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鲁成了旗里的开荒能手,多次受到表扬,在整个苏木成了出名的人物,走起路来也不再低头含胸,而是每天早早就吆喝着一些年轻的牧民跟着汉人们去开荒。旗里要求他做通他们苏木每一户牧民的工作,动员他们都参与到开荒中来。现在整个苏木就剩下姐姐一家没有参与进来了,他那个整日只知道喝酒的姐夫根本指望不上,而他那苦命的姐姐,自从自己的男人沾上酒气没了正行,周围任何事情就再也不能引起她的关注。姐姐家唯一可以参与开荒的也只有半大的那日松了,可是他那个外甥简直让他头疼,根本就不听他的,已经倔了他几次了。
这天傍晚,带着凉气的晚风吹进帐篷。朝鲁盘腿坐在炕上,想不起晚饭应该吃些什么。自己没有女人,家里总是冰锅冷灶,所以当别人家飘出缕缕炊烟的时候,他总把自家的门开得大大的,让那带着饭香的青烟飘过帐篷,自己猛吸鼻子将香气吸入肺腹,美美地享受一下。此时袅袅炊烟又飘过他家的帐篷,他盘腿闭目吸着鼻子享受着香气,一只小虫忽然停在他脸上,狠狠叮了他一下,他气脑地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上,清脆的响声在耳畔响起。
“没眼色的家伙,打扰我的精神会餐,找死呀!”朝鲁一边拍手,一边愤愤地说着从汉人那里学来的话。
香气还在帐篷中弥漫着,他又吸了吸鼻子,眼前突然一亮,想起了姐姐,鼻子里立刻飘出姐姐家羊肉的香气,肚子里的酒虫也醒了,他得去姐姐那里找口饭吃,刚好再和那日松谈谈开荒的事,这样姐姐也不会烦他。
朝鲁出了帐篷,学着新来的支书,倒背着双手,低着头想着酒的香气,美滋滋地向姐姐家一瘸一拐地踱去。走着走着,他忽然转身向草原深处走去。他准备转个大圈再去姐姐家,他知道外甥每天放羊回来的晚,姐姐家吃饭一般比别人家都晚,他不能在她家里等着,那样姐姐又该埋怨他整天跟着汉人瞎混。
朝鲁无目的地在草原上溜达着,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羊叫,狗吠声。他知道又是谁家的羊群贪恋草原不愿回家,忠实的猎狗正在驱赶它们,刚好自己没事可做,去看看热闹,也许能遇到自己的外甥,想着,朝鲁向传来狗叫声的地方走去。
走过一处坡地,远远地他就看见几只猎狗正围着一群散乱的羊,前后奔跑着狂叫着,想将跟在头羊后面咩咩乱叫着,想摆脱它们围堵的羊驱赶到一起,可是猎狗的狂叫对它们几乎没有任何作用,有几只羊已跑出猎狗的范围,在一边美美地吃着新鲜的嫩芽,其它的羊看到更加急躁地咩叫、冲撞,它们似乎早已沟通好,要在马童不在的情况下,给这几只总是管着它们的猎狗一些颜色看看。慢慢猎狗真有些招架不住了,羊群开了锅般地四散奔开。
朝鲁一拐一拐地想加速向羊群奔去,但残疾的腿根本不给力。无论怎样心急,他就是快不了,他边走边寻找着羊群的主人,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他看着天边逐渐聚集起来的乌云,真害怕暴风雨一下来到眼前,这群混乱的羊瞬间就会跑得没了影子。这些羊应该都是旗里的,如果真丢了,他们整个苏木都会受到牵连,他得先把他们聚拢到一起,回到苏木再说。
他想不通是谁在放羊,会放得只让猎狗来管理羊群。现在在整个苏木几乎没有人再放羊,也只有自己的外甥还在放牧。难道是他的,他一般不会这样,他可是旗里出了名的放牧能手,又细心又谨慎。朝鲁猜测着终于赶到了羊群跟前,看着汪汪大叫的狗,一股无名火就像草原上的风一样陡然在他心里升腾起来。羊群正是自己外甥放的,这猎狗他认识,不过他怎么也想不通外甥怎么会把羊放在半道上,自己却没了影,他心中闪过可怕的想法。眼看着乌云越压越低,狂风已卷着草皮从远处刮了过来,当务之急是尽快把羊群赶回去,然后再作别的打算。别看腿不利落,赶起羊来他还是非常利落,在风还没有完全刮起来的时候,他已带着羊群向姐姐家走去了。
那日松在用套马杆套住阿古拉,给它戴狗链的过程中,始终在竖着耳朵寻找着猎狗们的叫声,隐约中一直有狗叫声在远处响着,他判断着猎狗们正在尽职地看护着羊群,可是当他用鞭子制服阿古拉,驱赶着它追赶羊群的时候,狗叫声渐渐弱了下来,他猜测猎狗已经控制了羊群,可能正在等待他,可是越接近它们,他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他心头,他害怕了。狼群、狂风、惊慌失措的羊群在他眼前组成一幅可怕的场景。
来到羊群呆过的地方,他看到的只是一片被践踏的凌乱的草,并没有血迹、尸体,他稍稍放了心。厚重的乌云擦着地皮,将黑暗提早带到了草原,带着湿气和土腥味的风越刮越大,眼看就要下雨。那日松心急如焚,拖拉着阿古拉向前赶,他得先把它安顿好,再去找他的羊。阿古拉被那日松强拽着歪歪扭扭地向前跑着。很快那日松就看到自家羊圈里亮起的灯,灯在风中摇晃着,两个人影在灯下一明一暗地闪动着。他有些奇怪,直奔向羊圈。灯下是舅舅和阿爸,他们的身后就是羊群。看到那些在灯光中若隐若现的羊群,那日松松了口气,虚惊一场,狗把羊赶回来了!
刚放下心来,他阿爸的吼声就到了。
“你疯到哪里去了?你让咱们全家人跟着你一起倒霉吗?这些羊丢了,你赔……赔……得起吗?要不是……要不是你舅舅,你把羊都喂狼了!”
那日松知道是舅舅帮了自己,看了看朝鲁,从马背上下来,对他说道:“阿古拉跑了,我去追它,没想它跑得太快,一下远了。”那日松在心里非常感谢舅舅,可是嘴上就是不愿说谢谢之类的话。
朝鲁看着说话的外甥,心里窃窃地欢喜着。他为自己的外甥做了件好事,外甥一定会给他面子,答应去开荒。到时自己在旗里可就又露脸了。他心里美着,说道:“你回来就好了,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正准备找人去找你呢!回……”还没等他说完,耳畔就又响起了姐夫不论醉酒与否都变得结结巴巴的话语。“又是……又是……你那……条狼。”由于激动,他的话比醉酒时还要断断续续。
“一只狼……狼低得了……羊群……群吗?把它宰了,宰了……”说着就要去抢那日松手里的狗链。那日松躲闪着,阿古拉没精打彩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跟着狗链的移动而移动着,自己的身上还是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忽然,它看到小主人的父亲冲向自己,伸腿就要踢它,它一下戒备起来,抬起头,竖起两耳怒视着来人。朝鲁看到姐夫要去踢阿古拉,怕外甥和姐夫顶上牛,赶紧拉住了姐夫。那日松的父亲在即将踢向阿古来的时候看到了它眼中冒出的凶光,一阵胆怯,收回了自己的腿脚。回身对着朝鲁数落道:“都是你,你……你差一点儿……让……让我倾家荡产,你给我把……这只狼……狼带走。”
“好了,好了。那日松又不是故意的。现在哪有什么狼,我看你儿子早把它培养成真真的狗了,你看它个头多大,以后绝对是好样的。”朝鲁拉住姐夫帮那日松说话,心里直笑姐夫的“倾家荡产”,就他家狗屁没有,不是那日松整天放牧,他连喝酒的钱都没有,还什么“倾家荡产” 。
正拉着说着想着,朝鲁没想到姐夫反过头来对着自己也骂骂咧咧地吼道:“你懂……懂个狗屁……狗屁狼变成狗……狗都改不了****……狼能……拉出狗粪?”
朝鲁一听姐夫没完没了地说狗屁,想起自己刚才想的事,大笑起来,让那日松和他的父亲一阵迷惑。
“没事,没事。那日松你去干你的事情,我们先回去,你阿妈等着你吃饭呢。”
那日松非常感谢舅舅替自己解围,高兴地答应着,牵着阿古拉向狗圈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