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房间要小很多，气氛也冷清不少。
“话说这地方，一直都有么？”我疑惑的问。
“不，这些地下赌场也就是最近几个月开起来的吧。现在是刚刚起步，还大有发展壮大的趋势。”徐先生回答。
“这些？这种地下赌场还有很多？”
“是啊，不同的地方已经有了好几个呢。新的赌场大概也在如火如荼的建设中吧。”小余说，“赌场这东西，纯粹就是暴利啊，谁不想开呢。”
——但也不是谁都能开的啊。这些赌场的老板一定有超乎想象的势力。
“但是这种地方一般人是进不来的，对吧。”我说，“这究竟是怎么运作的？”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赌场开业之后，很快就在社会上层传播开来。”徐先生说，“我也不太理解保密工作是如何做到的，社会下层貌似对这一无所知。”
“这后面肯定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操纵着。”小余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说到。
我露出复杂的表情，不知该说什么好。本来想问这些赌场的老板是谁，不过又感觉问了这个问题，可能会不好收场。既然我无心参与其中，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行了，不说那么纠结的东西了，咱们开始玩吧。”徐先生说。
“咱们玩个新规则吧，怎么样。”小余看着我说，“最近流行起来的。”
“我无所谓，我是不怎么赌博的人，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我就喜欢新玩法。”徐先生说。
“好，那我先解释一下规则。”小余拿出一副牌，非常专业的解说到，“这种玩法其实也是基于正常的五张牌比大小的玩法。一般规则你应该知道吧？从大到小依次是——同花顺，铁支（四条），葫芦（三条加一对），同花，顺子，三条，两对，对子，散牌。只不过这种玩法，这五张牌的构成方式稍稍有点区别。”
小余从牌堆里抽出一张牌，正面摊开放在桌子中央，是张红桃9。
“这张牌叫做公共明牌，作为每个人五张牌中的第一张。明白么？每个人的牌组都包含这张红桃9。”
我跟徐先生都点点头。
接着小余给每个人发了两张牌，说，“这是两张牌这作为五张牌中的第二第三张，每个人各不相同。先看一下自己的牌，然后要选择一张亮出来。而另一张没有亮出来的牌，可以选择换成牌堆里的另一张牌，也可以不换。”
“这么好，那就可以把小牌换掉咯”徐先生说。
“是的，但是换成什么牌也是不确定的嘛。而且如果换掉小牌，就必须暴露手里的另一张大牌。”小余说，“总之换与不换，选择权在你自己。”
然后小余又从牌堆里抽出一张牌，反面盖着放在桌子中央。
“这张牌叫做公共暗牌，作为五张牌中的第四张。这张牌效果跟公共明牌差不多，只不过，要在所有人下完赌注之后才可以亮开。”
我认真听着他的讲解，问，“也就是说，下赌注的时候，每个人并不能完全确定自己最后到底能拿到什么牌？”
“没错。这个不确定性，是这种玩法与其他玩法最大的区别。”小余说。
“还差一张牌啊，那第五张牌呢？”徐先生问。
“恩，第五张叫做万能牌，可以是桌面上没有出现过的任何牌。跟已有的四张牌组合，尽可能构成最大的牌型。”小余解释到。
“这样啊，那岂不是大大提高了牌的质量。”徐先生笑着说。
“没错。这样大牌出现的概率高，才更刺激嘛。”小余点点头。
“那赌注呢？”我问。
小余接着给每个人发了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像硬币一样的赌场专用赌注。
小余解释到，“这里是每个人的一百枚筹码，一枚代表一注。每轮游戏在公共暗牌揭开之前下注，每盘只下一次注。可以选择放弃，但每轮的底线金额是一注。鉴于有新手在场，就设定一个每局二十枚的上限吧，免得赌的太大了。”
“一注相当于多少钱？”我问。
“一百块。”
——我靠，这还叫赌的不大？一盘游戏就有上千的输赢？
我略带不安的看了徐先生一眼，仿佛在向他确认，“真这么玩？”
他淡定的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仿佛在说，“没事，小意思。”
“好了，现在规则已经说明完毕了，都明白了么？”
我没底气的点点头。徐先生已经跃跃欲试的想赶紧开始了。
由于确实没赌过这么大的，我玩的很保守。只要感觉手里的牌不算太好，就会放弃。即使拿到比较好的牌，也不敢下注太高。
这样一路玩下来，输当然还是输了些，但输的不算很多。
“像你这样一直玩的这么保守，怎么可能有赢的希望嘛。”徐先生向我抱怨到。
“我确实牌不好嘛。”
“这不是还有一张公共暗牌嘛，最后牌型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的。”他接着说，“赌博不就是运气嘛，你有点冒险精神行不行。”
“赌博不是运气好不好，赌博的实质是概率。”我说，“我只是在理性的通过计算概率来判断，这有什么不对么？”
小余这时却意味深长的对我说，“一般来说，计算输赢概率，理性下注，当然没错。但是话说，那些最精彩的牌局，最惊人的逆转，可都是打破常规思维，从最不可思议之处，通过最异想天开的方式取胜的。”
我当时并没有完全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不过后来回想起来，从那之后，小余就不仅仅只是在说牌局了吧。
“要不这样，我们再作一个小小的变化。”小余说，“增加一个隐形的对手怎样？”
“什么意思？”我问。
小余笑了笑，说，“很简单，就是假设还有一个人，一位实力很强的玩家在跟我们一起在玩这个游戏。我来给他发牌。”
说罢，小余挑出了两张A，摊开发到了桌旁没有坐人的一侧。
“这两张A是他的牌？那我们怎么赢啊？”徐先生惊异的问。
“不这样怎么体现他是个高手嘛。而且给他发副好牌，对我们来说才更有挑战性嘛。”小余笑着说，“别啰嗦了，游戏继续。”
他洗完牌之后，揭开了第一张公共明牌，是张黑桃10。
然后他给每个人各发了两张牌。
我此时渐渐的感觉到，确实有点牌局如人生的味道。
首先这张公共明牌，是每个人都有的，就如同每个人所拥有的的相同属性。这像是与生俱来的，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但是虽然大家都一样，还要看谁能更好的让它发挥作用。
然后每人手里的这两张牌，就如同每个人区别于他人不同属性。这像是每个人的优势与专长。很显然这部分是尤其重要的。
我看看手里的牌，一张方片10，一张黑桃K。
接下来就到了比较关键的一步。
这两张牌，要选择亮出一张，然后决定是否更换另一张。这就如同每个人在人生中所作出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最后的结局。有些东西是要展示给别人看的，而有些东西则是留给自己的，两者不能搞混。
至于要不要换牌，是个艰难而重大的决定。每个人都想要更好的结局，但是，谁又能知道，换一张不确定的牌，带来的是好运还是厄运？
人生亦是如此。未来总是充满不确定性，没有人可以预料。而在一个关键点上的选择，往往会直接改变最终的命运走向。
我想着，如果换掉我手里的黑桃K，保留方片10，加上最后的万能牌的话，牌面至少可以保证三条。运气好的话可以构成葫芦，甚至四条。
如果换掉方片10，保留黑桃K，则会有更多的可能性。有可能构成顺子，同花，甚至冲击同花顺。当然，同花顺的概率极低。
如果选择不换牌，则会降低构成好牌的可能性。
——等等，这盘情况还有些不同。这盘还存在一个强大的对手。我看了一眼那位隐形玩家的牌，一张方片A，一张草花A。也就是说，他牌面至少都是三条A，还很有可能构成更大的牌型。
——我如何能够胜过他？
在我思考这些的同时，已经到了小余的回合。
他摊开了一张黑桃9，然后换掉了另一张草花7，重新摸了一张牌。他看完新摸的那张牌之后，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微微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小余的这个表情在我看来是很少见的。赌博虽然有很大的运气成分，但也是一场艰苦的心理战。不管自己手里拿着什么牌，都不能通过表情或者肢体语言暴露给对手。这是最忌讳的。若是被对手看穿自己心里在想什么，胜败就已经提前决定了。
——难道他摸了一张很差的牌？
接下来是我的回合。
我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放弃同花顺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于是我毅然决然的摊开了方片10，换掉了黑桃K。
“黑桃K这么大的牌都被你换掉了？看来你这盘胜券在握嘛。”小余说。
“哪里哪里。”我摆摆手，“赌博这种东西，不到最后谁都不敢断言。”
我手里本是一副很平凡的牌，但是把换来的牌拿起来一看，竟是一张草花10！我心中不禁一阵狂喜，差点就在脸上表露出来。
这么一来，我竟然能构成四条这样的大牌。
最后是徐先生的回合。
他看看我跟小余亮出的牌，考虑了很久，感觉陷入了比较尴尬的境地。最后他摊开了一张黑桃8，并没有换牌。
“徐哥，怎么纠结了这么久，不像你的风格啊。”小余说。
“哎，人都有为难的时候嘛。”徐先生说，“还是谨慎为好。”
接下来到了下注的环节，顺序与开牌环节相反。首先是徐先生下注。
他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摇摇头说，“哎，不行，这盘完全没手气。再加上那个什么隐形对手，都已经有那么大的牌面了，我这牌是输定了哦。我弃牌。”
说罢徐先生扔了一枚筹码到桌上。
——奇怪，没好牌的话，刚才为什么不换牌呢？
小余笑到，“怎么回事，这盘倒是徐哥你这么萎靡不振。”
徐先生没说话，只是做投降状。
到我下注了。小余对我说，“总是放弃的话可是永远赢不了的哦。”
我微微一笑，这盘是我整个晚上拿到过的最大的牌。于是我一改之前保守低调的风格，霸气的说，“下十注。”
说完我把十枚筹码扔到了桌子中央。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我如果下注太高，别人都知道我有好牌，就不会跟，到头来还是赚不到几个子。我大概是太激动了。
没想到，小余哼哼的笑了起来，接着用底气十足的声音说，“看来你这盘牌不错嘛。那好，我再加十注，加到顶。”
连已经放弃的徐先生都吃惊了，说，“哇，你什么牌啊，玩的这么狠？”
小余用琢磨不透的眼神看着我，问，“怎么样，跟不跟？”
他这一举动着实让我大跌眼镜。
——他牌面是张黑桃9，莫非还真能史无前例的构成一次同花顺？
但我转而一想，不对啊，后面还有一张公共暗牌没有揭开呢。又不知道那是张什么牌，构成同花顺的概率极低啊，不太可能大过我已经确定有的铁支吧？
——他这完全是在吓唬人而已。
我一副不信邪的表情，大声的说，“谁怕谁啊，满注就满注，豁出去了，我跟了。”
“这盘有意思了。”徐先生在一旁不亦乐乎。
“好，那现在要揭开这张公共暗牌了。”小余说。
牌局如人生。这张暗牌，就如同人生中的不确定性因素，无法左右的东西。这也是决定结局的一个重要因素。可能是惊喜从天而降，也可能是飞来横祸，谁都不知道。不管怎样，该来的还是会来，无法避免，只能接受。
这张暗牌，揭开竟是一张红桃A。
我盯着那张牌愣了半天，脑袋里顿时变得一片混乱。
如此一来，场上局势出现了巨大的逆转。
加上第五张万能牌，那位隐形玩家竟然能组成四张A这样的逆天牌型，除非有同花顺，否则肯定能通吃其他玩家了。
目前形势来看，我或者小余构成同花顺牌型也是不可能的。
我呆呆的看着那张红桃A。想着，人生竟会如此悲剧？
最后那张万能牌，就如同是一股让人生发挥出最大可能性的力量，把人的最后潜能激发出来。当然，这股力量既可能是创造，也可能是毁灭。
——对于我来说，便是毁灭吧。
我软弱无力的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
“怎么这么失落的样子啊？你是什么牌？”小余问我。
“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赢过四张A啊。”我有气无力的翻出我的暗牌梅花10。
“哈哈，那可不见得哦。”小余故作神秘的说。
“什么啊？你在跟我搞笑？”我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只见他慢慢的翻开了他的暗牌，是一张黑桃A。
“我说过，在最不可思议之处，产生最惊人的逆转，才能成就最精彩的牌局。”他说。
我当时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不知道这张牌有多关键。我没能理解，这张牌一出，局势又一次颠覆了。
直到听到小余的解释之后，我才明白过来。
原来，第五张万能牌只能代替桌面上没有的牌。所以，既然他翻出了底牌黑桃A，那这张牌就不能再用作万能牌了。于是，隐形玩家能组成的最大的牌型是三张A加一对10的葫芦。而我的牌型是四张10的铁支。
最终，居然还是我赢了。
我依然是一脸茫然无语状，完全没有胜利的喜悦。
“所以我换牌之后看到这张黑桃A，心里暗自苦笑。”小余说，“我想，这大概就是我的宿命吧。我掐着这张黑桃A，再加上我的明牌黑桃9，同花已经是我能组成的最大牌型了，而且概率还不大。但是我不能选择放弃，因为我不坚持到最后，翻出这张黑桃A，就没办法遏制住这位隐形玩家。所以，我只能选择牺牲自己了。”
“是啊，你一定不知道，即使是我也在帮你。”徐先生说着，翻开了他的底牌，是一张红桃10。
“我当时看到你亮出了一张方片10，我就在想，我手里这张红桃10，肯定会给你造成不小的阻碍。”他说，“要是我一意孤行的阻碍你，最后肯定是让那位隐形玩家通吃了。所以没办法，想来想去，只有我盖着这张红桃10，同时选择弃牌这一个办法了。”
“我们是赌局中的对手啊，你们干嘛要帮我？”我惊讶的问。
“你只看到了眼前的对手，却忽略了隐藏在深处的敌人。”小余淡淡的说，“赌局如人生，不仅牌局瞬息万变，玩家之间的关系也是很微妙的。如果像这样，突然出现了一个这么强大的对手，其他玩家就不能再事不关己冷眼旁观了。这时，联合起来，互相协助，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如果此时每个人再各自为营，一直提防算计着对方，恐怕最后，大家都会成为这位隐形玩家手下的牺牲品。”
小余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说，“所以说，既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可能取胜，我们便果断的，用尽最后的气力支持你，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徐先生也默默的点点头。
我这时大概有些模糊的意识到，他已经完全不是在讲牌局的问题了。
我一看钟，已经过了十二点了。虽然赌场里依然是灯火通明，喧嚣不断，但是我跟他们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他们起初坚持要送我回家，被我婉言拒绝了。
于是他们两人把我送到了门口。
一阵寒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大致回想了一下小余之前说的那些话，又有了些新的体会。余华这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确实不简单。居然能通过一个牌局，把事情说的如此透彻。
夜空漆黑如影，四周寂寥无声。
此时我心中已经燃起一丝莫名的悲凉。
在告别前，我叹了口气，用很诚恳的语气，很遗憾表情，对他们两人说，“徐先生，余华，感谢两位今天晚上的热情招待。但是很抱歉，如果你们把最后的希望托付给我，我想，我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我知道你们想要我怎样，也大概明白你们的处境。但是，这终究不是我的战斗，我并不想多问，更不想介入其中。我也有我的难处。”
我微微低下头，有些落寞的说，“何况，我本来就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我只想过一个简单而纯粹的人生，只想去寻找自我，并探寻生命最本质的意义。纷繁复杂的社会，千奇百怪的世界，我站在一旁看看就好。至于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我是真的无心参与了。”
小余听完脸上露出少许伤感，但也语重心长的说，“这场战斗现在已经拉开了序幕，各个阵营已经拉开架势，已经可以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息。当然，我们也仅仅是看到了冰山一角。等你看到这场战争的全貌时，或许你就会明白，根本就无所谓想不想参与。到头来，每个人都会被迫卷进来，谁都逃不掉。”
“或许吧。”我开了个玩笑说，“到时候我去隐居便是。”
徐先生先是皱着眉头看着我，不过接着还是露出微笑，点点头说，“如此甚好。”
说罢，我便与他们挥手道别，转身而去。心里默默的念了一句，“两位保重。”
我不知是怎么的，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总是堵着一抹隐隐的伤感。我今天跟小余是第一次见面，跟徐先生过去也就只打过一次交道，按理说应该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这抹伤感从何而来呢？
我回头望了一眼，点点昏暗的灯光下，可以隐约看见两个人站着的身影。他们面庞上模糊的轮廓浮现出些许安详，却又仿佛带着淡淡的哀伤。他们静静的望着一个人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我转过头来，望向前方的黑暗。
在黑暗深处，我竟仿佛看见了万杰若隐若现的影子。他的表情还是那样沉静，眼神还是那样深邃，如同黑暗中的幽灵。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目视着我，一步一步的离开。
这一走，果然成为了永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