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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与遥远的帕塔戈不同,首都加拉索亚正处在焦灼的争夺之中。红旗占领一个礼拜,蓝旗第二个礼拜又挂了出来。尽管冲突大多发生在政府大楼里,但频繁的更换统治谁也吃不消。许多人开始出走,逃离首都。作家巴尔维诺也是这批队伍中的一员。但他出走的原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其他人都在逃离政治冲突引发的骚动时,他在逃避比政治更久远的麻烦——女人。巴尔维诺曾是个被人寄予厚望的作家。他少年时期就已经以诗作成名,自十三岁发表第一本诗集就备受全国关注,被人称为不世出的文学天才。他获益于少年成名,不到三十岁就已经尝尽名利的美好。他从出生起就一直居住在首都加拉索亚——全国的文化、政治和娼妓中心。因为他的名气,十几岁起就常常出没于在各类官员、流氓和文化名人的聚会上。他几乎把所有写作挣来的钱都花在了酒和女人上(就像很多作家一样,只不过他花得更多而已)。这年春天,战乱袭来。越是纷乱的时代,人反而越是活得清醒。作家巴尔维诺在一次宿醉之后忽然想起了他作家的身份,想起了写作的初衷。他即将步入中年,人生时日已经无多,战乱不知何时终结,谁也不知未来将身在何处。他来到世间,本不是为了贪图享乐。他一生最大的目标就是要寻求不朽,而写作是目前他能找到的唯一实现不朽的方法。可他成年以后,将所有创作天才都投入到酒精和女人上,荒废了理想。在炸裂的头痛与刺耳的炮火声中,他决心抛下荒淫的生活,重新投入到文学创作中。他要留给世界美丽的语言、闪着光辉的智慧,而不是那些人们谈起就会发出淫笑的风流韵事。他在不久的将来即会死去,但他的著作不会。他那些绝美的伟大的前无古人的作品,会像《神曲》一样流传千年。现在唯一的障碍是,他那些绝美的伟大的前无古人作品,一个字都还没有写下。他必须要重新投入到写作的事业之中,可首都的环境已经没办法让他安心创作。他名声在外,每天都有许多爱慕者慕名拜访。起初,虚荣占领了他的心智,他因为能够每天接见来自不同地方的追随者而欢心。久而久之,他开始厌烦。大量爱慕者的频繁上门,让他不堪骚扰。他几乎没有个人时间了。每当他想要静下心来创作,没写几个字,他的佣人就通知他有人想要求见。他已经再也不想见任何人,便让佣人随便将他们打发走。普通的爱慕者来过两次都没见到他,便也就死心,不再前往。而最让他烦恼的是那些和他有过更深交流的女人。她们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不见到他永不罢休。她们甚至在门口高呼他的名字,说是不出来相见就要把他夜里干的事全说出去,要让他身败名裂。巴尔维诺和那些女人交欢时不曾想到有如此大的后遗症,他以为女人都是好打发的,却没想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睡过的女人太多,总会遇上几个无法摆脱的偏执者。她们像是患有妄想症的精神病人(有几个后来真的被鉴定为精神病),认定了他就是她们唯一的爱情,也坚持认为他只爱她一人。每个人都是如此坚信,但巴尔维诺只有一个,她们因此在门前为争夺巴尔维诺的爱情权互相厮打。巴尔维诺再不愿再承受这样的苦痛了。他预感他这辈子一定会死在女人身上,什么时候他说不准,但他知道,要是继续在首都待下去,这个日子就快了。再加上战火纷飞,说不定哪天就有人举着刀枪冲进他的家门,将他所有的财物洗劫一空。他多年来的书稿、写作练习、收集的素材、看书的笔记、随手记下的一闪而过的灵感,所有心血都会被当成废纸付之一炬。他可不想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一个深夜,他从后门偷偷跑出,坐上一辆准备已久的马车,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迷了好几次路,阴差阳错地来到了帕塔戈这个他从未踏足过的海边小镇。

巴尔维诺本想隐姓埋名度过这段时间,住店时才发现已经身无分文。他在马车上喝了很多酒,当店主卡雷布说没钱不给入住时,他忽然开始大叫自己是大作家巴尔维诺。店主年轻时也曾爱好文学,当他听说来者自称大作家时,全然不顾对方是个穷鬼的身份,忽然有些兴奋之情。他打量起眼前这个穿戴整齐、衣冠楚楚的男人,他的穿着打扮十足是一副上流社会的样子,单看衣服的布料就知道绝不是贫民可以支付的价格,再加上醉醺醺的说话腔调,一定是个有身份的人无疑。但他还不确定他是不是个作家,但他知道有个人一定会对这位作家感兴趣,说不定他听说过此人也未可知。他让店员看住巴尔维诺,起身去找镇长。

镇长巴蒂斯塔热衷与各界名人交集,早年游历全国时也曾与许多大作家有过交情。听说有位大作家来到小镇,立即喜笑颜开。镇上多少年没来文化人了。巴尔维诺的名字他似乎有所听闻,但他不能确认。他不想错失结交名人的机会,但也不想认识一个冒牌货。于是他叫来镇上读书最多的书店老板阿尔多询问。阿尔多听说有人自称巴尔维诺,立刻来了兴趣,如数家珍地向镇长巴蒂斯塔介绍了巴尔维诺的身世。

“那他来这是干什么呢?”镇长发出疑问。“也许是想寻找写作灵感吧,作家写不出东西时,都这么干。说不定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写写小说什么的。以他的才能,是可以写出传世的经典作品的。”阿尔多猜测到。镇长一想到一部著名作家的传世作品即将在帕塔戈诞生,立刻激动起来。他瞬间想到了未来——将来这里可以成为人们缅怀作家的景点,这个无人过问的小镇即将成为众人皆知的名胜。如果在作家的杰作里还能有他的一点印记,他这一生就更为完整。想到这里,镇长动身前往客栈,准备亲自会见巴尔维诺。

卡雷布带着巴蒂斯塔和阿尔多回到客栈时,巴尔维诺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镇长巴蒂斯塔围着巴尔维诺转了一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店员贝纳尔多告诉他们,他趁巴尔维诺睡着时,已经偷偷检查过他的皮箱,里面装的全是书。那是五个黑色的大箱子,除了一个箱子里装着衣物,其余四个满满的全是书。阿尔多连忙走过去翻看那些书籍。从这个醉鬼的书籍品味,阿尔多立刻判断出他不是个混混。就算不是大作家,也至少是个爱书的人。其中有几本他一直想收集的绝版书籍,更是令他羡慕万分。他翻看了大量书籍之后,发现了一大摞笔记本,打开封面,便见到一行字,是巴尔维诺的签名,再翻看内页,他惊呆了,这是巴尔维诺的手稿。如果不是偷书贼,那他只能是巴尔维诺本人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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