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他,他望着自己。凤天羽发觉自己从没如此细细打量过他。最耐看的是他的眸,清亮不含一点杂尘。斜逸的眉竟不张扬,衬得一双眸子更为透澈。他的鼻不很挺,但轮廓分明。鼻下的双唇瞧着软软的,与幽的薄唇不同,凤朱的唇刚刚好,一笑嘴角牵起,望上去暖暖的。以前凤朱的笑,总带着股悲愁。但如今他的笑,明朗得能化开寒冬的雪。往后会发生什么,夺走他内心深处的欢乐。
一时间,不忍看,他的笑颜。
“小羽,有时候真想把你锁在我们的世界里。但只对着我一个,你会不会闷呢?”凤朱轻抚她的羽翼。小屋须臾间消逝,头顶是烂漫的星空。凤朱侧身躺在她的身旁,淡淡青草味飘荡。凤天羽瞧了瞧周身所在,所见却是一片旷野。天苍苍野茫茫的草原,夜色下别是另一番风光。凤朱似乎特别喜欢这样空旷的草野。一脉青翠,夜色只是墨绿。旷野只此二人。
这一片属于他的天空,是他此刻的心境吧。旷放晴朗,微风习习,说不出的清新透澈。凤天羽明了,四海遨游的那半年光景,是他为她营造的一场童趣。
凤朱单手支额,似百无聊赖,目光大数落在她的身上。他的手抚过她的羽冠,覆上她的额,触到她的眉她的眼。凤天羽虚伸着手,依着他的模样,划过他的额,他的眉,他的眼。这一刻,他想着她。只是这样的他不知道,她也在想着他。
两厢的思慕,无风无月也缱绻。凤天羽悄悄收回虚无的手,有些想,真正地触一回他的眉眼。蓦地想起梦中他的脸,他的问,朦胧却又清晰。“我是因着什么不想见你的呢?”凤天羽轻声低问。回想起来,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了,她认为自己是替身,还是一个被操控出来的替身。是了,她如今一点点忆起自己是如何成长的,但她又是如何出生的呢?
涅槃,原本是凤凰的劫。渡过了便是重生,渡不过便是灰飞烟灭。然而,自先祖凤重被贬成妖,凤凰涅槃便意味着一生一死。先者死,后者生。记忆会传承,但生命却是两般。或许,这是羽界自成方圆,对栖主凤凰的一种改造。
困在自己的记忆中,凤天羽反倒有大把的时间整理自己脑海中的琐碎。翻出曾经从典籍上得来的讯息,还有出现在脑中的零碎传承记忆,她渐渐理出些思路。她的出生必是以上一代的死亡为代价的。而这个人,除了凤朱再不会是其他。
但凤朱好好地活在她的左右。那么,她能想到的只有一种情况。凤朱正在一点点死去,她则一点点长大。一个被延长了无数倍的涅槃,凤朱的涅槃,时时刻刻燃烧着他的涅槃。
原本,她不敢往这个方向想的。但每一次在他的怀中,她都有种无比舒畅的感觉,生机流转欢快。而凤朱,与她待得久了,不时便会出现刹那的晕眩,尽管他掩饰得很好。
有凤无凰,有凰无凤。上千上万年的孤零,苦苦守护这一方土地,痛也好,悲也好,不能露于人前。传承记忆中对仙界的渴望,时时啃噬着这一颗孤寂的心。
凤天羽突然惧怕,凤朱终会有殆尽的一刻,彼时,她待如何?她终于发现,自己是多么的自私。她想过好好陪他走下去,想过回去后跟他说一句“我陪在你身边”,可这些想过后,她便怕他离开,怕自己变成那孤零的一个。
凤天羽躲了起来,躲在自己的泥丸宫里。她下意识地封了自己种种感官,她躲着想找出一个不让凤朱死的法子,或者是在想一个让自己习惯一个人的法子。
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凤朱和她都很开心。这一处别院,造访的人不多,独孔舞和鹏非二人。四人一道,耍得也算舒畅。只不过时常出岔子的总是她,为她收拾烂摊子的总是凤朱。孔舞和鹏非更像看客,看着她放肆,看着他纵容。
解决问题的法子,凤天羽没有想得出来。以凤朱的大才,如果真的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定比她先找到。想通这一点,她也就不再钻牛角尖。反正,她也想明白了,以这样的速度,她还能和凤朱一起很多年很多年,等到凤朱真的撒手的那一刻,她的人生也算够本,大不了陪他一道,赴那黄泉,来生便不再是凤凰之身,也许再遇到,两厢间都不会有那么多的愁。
这般想着,凤天羽便觉得现下的日子不好不坏。虽然她仍是与他在一起,但这幅模样的自己,怕不是凤朱心中的理想。既盼着这样的日子里与他快快乐乐地过下去,又盼着这样的日子快些流逝,这样她便能回到以后,与他一道创造更多美好。
凤天羽突然发现自己疏漏了什么。幽在羽界出现,冥域与羽界的大战,凤朱的“涅槃”,这一些,也将一一上演。凤朱的那一场“涅槃”,会如何?他这令人忧心的身子,彼时,会伤成哪般模样?
想得多了,她的心境便无法保持清平。自打她明了自己的处境,这还是第一次心慌意乱。将纷杂无章的思绪平复下来,又是过了好多天。凤天羽按下心头的种种焦虑,让自己重新做好一个看客的角色,静等时光的流逝。
其实也没能真的静下心,她只是安慰自己,凤朱最终总是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等回去后,告诉他自己知道了真相,让他最大程度地缓下涅槃的速度,然后和他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她,是喜欢上了他。不是一点点喜欢,而是很多很多。喜欢的同时,还有心疼。回想她对他的那些冷漠,自己都觉得不可饶恕。
凤天羽真的想了很多,也想明白了。
想得明白了,见到孔舞,便有些吃味。一连三天,孔舞一天不落地造访他们的小屋。衣食住行各方面地献上殷勤。她只顾着享受孔舞带来的种种好处,因为她尚不懂,但凤朱亦然,毫无羞愧地承着孔舞的情。凤天羽窝在自己的泥丸宫,看得心下一阵阵不快。
孔舞展开一件藕粉色长裙,花式清雅,裙裾下摆的褶皱一层层,想来穿在身上,舞动起来飘逸如水上仙子。“凤朱哥哥,好看吗?”孔舞提着这身长裙,对着自己比划了下。凤朱瞅了一眼,定了一刹,直点头,“好看。这是新做的?”凤天羽暗哼,连人家的衣裳都注意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