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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他走进了祖先世界

卡西耳说:人——文化的符号。文代是披在人身上的一条彩带,当彩带化成为绳索的时候,另一种符号就会脱颖而出。一代代人,一代代文化……

两扇对关着的大门,同时朝里面敞开。一辆四套马的铁轱辘大车,咣咣啷啷进了大门洞。赶车的是二十岁将出头的一个很粗糙汉子。车厢上零散堆放着煞绳、绞木,车两厢搭架着跨杠……正是秋收时节,大概是由地里往打谷场拉运庄稼回来——卸车、喂马,吃饭、歇晌。

劳碌了一大头午的大铁车,已经是人困马乏了。可是一进了大门洞,赶车老板立刻神采飞扬起来,就连串套骡子傍套马也竖起耳朵扬起头……老板坐在车辕驾位上,手举红缨大鞭,刚过大门洞儿,还没等进到院内,他大鞭一甩——“啪地!”一声清脆“响鞭儿”。这时,在上屋一溜儿平房的紧西里屋窗玻璃上,准会出现一张俊俏的红朴朴脸蛋儿。一双含情脉脉的目光,透过窗上玻璃正对着刚进院门的大铁车……带点害羞意味儿。于是这赶车回来的粗糙汉子两眼有点不够使了。他一边忙着卸车、圈马;一边又两眼不停地朝着紧西里屋的玻璃上溜来溜去……噢,他们恋爱了!

玻璃窗上那张含羞的红朴朴脸蛋儿,是他媳妇。身穿大红袍,头顶“盖头”的新娘进门三天,他不知道啥模儿样。洞房花烛夜,这个粗糙汉子揭掉“盖头”便吹灭灯——拽着新娘就上炕睡觉去了。早晨天没亮他一声不吭的就赶紧从被窝儿里钻出来,到伙房吃过饭又赶着大车出去;等晚上赶车回来时,院里、院外早都撑起了灯笼。既使中午,在伙房吃过午饭也得到马厩去看着喂牲口。哪叫他是大老板了呢?要尽职尽责……一天两头才能进、出媳妇房间。摸黑进,摸黑出,结婚三天互不相识。他跟她没说过一句话;没唠过一句喀儿;没……哦!浑沌的黑夜,粗糙的自然本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种青年男、女间应该有的那种情愫拴到了鞭梢儿上。鞭梢儿的一声清脆爆响,打通了他们的心灵门户。从此浑沌的夜晚升华为两人的明朗晴空;自然的本能升华为精神与情感的圣殿。恋爱改变了粗糙汉子,他会温存的把她搂进怀里,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肌肤。两颗心灵默默跳动在同一颗生命的旋律上;肌肤之亲叫他们感受到人生的美好和精神上的依托。然而这……却成了大逆不道。

“怎么,你还不知道呀?大西里屋的……嘿嘿!明儿晌午大车进院儿你就等着看西洋景吧!”

“唉哟!才过门儿几天呀?就恋上了……她也不怕人笑话?”

“哼!他也算个爷们儿?车还没进院儿就等不及了,用鞭子叫……真没出息!”

“叫就出来呀?还不就那路贱女人!”

妯娌们间,婶娘们中——这房、那房的女人们……议论起这些来,就像当今时代的一些娘们儿炒股票样的热心。只要一个人提起话头,准会有一大堆污言秽语喷涌而出,尤如开闸的流水,挡都挡不住。直至这些议论化作一种种异样的窃笑,化作一瞥瞥轻蔑的目光,化作……紧西里屋玻璃窗上那张红朴朴脸蛋儿从此消失了。

最后一声清脆“响鞭儿”是半拉子在院内甩响的。他或许想挑逗一下这位新过门儿的美丽妇人;或许就是要制造出一场恶作剧,然而惆怅。他接连甩出三声“响鞭儿”,也不见玻璃窗上的人影儿。半拉子以为是这位少奶奶发现了他,才故意不在玻璃窗上露面的。可是大铁车已经进了院门,赶车老板的信号也已经发出……那扇玻璃窗上怎还是空空的呢?半拉子看大老板失落落的一边卸车、拴马,还一边把企盼的目光朝着那扇玻璃窗上溜去……等大老板进了伙房,端起饭碗跟伙计们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半拉子慌慌张张由外面跑进来

“少东家,少奶奶她……”半拉子惶惶然的说不出话来。只见他嗫嚅半天,才从口中吐出,“她……她死了!”

“啥?”大老板一口饭没扒拉进嘴里就停住了。其余伙计都震惊地看着半拉子。

“是在西北角的炮台里面……上吊死的。”半拉子镇定了一下说,“怕是有一头午了吧?这会儿……尸体都凉了!”

突然上屋当家的房里一声吆喝,院子里骚动起来。伙计们有的手端饭碗;有的把碗筷撂下……一个个都惊诧、愕然,朝着骚动起的院子里看去。怔忪了半天的大老板,这时猛地把饭碗举向嘴边,用筷子只三、两下就全扒拉进口中,臌囊囊的——硬是强咽下去。然后把碗筷往条桌上面一丢就走出去了。

此后,这个粗糙汉子除脸上增添几分沮丧神色外,似乎一切还都照常。他照常起早贪晚,照常车出车归,照常……只是大车进院儿再也听不到那清脆的“响鞭儿”声了。一天,天还没怎么亮,他竟提早一个多时辰由炕上爬起来,连到伙房里去洗把脸、吃口饭都没有,就进马厩拉出马,套起了车……等大铁车咣咣当当赶出院门时,天色灰蒙蒙,看什么还都摸摸糊糊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么早?为何会这么反常?可是那些姑嫂、婶娘们,连日来每逢碰面都是在背后对他的一声声的赞誉:

“你看他——媳妇上吊死了,他没咋样啊?”

“这才叫小子呢!他要是为这悲悲凄凄……那还算什么爷们儿?”

“看着吧!用不了几天媒人就会挤破门槛儿的。”

……

可是,他怀抱大鞭驾着大铁车——咣咣当当正欲拐过古榆准备上道的时候,大铁车在古榆树下冷丁停下了。原来车前有人挡住了马头,这人年逾八旬,扎撒着的花白胡子像只苍老野猫。P先生感觉这人正是他自己。他在返源的路上来到这儿,是古榆打开幽闭之门让他走进祖先的世界的。他不知道他逆时而上——寻祖追宗都跨越了多少代?现在这又是P氏家族第几代?但眼前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不能容忍!他站马头前,几乎愤怒地冲着赶车老板发问:“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动心吗?”

赶车老板不由一阵惊矍!听到愤怒发问不禁让他心里酸痛起来……摸摸糊糊之中,他似乎看出来挡在马头前的是正走向归途末路的一个很遥远后代。于是赶车老板把怀抱的大鞭举起来,想再甩出声清脆“响鞭儿”来排解内心里痛苦和对马头前的回答。“你算什么东西?”然而大鞭甩空了,鞭梢儿抽在前套骡子耳朵上,立时套上的骡马们“咴儿——”地一声向前窜去……

“咴儿——”马的警觉呼唤声。一匹马跟随一匹马;一盘石磙跟随一盘石磙……马拉着石磙连成了一大串儿,在打谷场上碾轧着,转悠着。月光下,半拉子一个人孤寂的留在场上——他手摇鞭杆儿赶着十几盘磙套。月空中,飘荡起场上石磙转动发出的“吱扭儿吱扭儿……”碾磨声;飘荡起半拉子驱赶孤寂哼唱起来的关东小调儿。

“吱扭儿吱扭儿……”

“一呀一更里呀,月芽儿刚出来……”

漫漫月夜,赞颂生命的交响曲……凄婉、低回的音韵飘撒到深秋的光秃秃原野上空;荡漾在荒原茔地里的坟墓间;传送到屯中每个角落里。

夜深了。西厢一间房的炕上,睡着母、女两人——这是爱嚼舌的寡妇婶娘和她女儿。这时母亲已经睡熟,还不时打起轻微的呼噜声。而这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女却两眼锃亮。她躺在母亲身边,望着窗外明月当空,听着由场院飘进房里来的撩人小夜曲,怎么也睡不着了。她还在想着睡前脱衣时妈妈说的那句话,“看你——前胸都起来了。等过年大车从营口回来,我就跟当家的说——给你扯块花布做件兜肚……唉!看你发育这么快,早该戴兜肚了。”母亲翻了下身,朦胧中说了声,“怎么还没睡?”她不觉心烦意乱的回了声,“快睡你的吧!妈。”就沉浸在少女那种忧伤的情调儿中去了。

“吱扭儿吱扭儿……”

“三呀三更里呀,月芽正当头……”

不知怎么?月夜里这种空旷、低回的单调音律,让她心生一种孤寂、凄凉感觉。然而由场上传来的每一句她都没有放过,知道凄苦也不舍品尝,仿佛从凄苦里能咀嚼出甘美酸甜的人生百味来。她听着,听着……迷迷糊糊进入了似梦非梦的疆域。但耳边还响着场上石磙转动的“吱扭儿吱扭儿……”声、偶而夹带的关东小调儿……忽高忽低;忽隐忽现,她的思绪仿佛在这永无尽头的小夜曲旋律上跳跃。只是她的遐想这时更悠远了,远的几乎都不着边际。当她睡熟的时候,不觉身上盖的被子被蹬掉了,一点点让她蹬在了脚底下去,于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少女裸身完全暴露在月光下面。由窗上泄进来的明亮月光爬上她裸身,抚摸着她肌肤,轻柔的,一点点的……她脸上漾着甜美的笑意,呼儿呼儿睡的正安适、香甜。

装满粮食的大铁车——南北四屯十几辆集结到古榆树下。车队出发的时候,P先生觉得他好象闪开了车前马头,来到赶车老板面前又问:“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动心吗?”

赶车老板对这个问题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那么他会对什么感兴趣呢?媳妇上吊死的这种事,对他像是连一点震动都没有。P先生怀疑他的祖先们,这么漠然处之,这么冷酷无情,是不是都是机器做成的?或许P先生想知道他祖先的心肠到底有多硬,于是他上了这辆头车。

“你是谁?”突然一种摸摸糊糊声朝他发问。他上了大铁车才发现,车顶粮袋上端坐一位十五、六岁少年,这时正罩在了灰朦朦天色里。——他身穿长袍,外罩马褂,脚蹬一双毛毡靴,头戴一顶红疙瘩帽,脑后帽沿儿下耷拉根黝黑粗状发辫儿……P先生见他衣着如此讲究,一定就是相传的那位跑营口车队的头车掌包——五祖宗了。

“一只猫眯……噢?已经很苍老了!”相传五祖宗爱惜生灵,每逢出车,哪怕一只鸟飞向车头马前他都不准老板轰走,说车马远行有生灵相随能逢凶化吉。这时,五祖宗看了看他并没有赶他下去。他怜爱地想——万物苍生轮回转世,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说不准还会成为我之后的几世子孙呢!于是他把草料袋往一边拽了拽说,“嗯,过来吧?你就躺在这草袋上,我们就一路为伴儿好了!”

“怎么!在祖宗的眼里我成了一只老猫?”P先生不禁这样想着时,惊愕的发现身穿的衣裳成了一身皮毛,戗毛戗剌的,像刚刚由水里爬上来。他心里一急想看到自己形象,但感觉告诉他——毛发花白,胡子拉碴……他确实变成了一只老猫。

是什么时候蜕变成如此这样一付形象的呢?却想不起来了。他好像感觉他什么时候惹恼了耗子,耗子集结成群把他推进水里去了。可他知道那时他一定还没有变成猫!猫是逮耗子的,无论何时何境耗子都是怕猫的。耗子们之所以把他推进水里去,或许因为他不是耗子同类;或许因为他是怪物;或许就因为那时他还不是猫……当他由水里爬出来,真蜕变成一只猫的时候,他已经跨越了好几代,现在也不知他是来到几世祖先的生活里?尽管他衰老不堪,蜕变成的是只老猫,耗子也会惧怕的。然而现在,他再有心逮耗子也无能为力了。这倒不是由于他是只老猫,体力不肢,而是他不能再与耗子共时了。因为属于他的时光已经耗尽,逆时来到这里,而耗子还留在顺时延续着的时空中,这中间也不知隔着几个世代?相距有多么遥远?他想退出这条逆行的时光隧道,回到生命的空间中去。他想向世人宣告:他这个怪物被推下水去,非但没成为耗子,反而变成只猫;他想他要重新出现耗子面前,哪怕一分钟,也叫它们丢魂丧胆;他想他……啊!车队早已经离开古榆树下——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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