做,主管不在的时候店里的陈列她都懒得换,她就是要柳诗妍难堪,让主管对她失望。
无奈的是柳诗妍对她的挑衅完全不在乎,她依然故我地做自己的事,只是每天哪个人没有完成的工作她都了然于心,她当着所有员工的面自己换家具调陈列,自己整库房。
然后有天她找于玲单独谈话“现在的库房和店铺的样子才是我们应该达到的标准,你是老员工,你比我更清楚哪些是每天要做好的基本工作。我知道你前段时间胸部做过一个小手术,所以可能不能干太重的活,没关系,我能理解,那就做力所能及的。”
于玲愣住,做手术早已是好几月前的事,早无大碍,如今却被说成是她不好好工作的幌子,她有点无地自容了,只能悻悻地点点头。
此后于玲虽然还是心有不满,可也不敢像以前那般放肆,又见多日来柳诗妍并未向主管状告她的不是,所以渐渐也开始配合工作。
这天晚上柳诗妍又忙到十一点才回家,刚进门洗了个脸,又接到张翔的电话“诗妍,我今天在你们店看见你了。”
“哦是吗?怎么没过去找我说话?”
“没好意思,我就站一边远远地看了你一会。你还是那么漂亮,还是那么优秀。”张翔像是喝醉了,说话有点含糊不清。
“你喝酒了?”柳诗妍不禁关心。
“心情不好,喝了一点。”
柳诗妍几乎能听得到电话那边沉重的呼吸声,她安慰道“那就早点休息吧,借酒浇愁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诗妍,你满足我一次好不好?”张翔突然说。
“你说什么?”柳诗妍有点惊诧。
张翔又重复一遍“诗妍,你就满足我一次吧。男人嘛,哪个不喜欢漂亮女人?你长那么漂亮,身材又性感,每次我看到你都要忍不住欲火中烧……”
柳诗妍瞬间沉默了。她明白原来张翔是在借酒吐露真言。
时光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居然能令最初那个正直善良的男孩变得猥琐。
“你怎么不说话?生气了?”张翔问。
“不是,我知道我们已经不是给颗糖果就能满足的年纪,只是觉得失落和遗憾,到底有多少时光已经回不去了!”
柳诗妍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平静到连她自己都大吃一惊。
她不是应该愤怒地骂一句不要脸,然后果断地挂掉电话,从此不再联系的吗?
原来那个骄傲的,轻易不把人放眼里的,爱憎感情时时表现在脸上的柳诗妍到底哪里去了?
原来时光改变的不仅仅只有张翔,也包括她自己。
电话那边张翔还在含糊地说着什么,柳诗妍说了句早点休息,轻轻挂了电话。
然后她颓然坐在门口的地板上,恍然想起了高中时她扎个大马尾,推着单车,看着曹语和张翔还有陆文涛他们相跟着在镇子的街上晃,那个时候每个人都笑得天真无邪。
还有高中毕业后,他们一伙男生在公园石桌上打牌,她和曹语在附近游园,忽然一场暴雨落下,张翔二话不说,头上顶了一件衣服就冲进雨幕四处找她们,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正直善良,关心别人。
还有大学时张翔写了长长的信给她,满满的几页纸都是给她讲长春随处可见的美景,和他自己在学校的各种成长趣事,那个时候他们都活泼快乐,心无旁骛。
如今似乎全都改变了。几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