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上真有魔鬼，这个魔鬼一定是拉玛——天不怕地不怕的潘·格尔曼总是忍不住闪现出这样绝望的念头。
就在失踪的那一年，他依然像过去的五年一样，天天矗立在窗前看海。他最爱站在那个竖着铜镜的房间——拉玛亲手装扮过的卧室——用虚幻的回忆给自己一点点慰藉。波浪日复一日淘过他的眼睛，滤去残余的爱，只积下比这片死气沉沉的海域更绝望的心情。潘·格尔曼终于相信，那个从来不笑的女人并非是爱情仁慈的馈赠，她的一切都是绑缚他的锁链。那头火焰一般灼人的长发，那些尖而灵活的手指，那些她从不肯穿第二遍的堆积如山的衣裙，还有她不断更换的熟悉又陌生的房间。结婚还不到一个月，拉玛的目光便时常蒙着轻蔑的纱幔，这目光游离，涣散，让潘·格尔曼委屈得想大哭一场。因为他是真心爱她，爱到了无法自拔的境地。但是这爱又像极高的热度一样把他的脑子烤得糊里糊涂，以至于到最后他根本无法解释什么叫爱，也分不清爱与冷漠究竟有什么区别，即使过去他曾那样坚定地笃信爱情会给自己带来幸福。
刚结婚那几天，他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仿佛用全天下最锋利的刀剑也无法劈开他们。婚礼上，在众多宾客面前，他们旁若无人的亲吻，这些深长的吻像呛人的海水一样逼得他们的肺差点崩溃。狂欢的婚宴持续了三天三夜，这座宛若史前怪兽的城堡灯火通明，手风琴和管乐器一直唱到声音嘶哑。女人的裙子在欢舞时睡莲一般朵朵怒绽。过剩的欢愉像洪水一样，从窗口和城堡敞开的大门中溢了出来，漫过灰色的石阶和整座山怪异的红褐色泥土与裸岩，一直淌进平寂的村庄。村民们的瘦羊在圈里惊恐地长鸣，用郁郁寡欢的眼睛迎接忽然降临的暴雨。闪电撕开天空的胸膛，以凛凛威风为婚礼敲响丧钟。
三天之后宾客散尽，城堡又恢复了往日的孤寂和庄严。零星的仆人像是山洞中飞去飞来的蝙蝠。潘·格尔曼和拉玛并排躺在帐幔重重的床上，细雨仍在窗外淫靡。潘·格尔曼朝她笑着，这凝固的笑容使他满脸肌肉酸痛，可是为了她，他忍。他知道拉玛爱着他的笑容，却不知道她已厌倦了这不变的痴情。
拉玛叹息一声从床上坐起，迷人的裸体像古希腊的大理石雕。不用交流，潘·格尔曼也能接收到来自拉玛每个细胞的悔意，只是盲目的爱情和骄傲阻止了他承认这一点。他仍然笑着，冀图掩盖无与伦比的沮丧。这个英俊男人的笑在细枝末节中变了质，和时间一起腐烂在思念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