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杨换了一套衣服，他知道，年会的时候会遇到很多领导。真是个注意细节的人，米杨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着，挤出一个笑容，直到他能在面具下的笑容里看见足够的自信，才算满意。
觥筹交错的场合一直是米杨不太喜欢的，因为这种场合往往会有很多的人，也会有很多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现一点点的差错，可能就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影响，这种场合如果不戴着面具的话，就会感觉像没有穿衣服一样。
现在他不会有这种感觉，因为他已经准备得很充分了，衣着得体，加上他的面具，他很轻松地扫视着周围。往往事与愿违的情况会在人们自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出现，比如像现在。米杨看见王顺和陈主任站在一边，正在谈着，王顺时不时地露出让米杨很不舒服的笑容，再严重一点，是很反感。
米杨调整了下呼吸，很自然地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陈主任，来这么早？”
“是啊，难得轻松一下，就过来了。”陈主任微笑着回答他。
王顺看见米杨，马上和他打招呼：“米哥，一个人来的？”
“我不一个人来，难道还……”米杨后半句“和你一样有个伴一起过来？”被周筱的声音堵回去了。
“你们在这边啊。”
他回头看见了周筱，今天得周筱显然精心打扮过，米杨看得有些发愣。
“怎么了？”周筱笑着问米杨。
“没什么。”米杨想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眼睛拿掉了，有些不习惯。”
“哈哈，换了隐形嘛！”
“周姐今儿很漂亮么！”王顺凑过来笑着说。
“谢谢你啦！你这嘴还是这样！”
“哈哈，也就这不是米哥教我的了！”
米杨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他很奇怪，因为他听着王顺教周筱“周姐”，他们俩这是唱得哪一出？
“你们年轻人先聊着，我去那边打个招呼。”陈主任和他们三个人说。
“哎，好的，陈主任您慢走。”
“好好，您先忙。”
米杨正好借口去了下卫生间，他还在琢磨刚才的疑惑，不小心撞到迎面的一个人，他抬头一看，韩越。
韩越今天打扮得很亮眼，被这么一撞，本来很好的心情被破坏了，刚想开口骂两句，抬头一看是米杨，“米杨啊，你慢着点，忙什么啊？”
米杨说了句不好意思，便没继续看他。他现在只想洗把脸，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两分钟，缓和一下乱七八糟的脑袋。他喜欢站在镜子前，这样可以更好地看清楚自己，米杨看着自己的脸，盯着两分钟，他好像觉得今天面具贴的有点褶，不知道是早上粗心没贴好还是刚才不小心和韩越撞了一下的原因，算了，反正要洗脸，摘了重新贴吧。米杨慢慢地摘着面具，就好像对待一个一碰就碎的艺术品一样，刚拿掉就听见韩越在后面说：“完了，你看见我那个小盒子没有？”
米杨被这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一跳，慌忙中先把面具团成一团塞在一边的洗手液的瓶子后面，然后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一样，“什么东西？”
韩越好像没有听见他说话，他的目光落在水龙头旁边的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上，那是一个黑颜色的小盒子，韩越立马笑了起来，“谢天谢地。”
“怎么了？”
“没什么，这是一个惊喜，差点丢了。”韩越留下一脸茫然的米杨，笑着走了。
本来就很疑惑的米杨更加茫然了，他现在有些后悔来这趟洗手间，于是他洗了一把脸，也出去了。
米杨回到王顺和周筱身边的时候，他们已经从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多了一个米杨刚刚还见过的人，韩越。
韩越没有注意米杨，他看着周筱说：“周筱，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周筱微笑。
“本来我今天有件事情要宣布，但是我觉得也没必要让那么人知道，所以我过来想和你单独讲。”
周筱很诧异，她看看一旁的王顺，“就在这说吧，没关系，大家都是朋友。”
韩越掏出一个什么东西，米杨在他身后，不怎么看得清楚，好像是个黑颜色的盒子。
“周筱，做我女朋友。”韩越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盒子，现在米杨看清楚了，躺在盒子里的是一枚戒指。
韩越有点得意，他看着周筱，在等答案。
周筱没有说话，她有点懵，她被吓着了，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感动，是彻底的出乎意料，她想说话，不知道说什么。米杨知道她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看见周筱的眼神，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终于这双眼睛也看见了韩越身后的米杨，米杨听见了她们跟自己说的话，他想帮一下周筱，突然他想到了王顺，米杨看向他，王顺已经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可是此时他并没有站出来帮周筱解围，反而一个劲地跟自己挤着眼睛。米杨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思考这些问题，因为对面的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已经在催促自己了。
米杨轻轻地咳了一声，韩越回过头，看见米杨站在自己身后，很不满地问他，“干什么？”
米杨没有看他，他清晰地感觉自己心跳在加速，砰砰砰的声音好像周围完全安静了一样，他看着周筱的眼睛，她们好像很高兴，米杨感觉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蹦出来一样，他顿了一下，说：“这就是你刚才说的什么惊喜么？”
韩越没有想到周筱答应自己之前，米杨会跑出来捣乱，他不明白自己表白跟米杨有什么关系，他似乎有点生气，语气变重，“你想干什么？”
“你在我们部门这么长时间，没有学会做计划之前需要搜集整理好相应的资料吗？”
“你到底什么意思？”韩越生气了。
“你不知道她有男朋友吗？”米杨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这种感觉就像自己和老米赌气时差不多，可是还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米杨努力使自己保持着微笑，可是这仿佛要费好大的力气，米杨脸上的肌肉都有些酸。
“谁？”韩越脸上的愤怒转变成了不解。
此时的三个人都看着米杨，都等待着米杨说出答案，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有期待、有喜悦、有疑惑。
“王顺啊！”米杨的胸口的砰砰声慢慢地放缓了脚步，好像泄气的皮球落地一样，节奏越来越慢。
米杨的答案瞬间改变了三个人的表情，所有人的目光都由米杨转向了王顺，此时王顺的表情刚刚从喜悦变成了疑惑。
韩越盯着王顺，眼里除了纯粹得只剩下愤怒，好像要把王顺吞掉一样，他狠狠地说着“好”，咬牙切齿，转身走了。
米杨看着韩越的背影离去，回头看看周筱和王顺，周筱的眼睛已经没有刚才的神采，像两个失去珍宝的小天使，躲藏在眼睑下面。
“我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周筱轻轻说。
米杨很诧异，他看向王顺，希望他能告诉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米哥，你怎么……”王顺很无奈。
“我怎么了？不是你们给我使眼色，让我帮着解围吗？”
“可是……”王顺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了。
“起码把韩越给打发了吧？我也算做了件好事情吧？”
王顺看看他，欲言又止，“算了，我去看看周姐，你帮我给领导请个假。”
刚刚还是四个人，一转眼的功夫，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米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但是他有一种感觉，自己确实做错了什么，刚才自己的心跳声已经告诉自己了，只是他不明白错在了哪里。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是紧张吗？米杨心里问着自己，紧张什么呢，不就帮他们解个围么。米杨耸耸肩膀，试图让自己舒服一些，不知道为什，他觉得有些热，可能是室内的空调温度有些高，自己好像都有些出汗了。他摸摸自己额头，确实有一点，忽然他的手停住了，接着又从额头移到脸颊。完了！面具不见了！对了，一定是刚落在洗手间了！米杨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他不敢再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大家面前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不过，那一定很不自然。
米杨打算回洗手间去找回自己的面具，这时候，他听见陈主任招呼他，没办法，他只好暂时放弃了去卫生间的想法。
整晚年会剩下的时间，米杨都和陈主任一起和其他部门的领导打招呼、聊天，米杨对之后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他一直都在想着落在洗手间的面具和刚刚没戴面具时候的状况。
晚上，米杨回到家里，他趴在桌上，一直盯着被他揉成一团的面具，屋里只开了一张台灯，光线不是很亮，但是足以穿透那薄如蝉翼的面具，米杨第一次觉得面具是如此的脆弱，连这微弱的光都能够刺透，光线就好像刺透铠甲的长剑，落在米杨眼前，落在米杨没有面具的脸上，落在米杨身上，却显得如此柔和，如此舒适，如此温暖。是了，脸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受了。
米杨摸出电话，拨通了老米的电话，“喂？”
“嗯？米杨？”
“爸，还没睡？”
“嗯，过会睡。”老米觉得米杨有什么事情要说，他从床上坐起身来，米妈妈听到是米杨的电话，看见老伴坐起身来，拿了件衣服给他披上，“这么晚打电话来，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是想想你那天说的话。”米杨伸出手指，拨弄着眼前的面具，“你说，是不是有时候太刻意了反而不一定能把事情做好？”
“这个啊……”老米想了想说，“有的时候呢，事情并不一定会按照你的想法发展，因为你再怎么考虑周全，心思缜密，总会有一些你考虑不到的东西。”
“百密一疏么？”米杨笑了，他想想最近发生的事情，有点自嘲，接着让老米继续说下去，就好像小时候缠着老米问为什么的时候一样，他觉得老米即将告诉他的一定是他此刻最想知道的。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老米也笑了，有些会心，他记得他们父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交流过了，“所以有的时候呢，只要把自己该做的尽力做好就行了，不是让你消极。你这孩子，太要强，自尊心也强，总是勉强自己，有的时候太刻意的话，不仅不一定能把事情做好，而且自己也不一定会开心。”
米杨点点头，虽然他知道老米看不到。
“人生这辈子要做的事太多了，要遇的人也太多了，怎么可能每件事每个人都和你想象的一样呢，有时候你就是自己逼着自己，想得太多，反而就不自然了。自然一点，抛弃那些刻意，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努力做好，这样过的才是你自己的人生嘛！”
元旦假期结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就是算是新的一年了，部门召开了人事会议，米杨很奇怪一直没有看见王顺，会上陈主任宣布了几项人事变化。
“米杨，升任部门负责人。”陈主任看向米杨，微微笑着，亲切地说，“米杨，继续努力啊。”
米杨郑重地点点头，“我一定继续努力。”
“另外，你们部门的王顺辞职了，韩越有其他安排调走了，我们会尽快安排新人报道，你要好好带他们。”
米杨没有让惊讶出现在自己脸上，“好的，我知道了。”
散会之后，米杨找到陈主任，“领导，王顺怎么了？他怎么会辞职？”
陈主任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其实，是韩越的原因，唉……”
韩越那天愤怒的表情又浮现在米杨眼前，他不知道说什么，他感觉是因为自己才使得王顺不得不辞职的，如果自己不说出来，或许什么事都没有。
陈主任继续说：“米杨啊，其实不瞒你说，之前是想让王顺做负责人的。”
那天果然还是没有听错，米杨心想。
“上面打算直接调你到我下面做副主任，现在你好自为之，继续努力，等下次吧！”
一周后。
米杨中午休息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不知道是谁打来的。
“喂，你好，哪位？”
“米哥，是我，王顺啊。中午休息出来坐会？”
米杨很意外：“你小子去哪了？我去哪找你？”
“老地方，你单位楼下咖啡店。”
米杨刚走进店内，老远就看见王顺跟自己招手，笑得还是那么灿烂，“米哥，这儿呢！”
米杨走过去坐下，打量了一下王顺：“你小子消失这么久干嘛？”
“哥们这不找工作么。”
“找到了么？”
“废话，米哥带出来的人，再怎么地也不至于没地儿去吧？”
米杨看着他还是这副模样，无奈地笑笑：“韩越的事，我对不起……”
王顺收起笑容，示意他停下，“米哥，这事不怪你，那天你说谁，谁都得辞职。今儿找你，有两件事。”
“什么事？”
“第一，我这安顿好了，过来跟你打个招呼，叙叙旧。第二，周筱……”
没等王顺说完，米杨插了一句，“你们怎么样？”
“不是我们，是你们！”
米杨指指自己，“我们？”
“米哥，你真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周姐那天是想让你解围，可是人家是想让你自己站出来，结果你倒好，一脚把哥们蹬出去了。”
“可是之前你们……”
“嗨，我们之前的计划书，有部分报去财务的，出了错误，周姐过来找我商量，我们俩加了几次班就把这事给解决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
“不是什么大事，再说周姐也说我们自己修改就好了，不需要告诉你。”
“你们不是一起去看电影么？”
“什么啊？那是她让我帮着买的，我住的地儿不是离电影院近么。”
米杨转头看向窗外，没有说话。
王顺继续说，“周姐老要我不要跟你说，其实我早就憋坏了。米哥，你不用跟我道歉，到是该好好给周姐道歉。”
米杨摇摇头，“事情都这样了，她恐怕也不会愿意见到我的。”
“少来了，米哥，我太了解你了，你看看你那天晚上出卖我的时候，那种表情，你想的什么，全写脸上了。”
米杨怀疑地看着王顺。
“还看什么呢？去啊！”
米杨站起来，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在脸上扯着什么，路过垃圾桶的时候，米杨伸手丢了进去。阳光好像也高兴了起来，又一次重新洒在这个年轻人脸上。米杨跑着，好像烦恼都渐渐地被甩在了身后，路上的人们好像都面带笑容，对了，不是那种面具塑造出来的笑容，是很真切的笑容。原来，只有自己成天戴着这玩意，米杨也笑了，同样真切。
老米正坐沙发上看报纸，忽然电话响了。
“喂？”
“爸，是我。”
“米杨？你这个点打电话，什么事？”
“我晚上回家吃饭，跟周筱。”
老米愣了一下，笑容顺着皱纹慢慢爬上脸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