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深处的青草一茬一茬地疯长着,阿古拉在草原深处也像青草一样疯长着,疯玩着,在每一个白天尽情享受着自由。又是一个夏日午后晴好的天气,那日松头枕双手仰躺在草地上,眯着眼睛看着蓝蓝的天空,朦朦胧胧,似睡非睡。一只只绵羊悠闲地卧在草地上反刍着刚刚吃下去的青草,猎狗们分散在羊群的周围假寐着,阿古拉卧在那日松的脚边,被暖暖的阳光照耀着,慢慢合上了眼睛,可仅仅刚过去半分钟,它就浑身一激灵,立刻抬起了头,翕动着鼻子,竖起两耳警觉地听着,呼地一下站起来,就向草原更深处跑去。那日松迷迷糊糊斜眼看了一下它,没去管 ,他已经习惯它的这种行为了,只要它野够了就会回来。
阿古拉一口气跑出去很远,一股股带着青草气息的微风吹动着它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让它感觉无比的凉爽舒畅。在这不断吹来的微风中它再次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气息,在冥冥之中召唤着它。这气息与猎狗身上的完全不同,它吸引着阿古拉忘记了自己的主人,越跑越远。
风贴着地皮从远处慢慢吹来,青青的小草在风中前后地摇晃着,那日松进入了梦乡,他梦见自己在天上放牧,他的羊群和白云混在了一起,它们都在空中飘荡,让他不能分辨,不一会儿那些白云都变成了他的羊群,在自己眼前咩咩地叫着,他乐呵呵地听着它们的叫声。
远处的风突然加大了力度,呼啦啦地吹皱了一地的青草,平静的草场立时翻滚起绿色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几只猎狗警觉地站了起来,在羊群周围走动起来,正在享受阳光的羊群也停止了反刍,站起来,在原地慌乱地踱着叫着。那日松听到了越来越多的羊叫声,心里美滋滋地乐着,忽然,那些白云变成的羊,乱糟糟地叫成了一团,叫声中还间杂着一片狗叫。梦被惊醒了,那日松一骨碌爬了起来。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撩起了他袍子的下摆。他看到大块儿大块儿的乌云从天边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滚动过来,风一阵紧似一阵,将那茂密的青草吹得好似平地起了海浪。那日松心里咯噔一下,他预感到一场暴风雨就要到了,而且会是一场大雨。风越刮越大,一道道闪电划过云层,一阵阵雷声从远处滚来。风吹起绵羊身上的绒毛,将它们吹得摇摇晃晃,互相拥挤到一起,你挤我推,一个个哀哀地叫着,一种恐慌的气息迅速笼罩了整个羊群。一阵更加可怕的雷声从天边滚来,炸响在羊群的耳畔,紧接着密集的雨点儿就从空中如倒豆子般地倾泻下来。风裹夹着雨向胆小的羊群袭来,羊群开始散乱起来,几只被雷声惊吓了的绵羊不辨方向地跑离了羊群,几只猎狗大声吼叫着,又将它们赶回羊群。然而,一向被那日松看好的头羊在呼啸的狂风,震天的雷声中却失去了头羊的风范,在一阵轰隆隆的雷声震击下,慌乱地冲出羊群迎着扑面的风雨向远处跑去,羊群立时像沸水进了油锅一般,炸开了花。群羊跟着头羊不分东南西北乱跑一气。那日松翻身上马,吹起一声长长的口哨,命令猎狗去追赶跑散的羊,自己挥动马鞭向头羊追去。
仅仅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整个天空已如黑夜般漆黑了。那日松迎着砸在脸上生疼的雨水,拼命向那只发了疯的头羊追去。一边追,一边呼喊着阿古拉,希望它能配合自己将头羊赶回去,可是半天也没有看到它跑向前。那日松没有功夫再理会它,看到前面的头羊步履有些蹒跚了,猛夹马肚冲向前拦住了它的去路。头羊被拦住更加慌了神,想夺路躲开阻挡,那日松大叫着,举鞭就抽在了它身上。一阵疼痛,头羊惊醒过来,停了下来。它听出了那日松的声音,看清了他的脸,渐渐安静下来。那日松吆喝着呼唤着,赶着头羊向背风的地方走去,跟在它身后的羊们也乖乖地往回走了。那日松吹动口哨召唤自己的猎狗,几只忠实的猎狗将所有跑散了的羊都赶到了主人的面前。那日松赶着羊群在风雨中艰难地前行着。
风和着雨没有任何要减弱的趋势。那日松小心地驱赶着羊群,在羊群周围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却始终没有看到阿古拉的影子。他预感到他的小狼可能跑丢了。他坐在马背上,用手遮挡着扑面的雨水,向远处搜寻着,呼叫着,然而,眼前除了密集的雨帘,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但他还是一遍一遍地呼唤着,希望阿古拉能够听到。
雨越下越大,那日松身上已没有一处干的地方了,他的狗和羊也如他一般,浑身湿透,被雨水泡透了的皮毛紧紧贴在身上,一个个仿佛白条鸡一般,在风雨中瑟瑟抖动着。那日松拼命吆喝着,一方面给自己增加热量,一方面给自己的羊和狗鼓劲,更重要的是可以引起营救者的注意,吸引阿古拉。嗓子喊哑了,唾沫喊干了,终于一阵阵狂热地狗叫声向他们靠拢过来。那日松的眼泪和着雨水流下来了。他们有救了,他的小狼也会有救了!
不出所料,看到天空中忽然狂风大作,雷电交加,那日松的母亲急了。她找邻居帮忙去接应她的儿子。大家看到这样的风雨二话不说,就牵了马,带了狗,冲进雨中去寻找那日松了。没有费太大功夫,猎狗就听到了那日松他们的声音,嗅到了他们的气息。
那日松看到雨帘中渐渐清晰起来的人影,抹了一把眼睛,驱赶着羊群快速向他们迎去。他还惦记着他的阿古拉。见到来人,他立马将羊群猎狗交给了贡嘎大叔。带上了他最得意的猎狗阿黄返身向来时的路飞奔而去。贡嘎大叔想阻止他,可已来不及了,他只听到那日松说要去寻找一只叫阿古拉的猎狗,转眼他就消失在迷茫的雨雾中了。
不知不觉中阿古拉完全远离了那日松的视野,它在习习凉风中快乐地跑过了一座又一座绿色的山坡,它忘记了害怕,忘记了关心它的主人;它只想探究那来自远方的神秘气息的,这种气息让它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中都充溢出兴奋、激动和无拘无束的快感。越向深处进发,它越发地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气味吸引着它,它时不时地停下来到处嗅着,那气息强烈地吸引着它不顾一切地向前行进。当它正在聚精会神地寻找着,天边慢慢聚起来的大片乌云,狂风也随之从天的尽头吹了过来,将那弥漫在空中的浓重的气息吹散开去。
强劲的风吹得它连连向后退了几步,自己也忽然醒悟过来,抬起头向远处看去,眼前却只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绿草,哪里有白花花的羊群。它这才想起自己的主人,想起一只只猎狗,一个个绵羊,转身就向回跑。暴雨随之疯狂地砸将下来,密集的雨点不容它做出任何反应就砸在了身上。一会儿的时间,它就完全湿透了,湿漉漉的皮毛贴在身上,加重了它的重量,减慢了它奔跑的速度。转瞬间,整个草原成了白茫茫一片,它的头脑中也如这雨帘一般白茫茫一片了。暴风雨击打得它没了辨别方向的能力,远处不断跳跃的闪电,炸响的雷声,让它感到了极度的恐慌,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像一只无头的苍蝇般在暴风雨中狂奔不止。一只狼所应具有的适应性和灵敏度,在这雷雨交加的旷野中,被雨水从它身上洗刷得干干净净。
阿古拉不辨方向地迎着暴雨吃力地奔跑着,眼前除了那日松的身影别无其他。然而,它却选择了错误的方向,离那日松越来越远。也不知奔跑了多长时间,雨停风歇,而它已是精疲力竭,失望和恐惧占据了它整个心田,它终于支持不住倒在了湿漉漉的草地上,将整张脸伏在草地上,失神地注视着渐渐散开的云层,不知如何是好。
水汽蒸腾的旷野中,它失神的目光中晃动起点点模糊的影子。它看到在薄雾笼罩的草原尽头,出现了一个个黑点,并在逐渐变大。它一下抬起头,激动万分地看着那些正在逐渐接近自己的黑点,仿佛看到了那日松散放在草原上的羊群。它什么都不再去想,已然将那些黑点定格在了那日松的形象上。它又有了精神,从草地上窜起来,抖动身体甩掉了身上的水。迈着小步子向那些黑点迎去。
黑点依然是黑点儿,完全没有变成它所想像的白色,并且它始终没有听到那熟悉的狗叫声。它犹豫了,迟疑了,放慢步子,警惕地竖起两耳,绷紧了身子。黑点儿在它的视线中逐渐清晰起来,同时它的嗅觉也突然间灵敏了,它已嗅出前方不是羊群,不是它熟悉的主人的气息,那是一种异样的气息,一种似陌生,又似熟悉的气息。阿古拉停下来,想转身离开,脚下却像灌了铅一般地沉重,那气息深深吸引着它。这是令它兴奋的气息,在跟随那日松放牧的日子里,它已不止一次地嗅到这样的气息,就是这气息吸引着它走向了草原的深处,就是这气息总是想让它探个究竟。
阿古拉迷惑了,定定地立在原地,注视着向它移动过来的黑点儿。犹豫间,它已被黑点儿包在其中。它看到了一只只如它一般体毛贴在身上,体型偏瘦长的狗。它们围着它,瞪视着它,并不狂叫。阿古拉高兴极了,亲热地向它们迎去,但这些“猎狗”,并不如它一般高兴和友善,它们露出自己可怕的獠牙,从喉管中发出了沙哑而可怕的怒吼声。阿古拉脸上堆积的笑容,仿佛遭了严寒一般凝在了脸上。它不知道应该收回笑容,还是继续。一阵恐惧顺着它凝固的笑容传遍了全身,它无意识间夹紧了尾巴,流露出害怕的样子。几只低吼的狼并没有对它攻击,只是不让它靠近。阿古拉夹着尾巴一点点向后退,这时几只如它一般年青的“猎狗”凑上前来,围着它一阵狂嗅。它抖动着四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嗅了一会儿,年青的“猎狗”转身离开了,其中一只奇怪地注视着它,又嗅了嗅才离开。
如此近距离地面对着这样一群不同的“猎狗”,阿古拉感到了那令它激动的气息,更加强烈地刺激着它的鼻粘膜,它理所当然地认为它和它们有着同样的气息,它们应该是朋友,可是它感觉到它们对自己并不友善,并不愿意接受它。“猎狗”散开了,它有些不情愿地转身,慢慢向与它们相反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