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南昌时,已是深夜。南昌的气候一成不变的令人讨厌。刚踏出车门又冷,又湿的大风立刻就扑了上来。下车的乘客全都低头弯腰,行色匆匆。
车站的出口处堵着大量等客的出租车司机。有好几个看起来像开黑车的中年男子紧盯着我不放,穷追不舍的问我去哪里。我装聋作哑没有作答,径直朝站前的广场上走去。天空又下起了小雨,我撑开伞扬手招车。大约过去五分钟之后,一辆送客的出租车正好停在身前。一对年轻的情侣下车之后,我坐了进去顺手把手机地图上搜索到的酒店名字告诉了司机。
我把头紧紧地贴在玻璃上观看这座城市,急切地想要看到八年来它所发生的变化。
可惜夜色正浓,又下着小雨,所以能看见的内容极其有限。粗看之下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街道好像还是记忆中那些街道,建筑好像也还是记忆中那些建筑。南昌大体上还是八年前的样子。
酒店房间无可挑剔的干净整洁,遗憾的是消毒水的气味有些刺鼻。每次在陌生之地闻到这种气味,隐隐约约的不安之感就从心底冒起。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随手把背包放在地毯上,拧亮床头灯,坐在沙发中点燃一支烟。在陌生的空气中闻到一点熟悉的烟草味,也许能把心中的不安之感尽快地驱除出去。我想。于是接连把两支烟一口不剩的抽完。十几分钟过去之后,在空气中终于也能闻到熟悉的烟草味了。但是内心的不安之感却一点未减。无奈,为了驱除因环境的陌生而产生的不安之感。现在只剩老老实实的坐着不动这一招了。
来到陌生之地通常情况下只要你保持不动,不轻易发出声音并且面含微笑。随着时间渐渐地往后推移,周围的事物慢慢的都会接受你存在的这一事实。
虽然这说不上是什么真知灼见,但是在陌生的环境下用来消除内心的不安之感却颇为有用。
如此我坐在沙发上,一枝接一枝的抽烟,静静地等待对方的接受。表面上看起来,仅仅是傻坐在那里等待。其实不然。如此等待时,我竭力全力把记忆深处的古力拉了上来。如果明天能顺当的见到古力那么今晚将是我们分别多年之后我最后一次对古力的回忆。
古力从始至终都是特立独行之人。连最后的分别都做得与众不同。毕业临近时,一向和我形影不离的古力,一夜之间突然消失的无踪无影。既没有和我喝酒告别,也没有给我电话留言。走得无声无息,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留下。古力走后多日,我去他宿舍找他玩,推开门发现人去床空。属于他的旧物全部带走,只留下光秃秃的床板剩在那里。问他同宿舍的室友,古力何时离开的。其中一个说,当他参加完招聘会回来之后,古力的床位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去了何处?我又问。他们则拼命摇头,谁也答不上来。
这就是特立独行的古力。
从古力的宿舍退出来之后,我有一种失恋之感。如同相恋多年的恋人,突然一声不响的离我而去。
和大学时代的女朋友分手时,曾经想要模仿古力不告而别的行为。可是终究因为性格不同,怎么都学不来,以至于拖拖拉拉弄得大家都痛苦。
古力和阿星曾经打过架。这件事我差一点忘记了。若不是此刻坐在这陌生的房间,集中精力回想古力,怕是永远也想不起来。
特立独行的古力对于集体活动一向不闻不问,而身为班长好出风头的阿星却把集体活动当做身家性命一般看待。每一次一有什么集体活动阿星准是那个扛着班旗走在最前面的人。一个不闻不问,一个热衷于热闹。如果光是这样,两个人还不至于打起来。会闹冲突的关键在于阿星是个信奉偶像崇拜,大搞极权主义的班长。
古力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因此他一向看不起阿星这一套。更不用说听其摆布了。
大三的校运动会上,我牵着女友的手坐在看台上。正晒着秋日温暖的太阳惬意不过时。阿星穿着运动短裤,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看到古力了吗?”他说。
“在宿舍玩吉它吧?”我懒洋洋地回答道。
“他妈的,这个时候玩吉它。”阿星怒不可斥。
我一头雾水。
“带我去找他。”
“为什么?”“再过十分钟就是他八百米的比赛了,班主任正在下面等他呢。”
不容我再问,阿星已经把我拽了起来。当着女友的面阿星对我如此不礼貌,本想发火。但事关古力,我也就不和他计较。
来到古力的宿舍门口,“砰”的一声阿星一脚把门踹开。
果然不出所料,古力正悠闲自在的坐在床上弹吉它。
“怎么还在弹,你他妈的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阿星脾气火暴的说。
古力则不温不火地看了阿星一眼,不理不睬,继续弹他的吉它。
“听到了没有。”一贯顾气指使的阿星立刻火冒三丈。古力仍旧不理不睬。阿星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一气之下把古力怀里的吉它夺了过去。古力跳下床来,目光凶狠地盯着阿星,并且去夺阿星手里的吉它。阿星死拽着不给。古力朝他的鼻子上给了一拳。这一拳打得够惨。阿星的鼻血咕咚咕咚冒了出来,左边的眼睛也黑了半只。一向嚣张跋扈的阿星怕是做梦也没想到,古力敢打他。跌坐在地的阿星,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他妈的敢打我。”阿星从地上弹起来冲向古力。古力也不躲闪,挥着拳头迎了上去。两个就这样扭打起来,我试图将他们分开,但是势单力薄根本没用。记得,拉架时我脸上还挨了一拳。没办法,劝不开只好捂着脸坐下来看他们打了。
打斗的场面很壮观,甚至有点惨烈。你朝我脸上一拳我给你肚子上一脚,咬着牙谁也不哼一声,抱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一场架打下来,毁了两把椅子,一只衣柜,零碎物品散了一地。古力的吉它不能幸免的成了废品。如果校保安队的人没有及时赶到的话,阿星或者古力,至少有一个人会被抬上救护车。
我想。还好我跑得快,急着搬来了救兵。
不过事情到此却没有完。气量狭窄的阿星事后还找了一伙想要对古力报复。他们把长刀和铁棍藏在长裤里,守在古力每天回宿舍必须经过的树林中。古力得知消息后,很看不起阿星口出狂言的威胁和这种下三流的行径。古力有古力做事的方式。他不声不响的在夜市上买了一把二十公分长的藏刀并且开了锋,然后用布条緾着刀身随身携带着。
刚开始两天,阿星和他的同伙叼着烟风风火火的守在树林里。古力无心跟他争执,待在宿舍里也不出去。吃饭买东西之类的全都有我代劳。阿星因此嚣张的不得了,以为古力被吓破了胆,不敢出来。他口沫四溅,得意忘形的逢人便吹。我实在看不下去,叫了一伙人准备跟阿星大干一场。可是半路上被古力拦了下来。古力说,何必要跟那种人大动干戈,让他自已为是的牛上两天,自生自灭不就得了。
确实如古力所料,事情过去几天之后林子里再也看不见阿星和他同伙嚣张的身影。估计是去哪里喝酒庆祝了。听到我这样说,古力苦笑了一下。遇到这种人真是麻烦。
在以后的时间里,虽然阿星偶尔还会向古力挑衅,不过古力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一如既往的翘他的课弹他的吉它,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这件事过去很久之后,有一次我女朋友无意中又说及此事。她说:“你知道吗?上次古力根本就没有报什么800米比赛,全部是阿星自己给古力硬按上去的。”
“难怪古力会充耳不闻。”我说。
“该打的阿星。”女朋友幸灾乐祸的补充道。
这样没头没脑的想了一通古力之后,当我把注意力拉回现实中时,心中的陌生之感已消失殆尽。
这个陌生的环境好像接受了我。
我熄掉抽了一半的烟,从背包里找出换洗的衣物,换上拖鞋,走进浴室。痛痛快快的冲洗了一番,接着匆忙地刷牙洗脸,然后坐在床沿上用毛巾把头发擦干。去检察门有没有锁好时,发现地毯上躺着两张色情服务卡片。
手中卡片上的女郎衣着暴露,半裸的胸脯大得出奇,摆着搔首弄姿的姿势,万般挑逗地看着我。一个月以前的我也许还会试一试,但此时的我已不同往日。对于此种事已毫无兴趣。不管应招小姐是“在校大学生”,“高级白领”抑或“性感的女护士”都是如此。
我把卡片撕成碎片,投入卫生间的垃圾筒。为了防止入睡之后有人来电话打扰,电话线也被我拔了下来。
上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