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早就知道,蛇宝宝的确不过是我的执念而已。
早在他被人从我的肚子里剖走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失去他了。
我对他过去的教育荡然无存,再见面的时候,他就是女娲众的伪神。
是我自己放不下,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拯救他,甚至为此不惜去欺骗伤害自己身边的人。
说到底,我就是因为自责当初没能够好好保护蛇宝宝,所以现在才会变成这样,彻底忘记了该如何放手。
为了能够让蛇宝宝继续留在我身边,我可以对杜少陵发火、蛮不讲理地惩罚自己的蛇仆、甚至去偷窃蛇灵一族的至宝。
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不觉得亏欠,我甚至宁愿放弃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是非对错的观念。
仔细想来,因为一个蛇宝宝,我渐渐的都已经快要不认识自己了。我像是在水中浮沉的人,绝望地抓住一块断裂的舢板,却没有想过,这块木板可能会是将我带着一起沉入漩涡之中的元凶。
老爹恢复成了人形,双手按住我的肚子,慢慢向内灌注着能量。
我明显地感觉到蛇宝宝在身体里绝望地挣扎,可惜他完全被老爹禁锢住,根本就无处可逃。
他的意识一点点减弱,最后消弭于无形。然后,我感到一股温暖的能量分成三份,分别流入我的上、中、下丹田内。
老爹收回手,惊讶地说:“你倒是因祸得福了。”
什么因祸得福?
我分明心痛得快要死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身体却感到疲惫不堪,连动一动手臂都勉强。
老爹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将我的手拍开,想要去抢夺我口袋里的钥匙。
但就在这时,背后的深井却轰隆一声炸开了。一道浑身浴血的黑影冲上了天际,然后狠狠对着老爹撞下来:“把你的手从小之身上拿开!”
“少陵!”
我勉强坐起身子,昏昏欲睡的感觉却更浓了。
口袋里仍然传来沉甸甸的分量,谢天谢地,钥匙没有被抢走。
老爹与杜少陵两道一黑一白的身影彼此快速对撞,然后又分别退开,各自警惕地注视着对方。
片刻之后,老爹后退了一步:“真是个不孝子。”
“你现在滚,我饶你不死。”杜少陵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戾气,听得我都觉得害怕起来。
老爹冷冷地看着他,不退却、但也没有再挑衅般地往前进。
杜少陵和老爹是极端矛盾的两个人,一个为了责任可以委屈自己心爱的女人、而一个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却可以毁灭全世界。
我没办法说哪一个才是更好的,甚至没办法说我更偏爱哪一个。
不过有一点我很清楚:不论老爹是出于什么立场与我们为敌,我都不希望杜少陵和他反目成仇。
“少陵,算了。”我强撑着打架的眼皮,伸手拉了拉杜少陵的衣袖,“老爹刚刚救了我。”
“所以,我才放他走。”杜少陵没有移动视线,只是温柔地捏住了我的手。
老爹对着我们露出满是痞气的笑容:“好吧,那我今天就暂时离开。不过儿媳妇,那把钥匙,我要定了。”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考虑到他在雪中送炭救了我肚子里无辜的小生命的份上,好心地提醒:“老爹,你再不走真的走不了了。”
“切,还是儿媳妇孝顺。”
老爹搞怪地朝我挤眉弄眼了一番,颇为傲娇地扔下这么一句话。同时,杜少陵大概是忍无可忍,漆黑的尾巴闪着寒光,“嗖”地刺了过去。
蛇尾毫无阻碍地刺穿了老爹的身影,但谁知道,那竟然只不过是一道残影而已。
老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金蝉脱壳了。
杜少陵冷哼一声收回尾巴,将下半身也恢复成人形,然后弯腰将我打横抱起:“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垂下眼,心虚地躲避杜少陵深情关切的凝视,“少陵,我……”
“嘘,没事。”他轻轻摇晃着手臂,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地在哄我,“我知道你辛苦。没事的,我不生气。”
晃动的节奏仿佛温柔的波涛,让本就昏昏欲睡的我更加迷糊了。
杜少陵轻轻地在我耳边吟唱不知名的小调。带有磁性的低音从我的耳朵里钻进去,终于让我陷入沉睡。
沉睡的过程中,我感觉到三处丹田的禁锢被彻底解开了。
然后,有某种温暖的能量从内部慢慢膨胀,最后填满了我的整个身躯。
暖洋洋的、很充实——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舒服过了。
朦胧之中,杜少陵似乎将我放到了床上,自己坐在我身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渐渐睡去,再睁开眼的时候,宛如新生。
蛇宝宝不在了。
可是,我居然一点都不觉得难受,反而如释重负。
我这样是不是很过分?
我茫然地叹了口气,用手按住自己的肚子。
这个里面,真的又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了吗?总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杜少陵维持着黑色巨蚺的形象,绕着我的床铺躺在地上睡得很沉。
我本来舍不得惊醒他,可没想到,他只是听见我稍微在床上动了动,就立刻醒了过来,巨大的蛇眸里闪过一瞬间的惊慌:“小之?”
“我在这。”我心疼地摸摸他的脑袋,“我就是想起来喝点水。”
杜少陵的瞳孔慢慢在我身上聚焦。然后他化作人形,一把将我扯进怀里:“昝小之,你居然想要一个人丢下我——是谁给你那么大的胆子!”
“我知道错了。”我用力回抱住他,心里堵得难受,“你不要这样。我以后哪里都不去,就陪在你身边好么?我保证。”
杜少陵恶狠狠地盯着我:“你要是还敢做这种事,我就打断你的手脚把你绑在家里。你不要以为我舍不得!”
“舍得,你最舍得了。”他越是这样,我就越自责难过,“我说话算话的,你相信我。”
杜少陵与我四目相对,深深叹了一口气,用力地将我揉进怀中:“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
我浅浅地笑着,低声应“好”。
然后,我还是说道:“蛇宝宝不在了。但是……我并没有后悔。”
“没有后悔什么?”
“没有后悔生下他,没有后悔我为他做的那一切。”我咬着嘴唇,一阵一阵的泪意几乎让我窒息,“就算我明知道很多事情都做错了,但我想,最后的这段时间里,我应该是一个好母亲吧。”
“你一直都是一个好母亲。”杜少陵轻轻拍着我的背脊安抚我,声音小心得仿佛唯恐将我给吓跑一般。
我靠在他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只是不想要失去他而已,真的……怎么就那么难呢?”
“你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吧。”杜少陵抱着我,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小之,你如果一定要怪就应该怪我!如果不是我当时那么混蛋让你怀上孩子,你根本不会受到那么多的折磨!你说得没有错,我口口声声说喜欢你,但是说到底还是不敢直面这份感情带来的责任。我最开始的时候,根本就只是在利用你,什么不想要将你卷进来的话,根本就是冠冕堂皇而已。”
“但是,如果你当初没有那么做,那我们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我抬起头来,挂着眼泪对他微笑,“少陵,我想,冥冥之中很多事情真的是注定好了的。”
杜少陵一愣,然后轻轻微笑:“大概是注定好的。我们失去了一个蛇宝宝,却救回了你的性命。那么巧合的事情,怎么可能不是命中注定?”
“救了我的命?”我不解地反问,“什么意思?”
杜少陵轻轻按住我的后脑勺,有力的手掌让我略微感觉有些不适应。
他很快就松开手,重新搂住我,说道:“虽然我不知道这之中具体是怎样的,但是,蛇宝宝的魂魄,刚好修补了你的残魂。现在,你的魂魄已经是完整的了,而且百分百属于你自己。”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你是说……蛇宝宝他最后……”
杜少陵点了点头:“我想,他应该是在最后一刻清醒过来了。对于人类来说、就算是蛇祭祀,要想融合灵王的魂魄也是不可能的。但是,有一个情况是例外——人类与蛇灵的混血子嗣,天生就带有强大的魂魄融合能力。如果能够用那样的魂魄作为中介,自然就可以成功吞噬灵王的魂魄了。”
“难怪之前蛇宝宝被女娲众控制的时候,为了你的残魂想要杀我。”我恍然大悟,但接着又有些不安起来,“可是,那你怎么办呢?我融了你的魂魄,那你呢?”
“我?自然是听天由命。”杜少陵伸出手来,指尖轻轻顺着我的脸颊轮廓刮过,“不过我知道,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因为,我要用下半辈子来好好地宠你疼你照顾你。”
我红了脸,窘迫地低下头去:“笨蛋……”
杜少陵笑着,伸手托住我热乎乎的脸颊迫使我抬起头来。他的眼眸深处有着星光闪耀,声音温和情深如仙乐“爱上你,应该是我做过最聪明的一件事。”
“就知道贫嘴。”我讷讷地张开口,羊入虎口地送上去让杜少陵霸道地亲吻。
他进一步加深这个拥抱,用几乎要将我融化的激情来安慰我:蛇宝宝是落叶归根,而且,他最后的日子过得很快乐。
所以我不需要难过纠结。如果伤心,那就如先前所说的那样在他怀中大哭一场,但是哭过之后,还有新的人生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