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后,当失去妻子的格尔曼公爵独自徘徊在城堡幽暗的走道上,那扇蒙满尘埃的房门总像一块沉沉的墓碑压在他的心头。他悔痛得想把自己撕碎——如果当初他不是那么迁就她,如果当初他坚持不肯让她在这个被魔鬼诅咒的房间生活,也许结局不会像现在这样。
格尔曼公爵并不知晓,当他的妻子选定了潘·格尔曼失踪的那个房间之后,闲言碎语就像瘟疫一样在仆人中蔓延开来。其实仆人们并非存有恶意,只是他们的精神生活确乎贫乏到要靠这些琐碎的议论来支撑,更何况,从小就进驻他们心底的鬼故事,早已融入了他们的血液里。他们喜欢公爵夫人,喜欢这个爱笑的女主人。这种喜欢使他们更加关心她,使他们没来由地担忧着她的安危。
那个房间闹鬼的传说很早就有了,即使没人刻意渲染,故事本身也会让人不寒而栗。一个多世纪之前,潘·格尔曼,这个神秘而来又神秘而去的男人,彻底地消失在他的卧室中,连个影子也不曾留下。一些勇敢的仆人曾仔细搜查过房间,但除了一只小匣子之外,他们竟一无所获。
那只珠光宝气的盒子已经很陈旧了,表面由于长期的爱抚与摩挲而光滑得像女人的皮肤。联想到他们主人前半生在海上的传奇生活,仆人们竟然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那个匣子里装着一个魔鬼,用强烈地诅咒把潘·格尔曼囚禁到自己的肖像里去了。后来,人们便老是觉得那幅肖像是活的了,每当有人经过的时候,那两汪蓝眼珠似乎还能骨碌碌地转动。但有这想法也不能怪他们,因为那肖像画得实在传神——为了让自己的英姿永远留存,高傲的潘·格尔曼开出了惊人的高价,请动了当时最有名望的画师。
就连最大胆的仆人也不敢去想像那个魔鬼的模样,他们害怕某一天,某一夜,在臭气烘烘的马厩,在热浪腾腾的厨房,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走道,一具符合他们心目中最恐怖形象的轮廓忽然从角落中闪现而出,用尖长的指爪勾走他们的魂魄。他们自己害怕,于是他们用这些极度具有杀伤力的传说去恐吓自己顽皮的孩子,他们挑选电闪雷鸣的夜晚,在摇曳的烛火下惨白着一张脸,用深沉得几近颤抖的嗓音,绘声绘色地讲述那些故事。孩子们围坐一圈,细瘦的手指像毛线一样紧紧纠缠,他们害怕得快要哭起来,却又舍不得捂上耳朵,仿佛这些恐怖故事中藏着珍贵的珠宝,正用隐约透出的光芒吸引着他们。城堡中一代又一代的仆人,就在这样的浸润中慢慢地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