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是你吧!”刘半仙朝着赵滋味的方向,“别太上心!村里的事能过就过,只要不坏,就别老是想着好。你还是歇歇吧!”
今天的赵家庄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轰动。
先是一大早,赵滋味就把村里的一帮小辈都召集了起来,一并去新村址那里,把新村那边向南的一面杂草石块都给清理了出来,一片四方块地出现在了那里。再就是,村里的壮劳力也不去干活了,小子也不去念书,女的没有开锅做饭,老的没有闲扯,全村人都手里拿满上供的鸡鱼和要烧的黄表纸,午饭一过就等在了村头,眼巴巴地看着村委,等着里面的人出发。
约莫到了四点钟时候,刘半仙穿着一袭红衣最先走了出来,跟在后面的,是他的两个擎着幡、端着祭台的徒弟,从脚上到头顶,都是清一色的黑色衣服。再后面,就是镇长、天源煤矿的厂长以及通过各种复杂关系和赵家庄扯上关系的大人物,这些人之后,才渐渐走出来了赵滋味,他的旁边,还有几个临近村子的村长书记笑嘻嘻地聊着天走着。等到这些人向着村里后山走去之后,等候在赵家庄村委门前的那些人,也赶紧跟上了。
刘半仙在最前面走着,虽然他是瞎子,可是,他却没有被别人牵着,仍然走着很稳,不差分毫。在走到村后面,临近河边,能够看到祖坟牌碑的地方,刘半仙停了下来。他一停下,第二梯队的大人物们也就跟着驻足,赵滋味想着事,铁青着脸,和其他的村干部停在第三梯队。最后面的村民,好奇地拉长脖子往前面看,小孩子被他妈妈牵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刘半仙在河边上让徒弟扎下了祭台,他开始念念有词,跪下去,又起来,做着朝天的动作。有几个调皮的小孩子被这场面吸引,绕到前面,看着刘半仙闭着眼滑稽的表演,嘻嘻直乐。
这一切被赵滋味看在了眼里,顿时他就急了,也不管前面的什么镇长领导,一下子就冲到了小孩子边上,扭住其中一个孩子的耳朵:
“给我滚回你妈那里去!小野孩子,你知道这是干什么呢?!”
又冲着人群里说:
“这是谁家的孩子呀!他妈哪去了?”
刘半仙停下了进行的仪式,扭头听着赵滋味的声音,他的徒弟、领导们,也都看着赵滋味。赵滋味不依不饶,仍是在那里扭着耳朵不放。
赵家庄的村民里开始有声音了:
“赵滋味,孩子知道什么呀?你怎么这么不通人情呢?”
“孩子不知道,大人不知道吗?快来领回去!”
人群里才走出了几个女人,心疼地把吓傻了的孩子领回去,还不忘回头朝赵滋味咒骂几句。赵滋味站在原地,长长叹了口气,放眼了一下四周,近处的刘半仙和祭台、领导和村长书记们,往远处,是赵家庄的房子、流水、山丘,渐渐地,这些景物在他的眼睛里越转越快,像是要揉作一团一样。突然,赵滋味眼前一黑,身体失去了重心,往后面就栽了下去——
这段迁坟的经过,在日后赵家庄的村头巷尾,屡屡被疯二婶说起:
刘半仙的案台扎在了水边,他只允许他和两个徒弟向赵家庄的祖坟走去,其他人就被留在了水的对岸。村民们开始把自己带的上供的祭品摆在了岸边,顿时,鞭炮声、烧黄表纸的烟絮就开始在河边弥散。后来,刘半仙和他的徒弟捧回了一个金色的盒子,一脸庄严肃穆,被小汽车拉着,到了赵家庄的新村址那里,早上的时候,南边已经被清出了一块空地,赵家庄的祖坟就被安置在了那个地方。
新祖坟往北一里多路的地方,已经可以见到用白石灰划出的地标,不久之后,赵家庄的楼就要在这里盖起来了。
赵家庄的两位亡人,夏大爷和夏倔牛,已经追随祖坟,葬到了新村址的南边,满村上下,虽然还在进行着日常的一切活动,但是,他们的心中却有了个新的盼头,那就是,何时新楼能够盖好,怎样分配楼层,和谁住在邻居。伴随着搬家的苦恼,这些,又成了赵家庄人闲聊时新的话题。
赵滋味迁坟时发的病还是老毛病,他却躲在家里好长时间。暗中,他还是打探得到好多赵家庄的事情。这之后,刘波一直处在了赵家庄的核心地位:夏胜男基本上已经不在赵家庄上花很多时间了,只是在接到刘波的一些任务时,她才在村里走动一下,或者干脆就吩咐夏开会去做。赵滋乐为了沙发厂的事开始更加忙碌,现在他哥已经没有心思在这上面了,他也就学着开始在外面跑,去跑买卖,销售沙发,忙碌着把厂子搬到新村那里。
刘波一个人,在接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带着各个地方的村民代表,把赵家庄的所有房屋都测量好了。
现在的刘波已经成了赵家庄的红人,所到之处,百姓没有不追捧的,甚至,夏三他娘还在她村委的房子里供奉上了刘波的照片:这一度成为赵家庄的一个大大的美谈,刘波甚至还被镇长警告不要搞个人崇拜。赵滋味淡出了赵家庄,但是,对赵家庄却没能构成半点威胁,赵家庄人还在过去的规律下生活着。
……
两年后的又一个春节就要到了,村民们又在打扫着自己家里的东西。相比前几年的打扫,今年的任务中多了一份清算的工作,把家里多少年不用的东西,都认认真真地清理出来,因为,在不远处的镇上,赵家庄新村址的那里,六栋并排的楼房已经盖了起来,玻璃已经镶上了,只剩下门还没有到位,家里的东西能搬的就得搬过去了。已经悄悄地有些小青年上楼看过了,对这种楼上的生活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
老一辈的人们没有对楼房那么高的期待。他们在大年三十的傍晚、村里的小青年上完坟却不去新村址的祖坟的时候,他们还是赶了过去,在那里,刘半仙两年前种下的两棵柏树比之前已经长高了许多,他们把最后一份贡品祭在了祖坟的前面。他们身后,除夕的夕阳中,已经建成的大楼显现出了一派红火的征象。
赵家庄这个年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平平稳稳,按部就班。
大年过后,村委还没有上班,赵滋味虽然还是村长,可是村里的事情他却不能够插手太多了,村里大部分的事情,及赵家庄的新村,与镇上的交流,都是刘波在做。他的沙发厂,终于全部托付给了弟弟赵滋乐,作为创办人的补偿,赵滋味从弟弟赵滋乐那里得到了一笔够他养老和女儿念到大学的钱,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年初十,年已经快过完了,忙碌并高兴的村民开始收心,准备开始日常的生活,却在这一晚,几乎同时,两家大门被敲响了。
一个是滋柱嫂子,她敲开了赵滋味的门。赵滋味正在家里看着电视,突然就被敲门声给吓得爬了起来,慌慌张张穿衣服去开门。滋柱嫂子一进门,就开门见山:
“滋味呀!我想,房子我不要了。”
“嗯,不要就算了。”缓过神来的赵滋味眼睛偷偷瞄了一下电视。
“这房子补偿不给现钱,还要自己付不够的钱,你滋柱哥已经五年没有回家了,我们哪来的钱呢?”滋柱嫂子诉着苦水。
赵滋味没有答话。
“我大女儿,你侄女小嫚在城里的找了个活,当服务员呢,挺轻松的,也挺能赚钱,一天能有好几百块,养活我这个老太婆和供小女儿读书是够了,我打算去城里找大女儿。我在想,我家的房子,补偿款能不能直接拿到?”滋柱嫂子说明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