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菲菲打算和陆明分手，他们恋爱六年。六年前搬进这个小区的时候都还年轻，手头没有钱，工作很辛苦，每天早晨要坐很长时间的地铁去上班，晚上回来疲倦地躺在床上相拥而睡，没有旅行，没有约会，没有偶尔浪漫昂贵的奢侈礼物。陆明向凌菲菲拍着胸脯保证，只要给他一些时间，一切都会变好。可是六年，除了年龄，其它什么都没变。
凌菲菲等够了。
分手按计划定在一个周末，阳光很好，微风不噪，凌菲菲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叫醒了还在熟睡的陆明，陆明笈拉着拖鞋，满脸混沌地坐在椅子上，风卷残云般吃完，又赖到沙发上看电视。
凌菲菲走到他面前，平静地说：“我们分手吧！”
陆明没听清问：“什么？”
电视里正播着电影版的《将爱情进行到底》，时过境迁的徐静蕾当了两个孩子的妈妈，生活窘困，他和李亚鹏在破败的小旅馆里企图进行一场****，却是贫贱夫妻百事哀，什么都不顺。
面包不存，爱情焉附？凌菲菲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但着实深刻，她望着陆明的脸又说了一遍：“我们分手吧！”
陆明从沙发上跳起来问为什么？凌菲菲说：“我讨厌这样的生活。”
每天租住在暗不见光的郊区地下室，为买房省吃俭用，可攒下的钱却赶不上房价的上涨，一年到头没完没了的忙，好像人生都是这样，看不见尽头。以前大学追她的男孩不是升了职就是买了车，而陆明呢，他甚至都没发觉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成天乐呵呵，不思进取。
陆明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意才要分手，他可以改。
凌菲菲便把这些说给陆明听，听着听着，陆明火大了：“凌菲菲，你自己会挣钱吗？你每个月才挣多少钱，凭什么嫌我不会挣钱？再说了，那些追你的人……”
两个人吵嚷起来，接着又动了手，锅碗瓢盆全都摔碎，培根和煎蛋弄得满地，最后凌菲菲哭了，坐在地板上，哇啦哇啦，眼泪鼻涕整脸都是。陆明看不下去递给她一张餐巾纸，她却哭得更伤心，一把弹起来扑倒陆明身上，连挠带咬，陆明这回没吭声，捉过凌菲菲的脸，来了个绵长激烈的吻，吻到两个人都流了眼泪。
陆明说：我爱你。
凌菲菲说：我也爱你。
他们相拥睡着。
可醒来，还是决定分手，既然不能一起幸福，不如分开各自幸福，凌菲菲是铁了心，陆明摊摊手，只能同意。
二
因为暂时没找到房子，凌菲菲与陆明仍然住在一起，狭小的一间卧室，中间隔了一层布帘，光线照过来，人的影子印在上面，一顾一盼，倒是别有味道，他们还像从前那样互相照顾，谁早些回来，谁就淘米煮饭，不过，把钱分开来用。凌菲菲这才发现自己挣得真的很少，没有积蓄，每个月月光。
男人挣钱养家，女人挣钱自己花，这是她一贯秉持的理念，她觉得是时候再找一个男朋友，两个人生活怎么都比一个人划算。她在网上公布了自己单身的消息，发了微博，还配了一张四十五度角小脸大眼照，人要学会自我营销，否则谁知道你是哪根葱？
可惜上来问津者寥寥，唯一留言的是陆明：姑娘，拜托，PS不要P得这么夸张好么？他甚至在留言里帮她爆了一张他以前抓拍她吃鸡腿时的丑照，油光可鉴的脑门，连粉刺和黑头都看得清。
“你想干什么？”凌菲菲愤怒地扯开帘子，陆明却对着电脑屏幕哈哈大笑，生活和从前似乎没有多少不同，至少在陆明看来，女人总是爱闹的，女人也总是要回来的。凌菲菲不是没闹过，大学时候闹得比现在凶多了，就因为自习课他和别的女生玩笑，凌菲菲差点儿把整个自习室都掀掉，当着一干人的面抛下狠话：“陆明，我们分手，以后全天下男人死光了我也不要你”可他不是照样把她追回来了吗？
陆明有把握，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只要他们还住在一起。可凌菲菲好像不这样想，第二天就语重心长的找陆明谈了谈，要陆明为她祝福，因为她找了新的房子搬走。
这么快？
凌菲菲点点头。
新的房子，新的生活，然后是新的男人……陆明有一点沮丧，他想不通，她为什么忽然这么厌恶过去。
当天，他帮着凌菲菲扛着大包小包到了新住处，两室一厅的房子，比他们住的地方宽敞明亮些，同住的是个男生，眉眼热情地帮凌菲菲接行李，打扫房间，陆明瞪着他，像瞪着什么仇人。
趁那个男的不注意，陆明把凌菲菲抓到一旁厉声数落：“你怎么找了个男的同住？我看他贼眉鼠眼，非奸即盗，不像好人！”
凌菲菲瞥了陆明一眼：“人家是房东！”
回去的时候，房东亲切的问陆明要去哪，他刚好出门，可以开车送他一程，陆明脸臭臭的，摆手说不用。
人生头一次心里泛酸，跟这么个多金帅气的男人朝夕相处，凌菲菲是打好了算盘吧。不出轨才怪！
她要离开他，这么多年居然没有不舍。
三
《追女宝典》是一本很神奇的书，陆明大学时代看过，最近又如饥似渴的捧读起来，他舍不得凌菲菲，那么多的时光都是一起度过的，即便像左手牵右手也丝丝入扣，他想再追凌菲菲一次。尽管大家都过了那个年龄。
追女宝典上说，女人喜欢浪漫，女人有点儿虚荣，所以第一次和女人约会，挑选的餐馆一定要奢华，吃饭也一定要主动付钱，最重要的是女人嫉妒心强，敏感也多疑，每天关怀必不可少，关怀之余还要适当的营造出自己很抢手的现象……陆明琢磨着，忽然就回忆起了大学时代，那时候凌菲菲比现在年轻，长得特别漂亮，追她的人一票儿一票儿的，陆明是个穷小子，穷到只会写诗，不食烟火的句子配上几幅凌菲菲的速写，她居然就喜欢上他了，两个人在一起，好得像一个人，牵手、接吻、拥抱，所有人生初次的美好，都是她给他的，她的手很温软，脸庞也是。
那日子真好，爱分明、憎分明，谁也不惦记谁的钱，谁也不计较谁没有钱。
自从打算重新追凌菲菲之后，陆明每天晚上都给凌菲菲发短信，问她在做什么，过得怎么样，凌菲菲如果没有回，他就自顾自地说，末了还不忘交代她锁好门窗，小心隔壁的房东。
可凌菲菲不回他短信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打电话过去也是忙音。陆明给自己打气，追求嘛，总是先难后易，他开始学厨艺，每天下了班钻进厨房忙活儿，还买了烤箱黄油以及低筋面粉为凌菲菲烘焙小饼干，他甚至重新拿起了画笔，在画纸上铺张起凌菲菲的模样，他发现她老了一点，皮肤也没有从前光洁，这些年的确跟着他过了不少苦日子。
他给凌菲菲打电话，约她一起吃饭，凌菲菲推说忙，他打到第三次凌菲菲才答应，陆明带着自己烘焙的饼干，还有为凌菲菲画的画儿去了，衣服是新买的，头发上打了一点儿啫喱。可陆明没想到的是，凌菲菲不是一个人来，凌菲菲带了一个人，男人，她的房东。凌菲菲挽着房东热情的介绍：“这是陆明，你们见过的，这是沈小默。”停顿了一下，菲菲又补了一句：“我和他在一起了！”这句话是特地说给陆明听的，陆明听完脑子有点儿懵，他握着手中的饼干，悄悄塞进了塑料袋，整顿饭都没有再拿出来过。
两个人看起来挺甜蜜，你帮我夹菜，我帮你夹菜，大秀恩爱。
凌菲菲的气色很好，少了厨房的油盐、上下班有人接送，又光彩照人了。
陆明没有生气，陆明只觉得懊恼和内疚，为什么他没有赚很多钱，让凌菲菲过好一点的生活，让凌菲菲更年轻漂亮。
为什么他早没想到这些。
四
陆明开始盘算着赚钱，可陆明不知道怎么赚，他在一个公益组织上班，月收入五千余元，扣掉房租水电交通通讯日用品和吃喝拉撒的必须开销，不生病不娱乐，每个月也只能剩下两千，一年存三万，在这寸土寸金的城市买一平方米的房子，他要多久才能给凌菲菲一个家？陆明很郁闷，郁闷到去超市扛了一箱百威，坐在房间里一听接一听的喝，喝完了还没醉，又去酒吧，妖娆的女子很多，从他身边来来去去，他要了一瓶洋酒，有女人坐下来陪她一起喝，他没有拒绝，你一杯，我一杯，喝着喝着开始谈天，陆明说自己的故事，女人也说自己的故事，陆明说他被甩了，女人说她也被甩了，女人靠在陆明的肩膀上，陆明先是躲了一下，然后笑起来，他没抱过除凌菲菲以外的女人。可他现在单身了，他把那个女人搂在怀里，软绵绵的，像凌菲菲一样。
他带女人回了家，本来想发生点儿什么，但他的房间里贴满了他为凌菲菲画的素描、水彩、栩栩如生，他看着那些画沮丧起来，没了兴致，女人问这些画像都是谁，他说：“凌菲菲，我前女友”女人啧啧：“要是我前男友像你这样就好了！”
地铁过了点，停运，女人就在陆明的房里留宿，她睡了凌菲菲的床，隔着一块布帘，陆明还在翻那本《追女宝典》。
第二天醒来，女人吃他烘焙的饼干，女人说：“太好吃了，陆明，你有天分，我家楼下的甜品店都没有你做得好！”
“你家楼下的甜品店？”
女人说：“是啊，生意好得很。”
陆明眼前一亮。这年头只有做生意才赚钱，他想过了，不如开一家甜品店好了，凌菲菲也赞过他厨艺棒，赌一把，赢了，总比拿死工资强，输了也不过是人财两空，许是病急乱投医，许是两个人酒都还没全醒，他说给女人听，女人竟也要入股。于是两个失意的人一不做二不休签了个潦草的合伙协议。
开一家烘焙的甜品店，厨师和出资人是陆明，女人——王青负责买卖和看店。
店址就选在一所中学附近，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装修采购，他们商量好只做饼干，手指饼干、黄油饼干、水果饼干、夹心饼干。小小十平方米的地方，陆明投了八万块，他全部的积蓄。
王青说：“陆明，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单纯的男人！”
五
店铺新开张，陆明非常有干劲儿，每天钻研饼干的做法，没过几个月，生意也蒸蒸日上，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他计划着一年后买房，再一年后买车。期间约过凌菲菲几次，单独的，看看电影，尝尝他特地为她烤的饼干。
《追女宝典》上说，女人嫉妒心强，只有让自己看起来抢手才有销路，所以，陆明每次约会，都会让王青给自己打电话，声音要嗲，而他则硬邦邦的回绝。多做几次，王青不干了，陆明问她怎么了，她说：你到底拿我当什么？陆明说：“合伙人”她却突兀的一把抱住陆明：“可我喜欢你！”
喜欢？
喜欢一个人需要多久，一眼？一月？一年，反正陆明知道他这辈子不可能再喜欢除凌菲菲以外的女人，他承认他很久没被女人抱过，有那么一点儿念想和冲动，可他克制住了，拨开王青的手，径直走出了店铺。
王青在他背后哭，哭得很愤怒。
那天他去找了凌菲菲，他告诉凌菲菲他很快就会有钱，他现在每个月收入都在两万左右，他做的饼干很受欢迎，他比沈小默更能带给凌菲菲幸福生活，换个好一点的住处，给她买一部车，不会像从前那么辛苦。凌菲菲抱住了陆明。
女人有一点物质欲望很正常，没有本事的男人才嫌她们现实。陆明很高兴能重新把凌菲菲拥在怀里，他知道她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女人，她只是想在他身上看到一些希望。
两个人说了很多，全是对未来的憧憬，生几个孩子，男孩还是女孩。第二天，陆明去甜品店，王青没来开门，打她电话关机，他等了很久，最后不耐烦，请了开锁的师傅，这才发现店铺已经空了，柜台没了，柜台里的钱没了，他急忙跑去银行，竟然连银行卡里的钱都没了，半年的收入，加上扩大店面借来的钱，一共三十五万……
王青这是怎么了？
陆明一开始觉得王青在闹着玩，他拒绝了她的表白，她想吓唬他，可是等了一个月，王青也没有回来。
他去警局报案，警察说王青是骗子，名字是假的，犯下的案子十数个。
她或许有一度是真的想洗心革面跟陆明过日子的，可陆明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的希望没有了，便也带走他的希望。
三十五万，加上前期的投资，不吃不喝也要还十几年，十几年后凌菲菲几岁了？四十多了。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混蛋，你明明看见天堂在眼前，可转个身却坠入了地狱。
那天，陆明没有接凌菲菲的电话，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很久。
六
陆明离开了那座城市，他向公司提出申请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支教，住在破败的房间里，每个月的工资除掉吃饭，统统用来还债，他的床头贴着一张凌菲菲的素描像，每隔一年会回去看她一次，悄悄地，看她结婚了；看她怀孕了；看她抱着娃娃逛超市，白白胖胖走起路来摇摆得像只企鹅。陆明看着她一点一点老去，一点一点平凡和琐碎。他躺在破败的床上哭泣，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