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下起了大雨，萧红红没回来。虽然走的时候她说会晚归并且不用等她吃晚饭，但月季还是有些担心，历史学者没有带伞。大饼叔神色如常并不在意，可能觉得这位红衣的寄宿者有让他无力牵挂的衣服颜色。洗过碗，月季拿了两把伞出门。
在门口撑起一把伞，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月季站住了，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真是个傻瓜，萧红红到底会从那个方向回来呢？完全不知道。只要萧红红出了这个门，她的行踪就完全不知道，不要说从那边回来，就是从她突然从天上掉下来都没什么好奇怪的。
历史学者可以知道一座城市的过去，可没人知道历史学者的事情。在天天进出的自家门口，月季竟然发了呆，突然觉得好笑，萧红红总是能把一些熟悉的感觉转化为未知的。
站久了会觉得冷，月季没有等萧红红的想法，在距离温暖房子一步之遥的地方接人有什么意义呢？月季只是在考虑要走那一边，要走多远。考虑久了就觉得冷，因为水气太大了，雨水从伞上滑落，掉在地上摔成粉末，有一些细微的粉末会跌到月季在凉鞋中裸露的脚趾上，它们微不足道，但是时间久了，就化为了冷。
好在天很黑，这种冷似被凝固了，而且还有一刻不停的雨声，它们那么样的持久和热闹，假的一样。
如同月季般的傻子，站久了反而习惯，她的眼睛也习惯了漆黑一片的雨幕，并且能把它穿透得越来越远，这种感觉挺美妙。
原来是左边，萧红红从左边回来的。看，只要去观察，一切秘密都会被揭开，重要的是向前走的那一步。萧红红不知道从哪儿找了块木板，一只手把它举在头上挡雨，眼睛还向远处打量着，好像历史的秘密也会从雨幕中渗出来似的。之后她发现了门口的月季，好像小猫发现了窝一样，紧跑几步跳进了伞下，她把木板立在墙边，扬起脸盯着月季问：“你在等我吗？”
月季说：“本想去接你，不知道你去了哪边，正犹豫呢。”
萧红红笑了，那盯变得更仔细，好像要在那不笑的脸上找到酒窝一样，“快进去吧。”
月季躺在床上把被子用力拉了拉，似乎这样就没那么尴尬，从天窗望出去是一片星空，在萧红红洗澡的这段时间雨竟然停了，这种天候现象让月季刚才的举动显得更加多余，不过这种程度的不自然对于月季来说倒没什么了不起。这时响起上楼梯的脚步声，月季心跳的节奏多少还是发生了些变化。
“啊，淋雨后洗个热水澡实在太舒服了。”萧红红一上来就感叹起来，她像往常一样铺好位于月季床边的地铺，钻进被窝后惊讶道：“雨什么时候停了？星空变得这么清澈。”
月季仔细观察，星空确实比往常更清澈了，也许是雨云被风吹散的原因，夜空几乎透明，仅凭着星光的亮度阁楼里就能微微见物，这是平常少有的情况。身旁的萧红红把枕头竖靠在墙板上，在地铺上坐了起来，她用手推了推月季用蛮神秘的语气说：“我这有好东西，你要不要？”
现在萧红红的位置几乎与月季平行，月季扭头看着她问：“什么好东西？”
萧红红嘿嘿笑了下，从旁边的黑暗里拿出一个罐子和两个杯子展示给月季看，“还记得初次见面时我说土豆有一万种吃法吗？”
“嗯。”
“这是其中一种，我从我们家厨师那学来的，土豆酒。”
月季也坐了起来，她奇怪地问：“土豆还能酿酒？”
萧红红边向一个杯子里倒酒边说：“当然，从历史中看，几乎任何作物都能酿酒。”说完她把杯子递给了月季。
月季接过杯子，轻轻地抿了一口，有点淡淡的酸味，有点甜，有种清香，微有些辣，喝下去胃里暖暖的很舒服。她惊讶地看着萧红红问：“这酒是用土豆制造的？”
萧红红点头说：“主要原料是土豆，还用了我自带的酵母，前些天加了在森林中采的草药，来黑衣城之前我的主要工作是为厨师买菜，加上从历史中得来的知识，觉得自己还蛮有长进的。”说完萧红红又把罐子递上去，月季用杯子来接，这次杯子几乎被注满了。之后萧红红也给自己倒了酒，很舒服地靠在枕头上仰望着星空问：“好喝吗？”
月季也调整了自己的姿态，她慢慢品着酒，身上感觉得到的、感觉不到的疲惫都渐渐散去，“好喝。”
“明天我告诉你酿制方法，用之前酿的酒做引子可以代替酵母。你看，物质多么单调都没关系，只要心复杂，世界就是复杂的，反过来讲，如果心灵单调，就算有无数物质来刺激他，效果也会很微弱。所以你们黑衣城并没有被任何人锁住自由，是吧？”
“这又是你在历史中总结出来的？”
“嗯，历史能告诉我们很多东西，因为它等同于无数段的生命历程。那些在历史中的人啊，他们为自己而活，但我如果理解了他们，我就仿佛活过了他们的一生，他们教给了我很多东西。比如这酒，就是生命的延续，它诞生于距离今天很遥远的过去，那时人们并不满足于吃饱，他们会用维持生命存在的粮食去制作一些特别的让精神更加解放的物质，所以我觉得人类很高贵，因为他们的最终目的一定不仅仅是活着，虽然他们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但我强行认为他们有更远大的目标，他们有我所不知道的方向，而事实证明越是有这样目标的族群就越繁荣，这不正好证明了我的判断。”
“也就是说活着不是目标只是人类为达到终极目标必经的一步？”
“大概如此。我觉得他们一定是在谋划些什么，比如他们事先设定了某种程式，之后子孙后代在自己不知情的状态下，被程式引导着向目标前进。”
月季慢慢转着手里的杯子说：“你不当自己是人类也就罢了，总把我也拉进来，这样好吗？”
“你不是被别人称做‘无法理解的月季’吗？就算我把你当成人类，他们也不服气吧。”
噗，月季被逗得笑了出来，“人家只说我无法理解，可没把我当作怪物。”
萧红红做出很憨的样子说：“啊？不可理解的东西不就是怪物吗？”
月季微微笑了下说：“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不认为这是一件应该感到悲哀的事情吗？”
萧红红看着星空所问非所答地说：“你觉得这星光悲哀吗？”
“星光？”
“嗯。它们微弱、冰冷，虽然优美，但却悲哀，它们似随时会被绝望的黑色所吞噬。”
月季从天窗看出去，这种景色她已经看了太久，“嗯。”
萧红红怀抱着杯子说：“可是呢，它们并不冰冷，也许它们也并不微弱，这种温暖与光明是绝对的，不论它被怎样地包围着，但光明就是光明它与黑暗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界限。存在就是存在，人类怎么去解读它，只与人类自己有关，改变不了星光的本质。一种像星光般优雅的存在，人类愿意怎么形容就去怎么形容，这些形容如同一面面的镜子，只是映出了人类自己的心而已。”
“怎么才能成为像你一样的魔法师？”
“我？我有什么好，我是个坏榜样，我想如果人们希望在魔法界寻找一位形象大使，一定是找你月季。在星光下盛开的无法理解的月季，还有什么比这更恰当。”
“就算真是这样，在你面前我一点法力都施展不出来。”
“因为你被我的酒收买了，吃人家的嘴软。”
“你别逗我，这可是在床上。”
“好好，我不说笑话了，我们来说正经事好了。”
两个人忍不住同时笑了起来。在土豆酒的作用下她们不知道聊了多久，当清晨的阳光射进阁楼时，地上一片狼藉，两人的睡姿和孩子一样，没人能起来，不论历史学者还是土豆饼店的店员都没能按时履行她们的义务，直到大饼叔在楼下叫她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