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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乱局

南绿苑建于湖畔,临岸而建,大半在水中,四面空廊迂回,竹帘密密低垂。殿门大敞,远远便看见一抹颀长的湖蓝背影正坐于郁郁葱葱的花树之下,那背影若林间青松般孤冷。

那股子清冷的姿态,除了风离澈,再无旁人。

烟落疾步奔上前去,眼下,她心急如焚,怎会有他那般的闲情逸致。匆忙跑上前去,方才发现,风离澈身边竟然还有旁人,一名眉清目俊的男子,着一袭官员朝服。

没想到他正在与朝廷官员商议,而她这般贸贸然赶了来,身份又如此尴尬,且宫内朝中早已是将她与太子之事传了个遍,可谓是无人不晓。

烟落一时愣住,只扑眨着一双美眸,神情显然不知所措,双手轻绞着衣摆一角,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风离澈见她来,剑眉一掀,双眸一亮,不觉含笑,柔声道:“烟落,你怎么上我这来了?”天知道,他有多么的念着她。自那夜后,他心中无时无刻不想着她,惦着她,长夜漫漫,他总不忍不住去回忆那一夜的美好,若不是因着眼下形势,他只能忍耐,否则依着他的性子,早就将她夺至身边,日夜得以相见。

“我……”烟落语滞了,瞧了瞧他身边的着官服男子,欲言又止。

风离澈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御医温延,神情了然,微笑道:“没关系的,自己人。这位是御医温延大人。”

温延,烟落眸中一转,御医再此,恐怕不妥,毕竟她是有了身孕之人,万一被温延瞧出什么端倪来便不好了。

想到这,她忙摆摆手道:“罢了,我改日再来。”小心驶得万年船,愈急则愈乱,自己匆忙前来找风离澈已是极欠考虑,眼下平心静气想一想,还是十分欠妥,应当先找风离御商量才是。

风离澈此刻才注意到她面色有异,柔美的双唇苍白无血色,两颊却因烈日暴晒而绯红,微微气喘,昔日晶亮似水的眸中有一丝丝淡淡的焦急。

心中一凛,他上前便握住她的手,眉目间满是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怎的看起来脸色不甚好。”

“没事,既然你在忙,我改日再来便是。”烟落抚落他的手,微微蹙眉道。他总是这样不顾忌人前人后,随心所欲。

“不忙。你来找我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来,一同进屋里说去。温延,你在这里等一会儿。”说着,他仍是执意上前拽住烟落的手便往殿中拖去。

因是傍湖而建,殿中极是清凉宁静,才进殿,便闻得清冽的湖水气息中有一股清雅淡香扑面而来。

烟落渐渐心平气和起来。

“方才是不是因为温延在场,是以你不便启口,如今我已让他在外边候着。”他挨着她身侧坐下,眼波将流,似倾倒入无限温柔。

轻轻掬起她的脸,缓缓转向自己,柔声问道:“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太对劲。”

她垂下双手,搅动着衣角下摆,语中含了一丝绝望道:“今日听秋妃言,皇上似有百年之后让我殉葬之意,现正召了右相易兆商量拟诏之事呢。”

“什么!父皇竟然如此狠毒!”他一惊,霍然睁大了冷眸,深邃如同暗夜之中嵌入明亮星辰,眉心曲折成川。

赫然一掌重重拍在案上,惊得青釉茶盏砰地一震,翠色茶叶和着绿润茶水泼洒出来,溅上烟落如凝玉般的臂腕。

自觉失态,他忙取了绢帕替她仔细擦了,一把握住她的手轻轻吹着,柔声宽慰道:“烟落,不怕。只待我当了皇上,不尊遗诏便是了。你放心,我决计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他极是认真的瞧着她,眸中满是坚定与承诺。

“不尊遗诏?那可是对先帝的大不敬,这绝对不妥,朝臣定会联合谴责。你若是这么做,又怎能对得起列祖列宗?”烟落迷惘地摇一摇头,神情绝望,整个人轻颤着,如同风中一片摇摇欲坠即将凋零的树叶。

她没有想到,风离澈的第一反应竟是不尊遗诏,与她所预期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想不到,他竟能桀骜不驯至此,连先帝遗诏都敢公然不遵守。

风离澈轻嗤一声,瞥了瞥唇道:“大不敬?何为大不敬?等我当上了皇帝,天下都是我的,谁还敢多言?朝臣谴责?谁谴责我便要了他的命!”

言罢,他紧紧攥住她的双臂,气息渐渐变得急促而激烈,目光似贪婪一般游移在她精致的脸上,情深意切道:“烟落,若是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这皇帝,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他的眼神极是认真,而那般认真,早已是如芒刺般深深刺入她的心中,一阵痛,一阵麻木。她说不出话来,亦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的真切,反倒是更加清晰的映衬着自己的污浊。不论从前如何,至少眼下的他,是真心想保护她,抗旨不尊,他都愿意去做。可她呢?却对他步步算计。

“太子殿下!烟落告辞了!”她突然站起身,也许是站起之时过于急猛,也许是因着方才在烈日中急急行走,她竟是觉着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便直直往他身上载去。

风离澈一把牢牢扶稳她,眸中盛满担忧,道:“你怎么了?”见她脸色不佳,立即高声朝殿外唤道:“温延!”

似在一瞬间清醒,烟落一怔,扶了扶额头,忙摆手道:“我没事,只是突然有些头晕罢了,现在已经好些了,不必麻烦温大人了。”见他正握着自己的手,忙收回缩至身后。

温延闻声已是疾步进来,躬身问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风离澈面色不佳道:“她身子弱,你医术好,替她仔细瞧瞧。”

温延颔首,上前便欲替烟落把脉。

惊慌如同无数蚁虫般密密麻麻钻入她的大脑,若是让温延瞧出她已有两个多月身孕,那风离澈他必定知晓她与风离御藕断丝连,又会怎样的暴怒?且她此前一番心血便皆是白费了。

她死死的将双手扣在身后,头摇得如拨浪鼓般,急道:“真的不用了,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晚了又要教人担心。”心急如焚,连脱口而出的理由都是那般可笑。

“说什么胡话!眼下还未至黄昏,何来天色已晚之说!”他大为不悦,上前便将她的小手自身后捉出,强行拉至温延跟前。

温延瞧了一眼脸色惨白的烟落,又是瞧了一眼神情郁结的风离澈,低下头,三指搭上了烟落皓腕之上沉沉浮浮的脉息。

一缕绝望之色浮上烟落的眸中,后背已是惊得一身冷汗,衣衫尽湿。今日的她是怎么了?频频出错。她本就不应该听到皇帝要她殉葬的消息后,自乱阵脚,未待细想便直接来找风离澈。而此刻,她更是将自己彻底暴露。

她从未这样紧张过,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低垂着头,才发现自己的身子原来和负着的手一样直微微颤抖着。

殿中寂静无声,空气亦如化不开的凝胶。温延侧头凝声搭了半天的脉,嘴唇越抿越紧,眉心微微一抖,额上已是泌出了汗珠。

“有何不妥?”风离澈见状,心中一紧,脱口问道,声音已是含了几许紧张。

烟落亦是闭住呼吸,心中直以为大势已去。

不曾想,温延只是摇头道:“奇怪了,她的脉象好似被人封住。这封脉手法极是怪异,我竟是不能参透半分。”顿一顿,他瞧一眼风离澈道:“太子殿下,恕臣无能,无法探得娘娘脉息。”

脉象被封?她一惊,心中的大石却是陡然落下。脑中依稀忆起莫寻那日似乎将几枚银针插入她的手腕之上,难道是他?他又为何要封去她的脉象?不过封了她脉象,莫寻竟是阴差阳错的保护了她。

“你的脉象怎会被封呢?烟落,你可有接触过何人?”风离澈大为诧异,追问道。

烟落懵懂摇一摇头,一脸茫然。

温延也不多言,径自在烟落手中轻轻按着穴位,又时不时的瞧了瞧烟落的脸色,最后他突然按住她指尖的一处穴位。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席卷而来,她连忙将手掩了口鼻,止不住的干呕起来。

“怎么了?”风离澈神情更显担忧,也不顾旁人在场,直将她搂在怀中,轻抚着她的背脊。

温延站起身,淡然一笑道:“虽然脉象被封,但是微臣仍可以按穴诊病,瞧着娘娘面色,这反应,只怕是有了身孕。不能断脉,是以无法精确判断月份,不过应当是初初有孕才对。”

她有了身孕,这个认知如同一枚巨石瞬间砸向了风离澈,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那么一次,她竟是有了他的孩子,狂喜如喷涌而出的泉水般顷刻将他覆没。

“温延,你先出去。把门带上!”他口中吩咐着,声音已是难掩兴奋。

烟落愕然,缓缓捂住自己的唇,整个人失去重心般倚在了靠背之上。

天,这究竟是这样的状况。她从不曾想过,要将这腹中的孩子赖在他的身上。她对他的算计,不过是想让他陷入情感,无法自拔,进而使得皇上对他心生芥蒂罢了。

而眼下这般情形,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可是,她能说不吗?她能如实告诉他,她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么?

乱了,全乱了!一切都乱了!

“烟落!”见温延走了,风离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浓烈的想念,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伸手抚上她精致的小脸,眸中如倒映进满天的银河星星般璀璨,一脸激动道:“我真不敢相信呢!我竟要做父亲了。”

“我……”她哑然,到嘴的话却无法说出口。

时到如今,她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自己已是离弦之箭,不能回头。即便是他错将她腹中孩子认作是他的,她亦无法辩驳,只能欺骗他到底。

他兀自激动了会,突然捧住她的小脸,炯炯眼神逼视着她眼睛,片刻后,才道:“烟落,瞧你的样子,似乎并不意外自己已是有孕。”

顿一顿,他又道:“难道,刚才你不想让温延替你把脉,便是不想让我知晓么?”心疼的将她更是搂紧,神情满是怜惜。

“我……”她依旧说不出话来,夏日天气暑热,她又被他紧紧拥在怀中,心里却似秋末暴露于风中的手掌,一分一分的透着凉意。

“烟落……”他的低喃声,在她头顶之上反复徘徊着。

轻吻着她的额头,他沉思了一会,眸中一点一点的透出坚定的决绝。冷声道:“如今,即便是我愿等,你腹中的孩子也没有时间再等。”

烟落自他怀中挣脱,侧眸瞧着他一脸凝重,眉心紧拧,见他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不由疑道:“你怎么了?”

“烟落!”他看一看她,冷声道:“事不宜迟,拖一日,你便多一分危险!我想带兵擒王,逼父皇拟召退位!”

他说的是云淡风清,可字字话语如同沙场之上金戈铁马朝烟落一齐涌来。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做什么?擒王?逼皇上退位?张口结舌,她从未想过,他竟然能为了她,做到如斯地步。一颗心几乎要跃出喉头,她一动不动,只是眼角,缓缓溢出一滴湿润的水珠。

“这天下原本便是母后于父皇一同打下,如若当年没有母后族人倾巢相助,父皇焉能有今日?他居安逸、图美色,而忘昔日结发相助之情。我心中早就不满,如今也不过是替母后夺回这一切罢了!这原本就是我们叶氏一族拼尽血汗打下的江山!父皇他已经坐得太久太久了……”

他似乎一直在说着,多年的怨恨似在一夕之间喷薄而出。

可烟落却渐渐听不清晰了,脑中“轰轰”直响,即便她平时再是镇定自若,此刻,她亦是完全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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