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四个人没去上学。龚小任和黄小润分别回落岭和永固通风报信，巫小狞则和马小南一起去五七沟保卫处找万处长。
“巫小狞，每个星期五，我都看着你从我们保卫处门口经过，”万处长点燃一支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你是个孤儿，说难听一点，你从小父母双亡，长这么大，根本没人教你如何做人，但不得不承认，你是个好孩子。勤勤恳恳，踏踏实实，你养的猪又壮又好，精气神十足，撒开了跑大食堂十个师父都制伏不住。我吃过用你养的猪做的午餐肉罐头，也吃过用你养的猪做的红烧肉，想想就流哈喇子，那真是没说的，我们保卫处所有同志都说你的猪好，你养猪就是给我们五七沟造福，给五七沟化工厂造福。”
巫小狞对这番恭维无动于衷，他太清楚万处长的脾气了。
保卫处在化工厂厂区门口，巫小狞每周赶猪进厂的时候都要经过，而几乎每次，万处长都站在保卫处门口批评手下的战士。
万处长今年五十八岁，精瘦、干练，脾气火爆，头发又硬又乱，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像老鹰一样。他不喜欢手枪，总随身携带一支85式冲锋枪，站着的时候腰杆总是挺得笔直，就像一尊威武的雕像。
巫小狞观察过，万处长每次批评人之前，会先大放厥词把这个人从头到脚海夸一遍，等到这个人飘飘然以为上司并没有多生气的时候，就会话锋一转，无所不用其极地损你一通，语言阴损毒辣、古怪刁钻，毫无口德可言。
万处长四口就吸完了那支烟，可是他几乎没怎么吐烟，烟瘾大得恨不得把烟蒂都吃了。他说道：“不过，巫小狞，我还是要批评你。你小子老实归老实，却总爱惹事，都是跟你那个师父学的。不要学两天武术就给自己找假想敌，自己发癔症就算了，还投稿给广播站，什么非人类高等种族，你怎么不说你家养的肥猪进化成人了呢？该好好上学好好上学，该好好养猪好好养猪，别老唯恐天下不乱，你要再这样，我就跟厂长说你有毁灭倾向，危及厂区，取消你家跟大食堂的合作，到时看你饭碗都丢了，还有没有力气乱搞。”
马小南有点生气，但他不是那种容易失去理智的人。他虽然知道眼见为实的道理，但他相信巫小狞不会说谎。他怕巫小狞冲动，自始至终拉着他的手腕，防止他轻举妄动。可巫小狞连句话都没说，只是抬起头来笑了笑，对万处长说：“万处长，谢谢您，我都忘了我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了，多亏您的提醒。”
说完，巫小狞就转身走了，马小南看事情没有个结果，也跟着走了。
走在路上，巫小狞和马小南都不说话，马小南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巫小狞是被脑海中不断翻涌的记忆弄得说不出话来。
“师父，我一直不明白，像您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流落到五七沟这么平凡的地方来养猪？而且，以您的本事，何必非得养猪呢？又脏又臭的。”
“我就在这里出生，漂泊了这么多年，也该回来了，落叶归根嘛。说到养猪，这是我少年时代的梦想。当时家里穷，想吃肉，可是没有牲口，就算有牲口也不能随便杀了吃，所以我小时候发誓，以后一定要做养猪专业户。可是后来到处漂泊，居无定所，这个梦想一直没能实现。”
“可师父，您这一生也没收过徒儿，为什么等到决定落叶归根了，才收我这么一个徒弟？”
“因为你天资聪颖，骨骼清奇。”
“是因为看我有娘生没娘养，躺在路上哇哇大哭怪可怜的才收留我的吧？”
“当时你那么小，确实挺可怜的，但你也确实天资聪颖，骨骼清奇，你两岁的时候——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几岁，因为那年是我收养你的第二年，所以就说你两岁。刚刚说到哪了？哦，对，当年你才两岁，就能拿着一根筷子学我的招式了，所以我就教你剑法，希望你以后能接我衣钵，斩妖除魔。”
“我会努力接您衣钵，可至于斩妖除魔，现在是太平盛世，哪有妖魔？”
“妖魔始终存在，不在山上，不在水里，不在天上，只在人们心中。你要走出去，小狞，走出去。也许你以后会想念这里，但你必须走出去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你在五七沟这个小地方待惯了，其实五七沟里的所有人都在这里待惯了、待乏了、待倦了。这里是美好，可这里也狭隘，狭隘的地方就容易滋生妖魔。小狞，你知道吗，外面的世界很大，妖魔也很多，但妖魔最容易出现的地方，却是世间狭隘之处，五七沟就很狭隘。所以有朝一日，如果有机会，小狞，我希望你能走出去，做个真真正正的男子汉。”
“可是，如果有一天，妖魔来侵犯五七沟，难道我要逃避，躲出去？我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当然，如果有一天，妖魔降临，它们挡住你的去路，让你无法走出去，你就要用我传授给你的本事，将他们斩杀，杀死所有挡住你去路的妖魔，这样你既能保护五七沟，又能走出去。你知道吗小狞，在五七沟外面，有一种能在天上飞翔的机器，叫做直升飞机，你想坐直升飞机吗？你想在天空中翱翔，将天下万物揽入眼底吗？你想没想过，如果有一天夜里，你正在睡觉，一道强光照亮你的屋子，将你照醒，一架直升飞机轰鸣着停在你的院子里，从上面下来一个陌生人，伸出手来，对你说，跟我去拯救世界吧。你会怎么回答？”
“我会答应他，我要拯救世界，我要做英雄！”
“师父。”巫小狞喃喃道。
“你说什么？”马小南扭头问道。
“没什么。”巫小狞说到。
第二天，四个人在学校碰头，因为黄小润嘴笨，所以由龚小任来转述两人昨天回去通知村里之后村民们的反应。
“他们就知道笑，没个正经，以为我们是神经病，不管落岭还是永固都是这样。话说小狞，你说的这事儿真的靠谱吗？”
巫小狞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小碗口大的鳞片，绿莹莹的光泽在日光下显得更加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龚小任夸张地把两腮的肉嘬了起来，咽了口唾沫，叫道：“这是他妈什么东西？”
“这场战争主导者身上的鳞片。”巫小狞说道。
“可是，小狞，虽然俺们愿意相信你，但大家都觉得俺们在胡说，就凭俺们四个，也闹不清楚这事儿啊。”黄小润说道。
巫小狞点点头：“五七沟保卫处的万处长也不相信我。保卫处是五七沟唯一的武装力量，如果他们都不及时准备，等战争打响了，居民们只能等死。”
“落岭和永固的治安大队也不管这事，他们说我们胡说。”龚小任说道。
巫小狞一下子就泻了气。
听李小环的语气，他恐怕已经胸有成竹。而五七沟、落岭和永固的人们却仍然对这些危险一无所知。等到那些怪物打过来，人们还不任人鱼肉？
马小南一直没说话，他看见巫小狞失落的表情，问道：“小狞，你要放弃吗？”
“我……”巫小狞支支吾吾，“我不想放弃，我也想拯救大家，可是，现在只有我们四个，根本不可能对付得了庞大的怪物联军，我们……”
“我就问你，你现在要放弃吗？”马小南盯着巫小狞的眼睛，打断道。
巫小狞想了想，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十八年的生活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有快乐有悲伤，可终究是摆脱不了“平庸”这顶帽子。过往的记忆要么被封印，要么随着时间消散，就连那位神秘的师父也被他给忘了。虽然师父早已去世，可他一直是巫小狞崇拜的对象。如今，巫小狞连昔日的偶像也给忘了个干干净净，他觉得自己真是糟透了。
真的糟透了。
可是，他不想再继续糟下去了。
“我不放弃。”巫小狞说道，“小南，我不放弃，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我是有办法，不过，如果我们真的做了，那真的就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所以，公平起见，小狞你要问问小任和小润，他们是否愿意跟我们一起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