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希将两手猛然和龙，一漆黑一银白两把钥匙彼此碰撞释放出强烈的明光，一下子将我吞了进去。
我知道自己要去哪一个时间点。
我和杜少陵的人生转折看上去发生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命中注定的人若然相遇，最终怎样避免都只会彼此吸引。但是如果那么做的话，我在五岁的那一年会死，接下来的故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我可以去不顾一切地救杜少陵、我甚至可以独自一人背负着相爱相知的记忆却与他形同陌路。但是神啊，请让我保有最后的一点点自私的心思吧。我不想、更不能为了救杜少陵而去死。
因为，我仍然想要与他相遇。
哪怕希望渺茫、哪怕未来不确定，我还是想要抱着这样的奢望活下去。
说不定，有一天我就真的能够遇见他了呢？
再不济，我回到现实的时间点之后，主动回昝家村去接任蛇祭祀好了。
即便无法在一起，只要能够看到他平安无事，我就已经很满意了——大概。
所以，我肯定不能让自己一开始就不与杜少陵相遇：这样不符合我自身的利益。
既然如此，我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了。
我睁开眼，看着面前湍急汹涌的黑水，然后很快就用强大的精神力找到了五岁的自己。
蝴蝶效应我还是知道的，我绝对不能让她看到自己的存在。
我藏在树上，四下环顾了一圈之后，抬手轻轻一点。
一道黑色的毒液飞射而出，钻进了下方年仅五岁的我的身体里。
这一点点毒液对于小女孩来说，足以让她昏睡过去，并且大病一场了。我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女孩，迅速地跃下去，伸手将她抄了起来。
很好，杜少陵根本不在附近。
毕竟，我现在距离记忆中自己溺水的地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我粗暴地将年幼的自己提起，一边快步向昝家村走去，一边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脑袋，一咬牙，将所有关于杜少陵的记忆删除。
这一次不是封印，而是彻底删除。并且，我还特地用无关紧要的琐碎日常填充了空隙，确保自己的记忆不会有任何断层。
我不知道这样做会对我产生什么影响。或许在回到现实时间之后，我最终也会慢慢忘记杜少陵。
又或者，我与他实在经历了太多，所以，这一点小小的扭转并不会影响到我的记忆？
无论如何，我决定相信风希的说法：如同信奉耶稣基督的殉难者一样，我将会是那唯一一个背负十字架的人，此生此世都无法解脱。
我垂下脸，一层灰色的鳞片立刻盖住了自己的无关。然后，我才一脚踢开了自家的房门，将昏迷不醒的自己放在了地上。
外婆和母亲闻声冲了出来。当年的外婆比我记忆中要年轻、腿脚也更加努力。而母亲还没有变成那个因为工作而长年全地球飞来飞去的精英女强人，眉眼之间仍旧有着初为人母的柔情。
我知道，母亲是在我溺死过之后，才与外婆吵翻、然后带着我离开的。
我要做的，只是将这个过程提前而已。
我冷哼一声，说：“带着她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否则，下一次你等回来的，就只能是一具尸体！”
说完，我猛地一挥手，控制水流从自家的水井里冲出来，轰隆一声，在庭院里留下一个巨大的凹陷。
母亲吓得脸色惨白，而外婆却用充满探寻的目光看着我。她的眼神让我感到惴惴不安，我总觉得外婆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对啊，外婆可是我们家最后一代的蛇祭祀。恐怕，她有着一些与众不同的能力。
但是，我现在却无暇细想：五分钟的时限很快就要到了。
于是我退开一步，冷冷地透过脸部的鳞片看着自己的家人。
一到黑色的时间裂缝从我背后打开，然后化作漩涡，一下子将我卷了进去。
我只觉得头晕目眩，最终，在剧烈的颠簸之中失去了意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我只觉得很累很累，恨不得一睡不起。
但是，人体却在阳光照射眼皮之后自动苏醒了过来。
我睁开眼，看着明亮的室内发愣。
在床上僵硬地躺了五分钟之后，我才坐起身来。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漫长的一场梦。梦里发生的一切光怪陆离：我变成了蛇祭祀、拥有强大的战斗力。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他不是人类、而是蛇灵一族的灵王。
他的名字……
熟悉的字节在舌尖盘旋，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不对。
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重新来。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整理自己的记忆：我爱上了他，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他曾经为了救我给了一半的魂魄，因此，他最后没能够活下来，而是在遭受重创之后魂飞魄散了。我为了救他，扭转时间改变过去。所以现在他应该好好地活着，而我可以去大胆地寻找他。
他有温柔的眉眼、好听的声音。
虽然是恋人关系，但是，他总是喜欢连名带姓地喊我。
昝小之、昝小之——他那么喊我的时候，声音里有那么多的潇洒和自信，每次听到都让我心醉神迷。
他又毒舌、又傲娇，幸好足够宠我，否则真是分分钟跟他分手！
他总是说我笨，可明明自己又没有多聪明；总是说我滥好人，可每次他那些坑爹的族人惹出事情，都是他第一个冲出去救场。
他口嫌体正直、又容易脸红。不过有的时候又会学霸道总裁的风格，恨不得把我甜蜜地腻死。
看啊，我记得那么多过去的事情。
我甚至记得我们有过宝宝，可是，他被女娲众的人给害死了。
但是后来我又怀孕了，这一次，我肚子里的是一个小公主。
我记得那么多事情、记得那么仔细。
但是，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他的名字呢？
记忆的空缺仿佛巨大的黑洞，让我慌乱无措。
我定了定神，观察四周的景物，然后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间屋子我太熟悉了。
这里是我和张泽的公寓。
我打开衣橱，看着琳琅满目的日常衣物，一时之间除了疏离感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
今天是几月几号星期几？我为什么还在张泽的公寓里？
还有……我的手臂上，有刀痕。
我仔细看着双手手腕上的疤，心里头木木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叹了口气，心想：扭转时间的后遗症果然不好受。
我换了一套普通的长袖长裤，然后拉开了卧室门。公寓里满是刺鼻的烟味，呛得我咳嗽了几声。
沙发上的张泽连忙站起来打开了窗户，歉意地向我走来：“小之，抱歉，我这就通通风。”
“别碰我。”我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冷冷看着他：“我怎么在这里？”
张泽一愣，小心翼翼低声下气地问我：“小之，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
我只觉得莫名其妙：“我干嘛要生你的气？”
张泽满脸痛苦地说：“我真的不知道梁蝶会做出那种猪狗不如的事情。小之，我和她已经断绝往来了，你要延后婚期也没问题。但是我求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好吗？”
哦，对。梁蝶。
根据张泽的只言片语，我勉强推断出了这个版本的现实。
梁蝶应该是成功地药倒了我，然后把我送上了别人的床。不过她的阴谋显然已经暴露了，而张泽也因此与她彻底断绝了往来——至少，他是这么说的。
不仅如此，我身上的刀疤应该是自杀未遂的后果。
我撇了撇嘴，暗道，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以前那么软弱？不就是失身么，至不至于闹自杀啊？
对了，还有什么延后婚期？
我脑袋里一个激灵，立刻说道：“你别给我胡说八道。谁要延后婚期了？张泽我告诉你！本小姐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张泽目瞪口呆、如遭雷击：“小之，你在说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看到你就恶心！”我瞪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看到自己左手中指上的订婚戒指，顿时更加恶心得不行，狠狠将戒指给拔了下来。
张泽还要说话，我却已经砰地一声贴着他的脸摔上了卧室房门。
尼玛，这个反差太大了，我得要好好缓一缓。
这个现实中的我该不会脑子有毛病吧？不然怎么还和张泽这样的渣男混在一起？
不行，我得赶快走人！我可是清楚地体会过，张泽这家伙不要脸起来能牛皮糖到什么样的地步！
至于梁蝶——这个版本的现实中，她应该没有接触过女娲众，既然如此，就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区区人类而已，惹火了我分分钟把她轰成灰！
我迅速地收拾好了行李箱，然后打开门往外走去。
我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整理一下思路。这个现实里，到底有没有怪物跟恶灵？有没有蛇灵一族和女娲众？而我自己呢？我的实力又处在什么地步？
我拖着行李箱，一把将企图阻拦我的张泽给扔了出去，然后大步冲向地铁站。
来回换乘之后，我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家酒吧前。
下午一两点的时间，酒吧当然没有开门。
我抬起头来，呆愣愣地看着没有通电的酒吧招牌。
Euripides。
希腊剧作家的名字。
好熟悉。
我的眼前隐约闪过纷乱的画面。
我曾经在这里见到过一个人。他站在吧台背后，调酒的动作仿佛魔术。然后他笑着对全场的客人宣布，说我是他的女朋友。
然后，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