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感到魔鬼缠身的时候，时间与空间都不属自己的了。他将被赶进通往死亡的狭窄隧道。但这一路上充满了各种可能性，或顺利抵达彼岸；或一路折磨，痛苦难熬；或……总之，有太多的可能性！
P先生合闭起双眼后，听到他们悄悄地在说：“开的药……都抓齐了吗？”
“齐了。一味都没少！”
“给熬过……喝了吗？”
“喝了。哎呀！这药……可是奇苦无比哟！”
“哎，我说……”那男的声音。像是诧异地问，“那药……是谁喝了呀？”
“让我喝了。”老妻的声音。她似理直气状地说，“给他饮不下去……我想，那么贵的药浪费掉不白瞎了？”
“噢，难怪！难怪！”那男的声音。他狎昵地一笑说，“我说你怎么……嘿嘿！”
“怎么？”老妻声音，这时她像是懵怔的不知所措。
“知道那是什么药吗？怎能随便就喝了！”男的声音说，“我给开的那付药里，含有大量催化****的激素。你喝下去以后不觉得有点儿那个……啊？”
啊！是兽医？他是兽医……这个混蛋！他来做什么？一部《查汰莱夫人的情人》没看完，就给我做出结论来：说我具有中世纪北欧人血统。叫他见鬼去吧！混蛋……这时只听老妻说：“哎，我说大夫呀？你看——眼看他都快不行了，顾命还顾不过来呢，干嘛要催化什么****呀？”
兽医说：“你知道他思想里的癌瘤怎么形成的吗？那是他的情丝被扯断了，郁积成的一个桃花状情结。我就是想把那个情结催化开，恢复他原先****……”
“我说大夫呀，行啦！”老妻说，“都这等年纪了，还需要什么****哟！”
兽医说：“可是****支撑着生命的呀？P先生只有恢复了****，才会病除、痊愈。”
“得了吧！这么大年纪，说出去都叫人笑话。嘿嘿……哎。”老妻突然打住笑声，若有所想地说，“他这次病倒，会不会是因为我的原因呀？”
兽医说：“你是说……他要跟你做那事儿，让你一脚踹开了？”
“不是！不是！扯哪儿去了？”老妻嗔怪他一句说，“是这么回事——在他病倒前，有一天我趁他人不在就偷偷把电脑打开了，你说咋啦？原来他金屋藏娇——电脑里藏着一些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姑娘，在电脑里一出现还那么年青、美丽……当时我一气之下，就给他抹掉了！还未等我抹完就让他把电脑抢过去了。等我找机会再开机，发现电脑叫他锁上了，到现在我也不知还剩下哪个臭女人在电脑里藏着……唉！就为这，第二天他一倒下就再也没有起来。”
她，这个狠毒的老东西，也太残忍了！连我的思想她都要说了算，她都要清洗，她都要……P先生一想那天她偷窥他电脑情景，就气不打一处来。我的思想是她们温暖的家园，现在让这老东西硬是从我思想里把她们赶走了！P先生忍无可忍，简直就要气炸了。他忿怒地想大吼大叫，然而却发不出声音来了。
“她们都是谁呀？”P先生听兽医这样问老妻，胸中腾起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下，“是呀，驻足在我思想里的她们都是谁呢？”
老妻说：“这不，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就病成这个样子了，早知因为这，莫说把她们留在电脑里，就是从电脑上把她们请下来我也无二话可说。唉！属于他的空间我不该去侵犯呀……”老妻这时真像有点后悔莫及了。
兽医当即便对老妻做了吩咐，“你现在就照原处方再抓一付回来，熬好后马上就给灌进去。我想还来得及，再晚了……可就不好办了！”
老妻说：“你想用药激活他的****是吗？”
“当然了！”兽医说，“趁着桃花状癌瘤还没变型，用药物就可转化成桃色思想游动开……”
“能不能不用这种药？我是说用点别的办法。”显然老妻还是不希望P先生头脑里有桃色思想游动的；但又不希望P先生就这样死去。便说，“譬如说手术，把癌瘤摘除不就完了吗？”
“不！不！”兽医马上就否认说，“动手术思想是会出血的。那样他整个思想系统就会遭到破坏，不仅桃色思想没了，就是其他旁的思想都不会再有了。”
老妻说：“没有就没有呗！人都退休了，还要那些思想干嘛呀？”
兽医说：“可是人退休，你总不能就把他当成动物吧？人与动物就在有、无思想这个重大区别上。你一旦把他思想全掏空了他可真就成动物了！”
P先生躺在那里听着，听着……不禁兴奋起来。如果这时他能够说话，一定会恳求兽医把他思想一点不剩的全部摘除。那样他就用不着做什么“基因分析”了，就可以返祖归宗——回到动物世界去了，至少临死时他可以知道自己的远祖是谁？可是无论如何还是发不出声音。末了他只好企盼着老妻继续坚持下去……坚持叫兽医为他做那种思想癌的摘除手术。“真是好主意！谢谢你——老伴儿。”他躺在床上默默地这样说。
突然间，不知怎么他的两眼似乎睁开了——其实是半睁半合状态。他摸摸糊糊看见老妻正呆呆在看着兽医，目光中好像游移着恐惧、哀伤、绝望，时而又像那样的空漠和迷惘。半晌她似无所适从地说：“您说……这可叫我咋办呀？要给他做手术吧？还真怕他就成了个动物。与其那样，还莫如……”她不禁说着，说着，便无着无落似的哭起来。
P先生本想安慰她说：“没关系，你莫怕！我的思想没了后，无论变成何种动物，我都会离开这里去找自己的族群的。你就叫兽医在我思想上动刀吧！”他的这些话也只能停留在心里，而想说却说不出来了。当他听兽医说，“莫急，看可不可以用气功试试！”他则大失所望的合上了双眼。
就在P先生懒洋洋的重新合闭起双眼的一刹那，站立床边的他们两人中不知是谁走出房去……接着就听厨房传出老妻的一阵贱笑声。
“嘿嘿……我就知道，在您这儿就没有淌不过去的河，爬不过去的山……等着，我给您沏杯蜜糖茶。嘿嘿……”她这话就像由浸泡的蜜罐刚刚捞出一样，黏乎乎的，宛若小孩嚼过的一块泡泡糖，一下就甩进书房——落到床上躺着的P先生脸上，弄得P先生拿又拿不掉，吞又吞不下，只好听之任之了。
P先生以为这又是老妻在故弄色相，一番矫情……不料她拖着一长串儿笑声由厨房里出来，回到了书房。
“嘿嘿……走，到我房里去坐。”她悄声说。声音诡异，像是有点暗示什么的意味儿。
这时，P先生的意识里好像冷丁被撞击了一下。是什么闯进他意识中来呢？噢，树下石凳上那老头儿；街心花园她偎依着的那男人。难怪！难怪！她连家里的电话号码都给老G了；她能明目张胆挎起那男人离开家门，还有什么事做不来呢？
然而P先生早就不在乎老妻这类龌龊行为了。何必要在乎呢？莫说现在她已人老株黄，早都不招人喜欢了；就是新婚之夜她跟他躺在一个被窝儿里却在想着别人，这又能怎样呢？
P先生懒得再撑开眼皮儿来看到他们。不过这时他可以想象出来，在老妻的那张抽抽巴巴老脸上，一定是条条绉纹同时绽开，上面还闪着亮光；早已失去神采的两眼里，迸射出的目光就像七月里野甸上飞起的两只蚊虻，嗡嗡直叫……最后死死盯在了老头儿脸上。
这是一只发情的母狼，正向它同类的雄性发出信息……然而他却没听到有何反映。这时耳边像是有种“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这声音令他作呕，感到有些恶心。“噢？他们在干什么？”P先生还没来得及多想，这喘息声就来到他头上，接着就感到有两个手指头在扒他眼皮。“不！我不愿看你们……”他两眼紧闭，没能扒动，只觉那两个手指移开了。
“这儿，已经给锁住了！”噢？是兽医声音。他大概见眼睛没有扒开，就说了这么一句。尔后P先生就感到他用双手由头部捋向眼睛、鼻子、嘴、胫、前胸……当他的双手捋到腹部肚脐眼儿那儿时，便用两手掌使劲挤压了两下，不料P先生下面****排放出来“当！当！”两声响屁。
老妻急忙问：“这，莫不是他的思想让您给挤出来了吧？”
兽医这才收拢回双手，不由感叹了声说，“唉！没办法……全身上、下就只这一个通孔了。”
老妻忙捂住鼻子说，“哎呀！他的思想可真臭。”
“这不是思想，什么都不是……是屁！”兽医像有些失望而沮丧地说，“看来……气功在他身上是行不通了！或者用药物；或者动手术，你只有在两者间选择其一了。”啊！不是专家医生；不是老妻；不是……是魔鬼！P先生突然感到两个魔鬼缠身。一男一女，一呼一应，紧紧缠绕他身边，任凭他们怎样戏弄，却无力反抗。这对一个濒临死亡者来说，还有什么会比这更狠毒、更残忍的呢？唉！他两眼里不由淌出了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