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林和张翼之所以愿意在这个logo的问题上跟他们多费唇舌，让对方可以相信自己也是专心于“永恒之门”这项实验计划的，通过这样的方式可以获得更多认同感。一旦一个小团体建立了初步的认同和信任，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会顺遂很多。
张翼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尉林，两人心领神会。
张翼这时候又回到了开始的那个话题：“依靠伊甸园平台模拟超高维空间形成的过程是一个很好的想法，但计算机模拟技术都已经是诞生了几十年的古董了，即便是依托平台不同，但理念差别都不大。所以在我们之前，其他人也做过不少通过计算机模拟4维空间以及5维以上的超空间叠加效应的实验，但为什么都没出任何成果？原因应该不是他们的依托平台有问题，很可能问题就是出在了模拟实验中设定的基本常数上。这些常数只适用于我们的世界，却在4维空间和超维空间中完全失效。”
“也有点道理。”Hans的态度出现了些许软化。
接下来尉林的一段话，更加让Hans和Paul咋舌。
尉林从容地说道：“利用强能量在三维空间里生成四维空间罅隙的能力很多国家的实验室都已经具备，但再往上一层，在四维空间的基础上利用空间叠加效应形成更高维空间，到目前为止也只有欧洲核子能机构在撒哈拉沙漠腹地进行过一次实验。可以说没有人确切知道那场实验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在场的人无一生还，所有现场资料完全消失，就连连接外部监控系统也在同一时间内失效……就像是‘黑洞’在毫不留情地吞噬一切。但好在这个5维克莱因瓶的视界被控制在了沙漠的那个范围内，要不然我们也许都没有机会在这里讨论这些。”
这时候，Hans脸色一沉，变得严肃起来，毫不客气地问：“那么，你想说明的是什么？”
尉林目光平静沉远，用缓慢的语调解释道：“将一个物体减维后推断它的外观性质相对容易，但要从已经被简化的片段推测一个完整主体，似乎就是天方夜谭。盲人摸象的故事并不只是一个存在于书本上的故事而已：有人摸到了象鼻子，说大象是像蛇一样；有人摸到了象腿，说大象像柱子；有人摸到了象耳朵，说大象就是扇子……这些人因为视觉的缺失而无法看到一个完整的大象。就如量子理论和相对论，两个体系互相不包容，但他们又各自在自己的领域完美地诠释着世界的本质。换一个角度想，如果地面上有一个二维世界的虫子，它看见地面上有两个相互独立的脚印，这时候它会想什么？因为他缺乏更高维度的视角，所以它几乎不可能从脚印推测出这是由一个存在于三维空间的人留下的。我们的认知，从空间上就被限死，如果不摆脱这个空间束缚，很多问题是永远无法得到解答。”
“你加入我们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们‘永恒之门’的模拟实验也会以失败告终？”Paul终于坐不住。
尉林一直保持着从容淡定的笑容，摇头说：“我只是想让这个计划避免之前别人经历过的错误，少走一点弯路。我的这位朋友张翼，他读大学时期的专业是应用数学，他的能力还有个人经历都与这个主题相符合。”
话音落下，在场的三人都同时看着张翼。
张翼微微扬起下巴，似有所思地说道：“我看过几个著名团队设计的计算机模拟‘叠加效应下的超高维空间形成过程’实验，我感觉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也就是环境学也会提到的‘指数效应’。”
Hans眉头动了动，他是环境学的专家，对于“指数效应”这个词并不陌生。Hans思考几秒种后，点点头示意张翼继续说。
张翼从桌面上拿起一张白纸，看着身边几人问道：“假如这张白纸足够大，那么它能被对折多少次？”张翼一边说着一边折叠着手中的白纸，继续说道：“刚开始的时候，这张被反复折叠的纸张的厚度增长并不明显，但指数增长的特点就在于一旦突破临界点，后续的发展将突破想象。就像大爆炸，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间失去了控制。又比如传说中的恰图兰卡的棋盘，一共就64个格子，但全世界的米都放不下。”
房间里的氛围诡异、冰冷，似乎每个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张翼深沉警惕的眼神环顾房间四周的布置：“我还没有加入Gaia的资格，而你们也被Gaia的核心排斥在外，我们都需要机会证明自己的能力。”
Paul知道张翼的顾虑，再一次强调了在这间房间内谈话绝对安全，他们的谈话内容不会被他们四人之外的第五个人知道。
张翼目光深沉，脸上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很多地方的实验室都有利用高能粒子对撞机制造的微型黑洞以及4维空间空洞，却并没有造成撒哈拉那样的恶性事故。”
“那是因为它们的威力不够而已。”Paul带着点轻蔑的神情抖了抖眉毛。
张翼眼神猛然一沉，语调冰冷严厉：“不仅仅是威力不够这么简单？很多情况下，我们都会忽视恰图兰卡棋盘这种指数增长模式在临界点前的增长速度。不论是物质黑洞，还是超高维空间叠加效应的累加，在突破临界点之前，威力增长的速度都会被忽略。所以，我们如果要尝试诠释高维空间里的物理性质，‘指数增长’是一条途径。”
在场的人听完张翼的建议后，思索片刻，点头表示部分认同，示意张翼继续说一说他的思路。
张翼将平板画板打开，用手指在上面比划着说道：“在稳定系统和不稳定的混沌系统之间，还有一个奇异非混沌系统。高维空间的性质，有可能接近于奇异非混沌系统的性质。纳什均衡的均衡点也可以叫做‘吸引子’，原是微积分和系统科学论中的一个概念，一个系统有朝某个稳态发展的趋势。吸引子可以有很多参数，吸引子可以是一个点、一个曲面、一个流形等等。具有普通形状的吸引子叫做平庸因子。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更复杂的吸引子。混沌系统，比如大气系统的吸引子的形状很特殊，不管怎么放大吸引子平衡点的影响力，新的变化总是不停的出现，就像不断放大海岸线一样，怎么看都一样，这种结构就是分形。我们把具有分形结构的吸引子成为奇异吸引子。混沌系统的吸引子是奇异吸引子，但奇异吸引子并不是都对应着混沌系统。奇异吸引子也可以由非混沌系统产生，只要吸引子的两个频率之比为无理数就可以，如圆周率和黄金分割比例等等。它们不具有蝴蝶效应，初始条件的小的变化对未来的走向只产生较小的影响，这种系统就是奇异非混沌系统。有一种KAM理论认为具有无理数频率的系统趋向于稳定状态，也就是说这种系统本身就是一个平衡，比如生态平衡与某些环境下的地应力平衡。高维空间的性质与这种奇异非混沌系统接近，在一定范围内可以当做稳定系统看待。但突破某个区间，便会立刻演变为混沌系统。它相对稳定的阶段，也正是出现指数暴涨阶段临界点之前的错觉。指数增长的可怕性就在于这里，所以为什么继欧洲核子能机构首次在撒哈拉沙漠验证空间折叠的叠加效应之后，没有机构敢再次轻易尝试。”
Hans和Paul对张翼这段话表示认同，他们的态度也没有了先前的蛮横傲慢。
尉林目光平静神情自若地浅笑着，事情按照他所预想的方向发展，一切都很顺利。
张翼和尉林成功地说服了Hans与Paul，让他们在伊甸园平台上的“永恒之门”内引入了指数增长模型。
伊甸园数千个服务器分散在世界各地的不同角落，它们的隐秘性极高，按照传统的手段很难一网打尽，所以在适当时机植入流浪狗病毒，才能有效地梳理清楚这个脉络。其中有一台服务器，就位于这间会议室旁边的房间内。
Paul和尉林仍然坐在会议室内品尝着Paul珍藏的葡萄酒提前庆功，而两墙之隔的工作室内，Hans与张翼在隔壁存放服务器的屋子中调试实验数据，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两人的期待却各有不同。
现在张翼和尉林有了机会，因为Hans和Paul还是犯了同样的错误，他们之前因为忽视了指数增长效应，但现在他们同意将指数增长模型引入他们在伊甸园中模拟的高维空间模型，还是低估了指数增长的可怕性。伊甸园系统即便在强大，但它的存储能力也是有限的。指数增长的模型，即便起始数值相当低，一旦突破临界点，指数增长的爆炸将会带给伊甸园系统带来整数溢出的问题……而尉林和张翼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整数溢出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往往就是这种不起眼的小事可能造成这个网络的短暂崩溃。
根据张翼设计的指数增长模型，这个系统内的指数增长将在7小时后达到伊甸园系统存储数据的极限峰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