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梁母早起去南门口买菜，顾名思义那是庸城的南口，靠着澧水形成了一个口岸，在还没有通桥的时候一直都靠着这个河岸运送来自各地的商品，如食盐、大米、各种布料等生活用品来交换当地的桐油、茶叶、竹等各取所需，后来通了公路，有了更为快捷的汽车作为交通工具，水道便慢慢落寞了，但这里俨然成了庸城一个繁华的所在，各种商铺沿街而落，天还没亮的时候店铺就已开门，那种用一块块木板的遮挡的橱窗会被打开，然后把出售的商品一件件整齐划一的陈列出来，庸城在赚钱这一方面表现出来不同于相邻其他的地方的勤奋。然后周边的菜农也会聚集在街道的两旁，用两个箩筐装着刚从地里摘下来的新鲜蔬菜用一根扁担挑来出售，因为走起路了搭在扁担上的手称会“叮当”作响，那便是庸城早上最美的协奏曲。
梁母很久没有看到那样的眼神了，两三个人围成一小团在她背后指指点点，梁母是熟悉那种眼光的，只是这一次让她不解的是何事。刚走出小巷的门口，他的老同学便在巷口等着她。
“老徐，你怎么在这里？”梁母明知故问。
“蕙兰你还不知道吧，现在都在传是你家的老大杀了马原。”
梁母恍然大悟，“难怪今早其他人看见我都怪怪的。”
老徐担心道：“我就是来问你下，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我也不清楚，国庆没跟我说过这个事。”
“听说昨天他被市里来的人叫过去问话了，他没跟你说过这事？”
梁母摇摇头，“难怪他昨天晚饭也没怎么吃，问他啥也不说。”
“等会我帮你去打听一下这事，我相信老大绝不是那样的人。”
“谢谢你了，老徐，每次都麻烦你。”
“我俩之间不用说这些客套话，我去单位了。”
说完老徐便调头离开，梁母也没再多想，因为多思无义。
晚上梁国庆要值夜，所以此时他还在家中休息，只是庸城此刻已经风言风语漫天，大家仿佛已经认定了梁国庆就是凶手。
“梁国庆你给我出来！”门外人把门板拍的生生作响，似要拆掉大门一般，然后一边大声嚷道。
去开门的是梁志新。
他打开门看见两个彪悍的男人，其中一个正要推门，被梁志新死死地抵住。
“梁国庆在吗！叫他出来！”
“你们找我大哥什么事？”还不知情的梁志新问道。
“什么事？！杀人偿命的事！”说着另一个就推开了梁志新，他的力气太大，瘦弱的梁志新被推的后退了两步，差点跌倒。
“你们要干什么！”梁志新大叫道。
那两人没有理会他，只是在院子里大叫：“梁国庆你给我出来！”
“你们找我什么事。”梁国庆的声音闷闷的，他披了件棉衣从房间里出来。
“你就是梁国庆！”推开梁志新的那个人指着他。
“我就是，你们是谁？”
另一个冷笑了一声，“我们是马原的堂兄。”
“你们一大早闯进我家作甚！”梁志新的声音低沉起来。
“我们来找你算账！”
“算什么账，我不记得跟你们家有何纠葛。”
“你小子杀了人，还这么嚣张！今天老子就是来教训你的，让你血债血偿。”
说着其中一个便冲了过来，梁国庆好歹也是当过兵的，哪能这么容易就被制服，他一脚迎了上去，将那人踹倒在地，接着另一个也跑了过来，钳住了梁国庆，地上那个刚准备爬起来，猛不觉被梁志新从背后偷袭，头上一记闷响，梁志新站在身后手里握着一把扫帚。期间另一个看见同伴被梁志新打倒在地一分神，没留神肚子上吃了梁国庆一个后肘，一阵剧痛让他松开了钳住的双手，就在这时梁红敏从厨房跑了出来。
“大哥！这个给你！”梁红敏跑到梁国庆身边，把劈柴的柴刀递给了他。
那人捧着肚子，惊慌地喊道：“梁国庆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说杀人，我今天就杀给你看看。”说着便举起了柴刀，作势向那人面上砍去。
那人吓得半死，连忙拉起倒地的同伴，夺门而出。
梁志新连忙追出了门，拿着扫帚的他对着他们逃跑的方向大叫：“下次别让我在看见你们！王八蛋！有种别跑！”
然后梁志新在门口骂了一阵，最后才被李静劝进了屋。
这一番动静又成了庸城一帮闲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打跑了马家兄弟的梁国庆一时间被众人认定为就是凶手的无二人选。
中午梁母回到家，没有多说什么，几个兄弟姐妹生怕母亲责怪也未多言，午饭后她把梁国庆叫进了里屋。
“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吧。”梁母厉声道。
梁国庆把调查人员的问话和马家兄弟今早的事情跟梁母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了。”
梁母思忖了一会儿，然后“若有所得”地点点头。
“不知道是谁在散步谣言诋毁我！马原的事跟我丝毫关系都没有。”梁国庆辩解道。
“这次你们单位有几个人报名去省里学习？”
“好像符合条件的就只有我和马原，还有个就是李中华，但听他自己说好像没有报名，他老婆已经有五个月了，产期与来年春节后去学习的时间正好相冲。”
梁母听完对着梁国庆说道：“你读完中学后我就托你徐叔叔把你送去当兵，本来是想锻炼锻炼你，只是不想你还如当年一般单纯！他李中华之前是比不过马原，但现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把你死死踩住，去学习的名额一定不会出其左右，这样一个大好机会他会随便放弃？”
“难道他是故意骗我的？”
“我相信他是故意的，但绝对不是骗你，是为了防马原的，你们三个人中马原去学习的可能性最大，本来你也比他更适合一点的，但是你……”说着梁母看了梁国庆一眼，“……你，不是说你工作不努力，只是你到单位一年多了你还干着看门的活，你没想过自己的问题吗，我平日不说你，过年过节让你去田经理家去坐坐你也不肯，现在马原已经这样了，他去省里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只要稍稍把你压死便可。”
“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怨我，我跟你说过了，我不想跟其他人一样，我在部队那三年什么关系也没攀什么礼也没送，照样过得不错，妈，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是需要走后门的。”梁国庆辩解。
“你以为没有徐叔叔的帮忙你能去当兵吗？这个世界不是你想怎么就是怎样，当一个人的想法与大众相违背时，你觉得是你能独善其身还是所有人排外孤立，如果你是一个人我支持你的想法，但是你有一家子的大小的责任，你认为你能鹤立鸡群吗？”梁母问倒了梁国庆，如果他当初没有回家留在部队，是不是就可以变成自己希望的样子？
半夜迟迟未能入睡的梁国庆起身出门，沿着小巷的泥泞的道路在庸城四处穿寻、漫无目的晃荡。午夜的庸城十分寂寥，寒风划过各家院落的青砖能使窗户上的玻璃“呼啦”作响，没有光，一点也没有。仿佛走在黑洞失去了方向，梁国庆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他甚至怀疑自己时候是否还在庸城，他只能一手摸着尖锐不平滑的墙面然后小心地试探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他试探道路的脚踏到一个柔软的物体，但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如同冰水灌身。
“什么东西！”梁国庆不觉大叫起来。
“太黑了，我认不清回去的路。”一个声音幽幽的传来。
“我也是。”梁国庆舒了一口气。“今晚为何这样的黑！”
“每晚都一样，只是你平时未曾发觉而已。”
“你叫什么，家住哪里？”
“我家就在南门口到后溪的那条巷子里，我是雨娘。”
“雨娘！”
听到这个名字梁国庆吓到退了一步，那自称雨娘的女人却继续说道：“……我男人和孩子还在等着我回去呢，我要赶快回去……”他一面心惊一面不断后退，那个女人的声音却一直都在，“……不然你带我回去吧，你一定能知道路……”
梁国庆连忙后转迈腿，一只手在黑暗中抓住了他的胳膊，就算隔着厚厚的棉衣，那如同千年寒冰般的刺骨凉气还是侵入了他的皮肤，仿佛能将他整个人冻僵。
梁国庆一个挣扎，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喘着粗气，衣衫被冷汗沾湿，不禁打了个寒战。
原来只是一场梦。
他定了定神，发现自己躺在值班室里，他才想起今晚是自己值夜，火盆里的黑炭已经烧尽，窗外有门廊上微弱的灯光。他缩回了被褥里，想着刚才的梦竟然再不能入眠。
他很小的时候就听老人说过，日夜飘荡在庸城的鬼魂野鬼就是雨娘，她的家原本就在南门口一条西向的箱子里，只是被大火烧尽只剩下一片荒芜废墟，每到夜里她便出来找回家的路，整夜穿梭在庸城的角角落落不停不歇、无止无休。
梁红敏是梁家最小的妹妹，在庸城一中读高一，年龄最小可是脾气却很大，是班上多数男生都不敢招惹的类型。可是这一次她在班上的地位却遭到了很多人一致的攻击，因为他被冠上了“杀人犯妹妹”的称号，一时间仿佛成了班级男生的“公敌”。
其中几个调皮的平常就老跟她作对的以乔邦直为首的男生总是在班上故意很大声的谈论杀人浮尸的事情，这点让梁红敏很恼火。
“……你们知道嘛听说凶手在尸体上捅了三刀，刀刀在要害上，最后扔进了澧水河……”乔邦直又开始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来刺激梁红敏了。
“是什么深仇大恨他才会杀人啊。”其中一个附和。
“听说是情仇，也有人说是那人欠了凶手的钱，而我觉得吧，情仇的可能性比较大，就像电影里面的情节。”
他们“讨论”的声音故意特别大，梁红敏终于忍不住，她推开了同桌阻止她的手，径直走到乔邦直的身边。
“你刚才说什么呢。”
“我说浮尸凶手的事情呢，你不知道吗？照理说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人啊。”乔邦直继续激怒这梁红敏。
“你说说为什么我是最应该清楚的人啊。”
众人似乎听出来梁红敏语气中的敌意，纷纷散开退至乔邦直的身后。
乔邦直有点心虚，但作为这群乌合之众的中心，他也要硬着头皮面对着梁红敏。
“你自己心知肚明。”
梁红敏听完后立马推了一把乔邦直，他可能没想过她会出手，踉跄这差点跌倒，身后的一帮人大笑起来。
“我警告你，如果你再瞎说，就不止是这样了。”
乔邦直站稳，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便回了过去：“嘴在我身上我想说就说，你管得着嘛！”
“你看我管不管得着。”边说梁红敏伸脚绊住乔邦直的腿然后双手使劲一推，这次他严严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乔邦直立马红了脸，起身准备反击，却被一个声音喝住。
“你们在干什么呢！”
是他们班的代办班主任——田丽。
“你们做什么呢！”所有人都站在原地没有出声，“其他人都散开，梁红敏和乔邦直跟我去办公室。”
两个人只能无奈地跟着田丽走进了办公室。
“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田丽把手中的书往桌上一拍，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被目光集中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两个人此时不约而同地没有回答。
“虽然你们白老师请了病假，由我来代理你们班的班主任，但不是表明你们可以胡作非为，梁红敏你说是怎么回事，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整天跟男生打架。”
梁红敏低着头依旧没有出声。
田丽见状便把目标转向了另外一个，“她不说你说吧，是怎么回事？”
乔邦直也不出声。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起来。
田丽看了两个人一眼，“既然都不说，可以，放学前每人写一篇八百字的检讨书交给我，你们去上课吧。”
随即两个人走出了办公室，但谁也没搭理谁。
放学后只有梁红敏被留校了，乔邦直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给了她一个轻蔑的笑容，梁红敏强忍自己的怒气没有爆发。
因为此时田丽正等着她，梁红敏忐忑地进了办公室。
“梁红敏，梁国庆是你哥哥？”
她万万没想到田丽会问她这个问题，然后点了点头。
“没事，我看过你写的检讨了，没啥大事，我就是想提醒你，你是女生，班上那些调皮的男同学你要和他们保持距离，他们故意激你你不搭理他们，他们觉得没意思自然就不会再惹你，你越生气就是中了他们的计，这次我就不追究了，下不为例。”
本以为会得到惩罚的梁红敏感觉如获大赦，连忙点头。
“我相信你哥哥没有做那样的事情，所以在调查结果还没有出来之前，没必要计较那些流言蜚语。”田丽继续说道。
“田老师，你认识我哥吗？”梁红敏不禁问道。
田丽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可以回去了，路上注意安全。”
梁红敏跟田丽道了别，然后就回家了。
刚到校门口，她就看见梁国庆在等她。
“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接你放学。”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你二哥被野狗咬了，现在正在医院，妈妈和李静在照顾她，她不放心你让我来接你。”
“被狗咬了！”
“不知道是从哪里跑来的野狗，有病，今天咬伤了好多人。我们回家从大路走，不要穿巷了。”
就在这时田丽也从学校出来，梁国庆看到她时，明显地愣了一下，被一旁的梁红敏注意到了。
田丽很大方地走到了他们兄妹面前。
梁红敏叫了一声：“田老师。”
田丽点点头，然后对着梁国庆说：“好久不见。”
梁国庆尴尬地笑了笑，“早听说你回来到老师了，只是一直不得见。”
“你来接你妹妹，那我先走了，再见。”田丽似笑非笑地说。
“好！再见。”梁国庆又才反应过来，“田丽，今天多了好多野狗咬了很多人，你回去时小心点别穿小巷。”
田丽回过头，看了一眼梁国庆，眼神透露出某种欣喜，然后碍于梁红敏的在场，又把这种表情很快收了回去。
“谢谢，我家就在前面不远，我从大道走。”
梁红敏把这两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一阵窃喜，似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物。
“我们也赶快回去吧，大哥，不然天就要黑了。”梁红敏笑着说。
梁国庆点头应和。
同年12月，庸城爆发了狂犬病，死亡41人，近两百余人受伤。
县政府组织各界人士行动起来合力灭狗，学校停课三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