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撕心裂肺的叫声依然在我耳畔回响。
我心悸得要命。
仅仅苏醒了几十秒,就在药物作用下被强制抹杀。不知道这样的人生,她是不是满意呢?
我手脚发软,靠在墙上,慢慢滑了下去,瘫坐在地上。之前按按钮的勇气似乎是抽干了所有的精力换来的。
陆离哆嗦着关掉警报器,实验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你刚刚说什么?”他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劲,艰涩地说,“你觉得……她很痛苦吗?”
我呵呵一笑,并不作答。
“你又不知道……”他止住话头,声音低下去,“你真的觉得她很痛苦吗?”
“你觉得呢?”我反问他。
他没吱声,跌跌撞撞地跑了,留下实验室这一堆烂摊子。
我一个人在实验室待了一会,也实在呆不下去了。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我,让人心慌气短。我看了一眼培养皿,终于无法忍受再和那堆白花花的肉共处一室,端起笔记本电脑回自己住处去。
我看了一下午电影,看得头昏脑涨,心思却完全无法集中。
直到傍晚,陆离才再次出现,脸色苍白地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我想问他还吃得下吗?话到了嘴边,我看他那惨白的脸,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在这种光靠速食胶囊就可以正常生活的年代,吃饭更像一种保留下来的进食仪式,好像这样就能证明我们都生机勃勃,还能享受生活,而不是心如死灰的行尸走肉。
我用力地冲他挤出一个微笑,“有什么好吃的?我快饿死了。”
他脸色好了些:“那你去实验室吧,我去拿吃的。”
我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你对着……那什么,吃得下去?”
“可我已经把她遮起来了……”他如梦方醒,摸摸鼻子道,“噢,对不起,那我们去楼下吃吧。你先过去,我马上到。”
我点点头,带着一片混沌的大脑下楼去。
实验楼前是一个小篮球场,路边摆着一排排长椅。虽然脏得要命,但现在也都无所谓了。
陆离带着吃的,寻了半天才找到坐在长椅上的我。
“以前还没发现这里也是个吃饭的好地方呢。”他故作轻松地坐下来,把我的那份递给我。
其实并不是什么好地方,而且,我看看手里的饭盒,哪里有什么好吃的,充其量是速冻盒饭。
“抱歉,没有你喜欢的虾仁了。”
“哦,其实也没那么喜欢。”我打开盖子,“陆离,最近那边没有送物资来,对不对?”
他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末了夹起一小团米饭。
“没有。”
“你怎么跟他们汇报的?”
“还能怎么样,如实反馈。”
“那这次呢?”
他想想道:“说实话呗。制作新的复制体需要原料。”
我无视了他的茫然,不动声色地掩饰自己的惊讶,“新的复制体?你还打算继续吗?”
“我没有选择。”
我停下筷子说:“可你也看到了,结果变成这样,你还想再来一遍?”
“你觉得呢?”陆离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就这样空着手回去见周婉?”
我一时语塞,但又觉得他把自己绕进了一个死胡同。“她走的那天也说过了……你总不希望她最后的日子里一个人孤零零的。”
他摇摇头,“你不知道,一个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有多害怕。但是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不活下去什么都没有。”
“难道你就知道?”我讪笑,然后立刻道歉,“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我的确不知道面临死亡的恐惧是何等模样,可是他们也永远不会知道,一叶浮萍在人世之间飘零又是多么令人恐慌。
“我也很害怕,陆离。”我低声说,“我不知道,我们说好我最后会和你回聚居区,可是我不知道我去干什么。在陌生的城市这样活下去,我不知道这和什么都不明白地死掉,哪个更好一点。我现在甚至有点羡慕培养皿里那个……她有可能是不知道什么是痛苦,因为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陆离的动作僵硬了一瞬,然后用一种虚弱和无力的目光注视着我:“你傻吗?别说这种傻话了。只要活着,就还有可能,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咬咬牙,忽然扔下筷子站起来,冲着我高声道:“你必须要活下去,你明白吗?贝贝,你必须要活下去,你不能这样随便浪费别人的心意。”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弄得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也许周婉说得对。”他兀自喃喃了一会,态度又冷淡起来,好像刚才扒开外壳互相吐露心声的场景只是我的错觉。
“没什么。”他说,“我本来是想跟你说,我联系了周婉那边,他们会送新一季的物资来,让你跟着他们先回去。但现在看,你还是留在这吧。你能好受一点的话,这样也没问题。”
说完,他好像也没心情了,饭也不吃完,扔下我回实验室去了。
他的白大褂被风吹起,我坐在长椅上看着他的背影,像看见一只孤寂的白鸟,在狂风中拼命振翅,离开鸟群,独自向万劫不复的深渊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