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像粘着身体的引力,还拉着泪不停地往下滴。逃开了你我躲在三万英尺的云底,每一次穿过乱流的突袭。紧紧地靠在椅背上的我,以为还拥你在怀里。
--迪克牛仔《三万英尺》
.....
陪同欧西的7天里,我只有一个晚上安然入睡,因为那晚他没睡着。
言归正传。
远藤老师家的鸡听到欧西的鼾声,烦得半夜鸡叫。那一晚,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没睡好,估计欧西要是在日本继续呆下去,环境大臣、入国管理局局长一定会被解雇的。
第二天,远藤老师带我们去了她女儿家。远藤家就这一个宝贝女儿,所以女婿肯定不是凡人。果然,山间的一座豪宅跃然眼前,院子里还有个小游泳池。豪宅门前写着"中丸"--远藤老师的女婿。
这中丸叔叔虽然气度不凡,但工作平常,就是当地政府的一个小职员,月收入充其量40万日元,恐怕还没有远藤老师给孙女儿的零用钱多。他的过人之处到底何在呢?
欧西发现了中丸家的一大特点--每个房间都有一把武士刀。欧西对这东西很着迷,目不转睛地看着。中丸叔叔随手从柜子里抽出一捆,"这是室町时代的,相当于你们中国的明朝。这把是江户的,没那么值钱。"
欧西看傻了。原来中丸叔叔是日本古武士刀的鉴赏家和收藏家,有文部省颁发的认定书。
中丸又拿出一把短刀,没有刀尖。我们都以为是武士剖腹用的,可是没尖也不好剖呀。
原来,这把刀是武士送给心上人的定情物。送的时候,武士要把刀尖掰掉。因为刀尖的说法和"归还"是同音词,没了刀尖意思是不要把刀还给我,也就是说接受了刀就接受了我的追求。多么含蓄又多么热情似火,欧西听得眼冒金星。
他当时一冲动想把这把刀买下,可一问价钱,只得作罢了。那天晚上欧西失眠了,问我:"德利,怎么才能得到那把刀呢?"
"你娶了中丸家的女儿,她家的刀全是你的。"于是,在欧西考虑怎么娶人家女儿的那一夜,我终于睡了个好觉。
.....
办签证的旅行社还是给欧西下了个套,降落在东京,返程却要从大阪机场起飞。欧西为了不变成黑户安全回国,不得不乘坐8小时的汽车,连夜赶往大阪,
我也不得不与他同行。正老师送我们到车站,就此一别了。
夜行巴士是两层的,楼下只有三个座位,我和欧西恰好在楼下,而另一个座位上的人看上去颇像黑社会分子。
他穿着件没袖子的体恤,膀大腰圆、胡子拉碴。上车的时候,还和送行的小情人热吻,一般日本人是不会在公共场合这样的。接过情人递上的一个塑料袋,大摇大摆地走到座位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悠闲地吃起蛋挞来。
欧西很快睡着了,又想起了重低音般的轰鸣。睡不着的人不止我一个。傍边的那位,翻过来调过去,一会儿捂上耳朵,一会儿用衣服蒙上头。时而长吁一口气,时而磨磨牙,真是痛苦得忍无可忍了。
就这样挣扎了一个多小时,突然坐起来了,咬牙切齿地看着欧西。怒目圆睁,又流露着无奈。
小刺儿头敲得高高的,恨不得头发变成针,向欧西发射。还摩拳擦掌,关节之间嘎拉嘎拉直响。那黑社会老大一定在想,这要是在我的地盘上,一定找人砍死你。我见势不妙,赶紧捅醒欧西。
"啊......?"欧西翻了个身。
"哎,局势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状态。"
"啊......!"完全没反应。鼾声又起。
可怜的人站起身来,踱到厕所门前,坐在了台阶上。
到了大阪,天也亮了。我们下车时,那可怜的家伙无奈地看着欧西,猛吸了一口烟蒂,吐出一个圈圈。欧西问:"他是不是失恋了?"
"你作的孽。"
.....
乘上通往机场的列车,欧西忽然惘然若失。大阪有什么让他伤心的事吗?
"宇香......"
原来是寒假时,我带的早大旅行团中的一个女孩--宇香娜娜,老家在大阪。参观故宫、看杂技,欧西都跟着去了,虽然一句日语不会,却和这个宇香聊得火热,又写又画。
宇香会一点中文,第一次聊天时问欧西是学什么专业的,欧西就画了个计算机。欧西想说自己学过化妆和美容,同时借机赞美宇香美丽,便写下"化妆"、"美容"二词。日语和这个一模一样,宇香当然看得明白。
于是欧西一手拿着纸条,一手指指自己,又写了个"学"字。宇香连连点头。接着,欧西竖起大拇指,"宇香,kirei(漂亮)。"我教他这句日语在关键时刻还挺管用。宇香脸红。
宇香她们来北京的时候,正是非典爆发前夕,偏偏在这个时候,宇香发烧了。我和欧西连夜把她送到医院。找医生、办手续,欧西把宇香背进了点滴室,寸步不离。
我觉得自己是灯泡了,远远看着。欧西端来一杯水,宇香摆摆手,睡了。欧西便很小心地把盖在她身上毯子塞好。我认识欧西十几年,没见过他对女孩这样。
欧西从病房里走出来。
"怎么,看上人家了?"
"嗯。"欧西在爱情方面是火爆脾气,喜欢上了决不遮遮掩掩。上学那会儿,看上了临班的一个小姑娘,竟把人堵在放学路上,上来就说"我喜欢你!",然后才问,"你叫什么呀。"给人家姑娘吓得,差点报警。
鉴于欧西的火爆脾气,我必须提醒他对宇香不能太火爆,毕竟是外宾。欧西连连说是。"那有什么让宇香留在中国的办法?"
"明天你俩就结婚,她不就不走了吗。"
"说点实际的!"
"你把她的护照拿过来,扔进厕所冲了,她就走不了了。"
"有稍微高尚点的办法吗?"
"好好照顾她,找机会表白。"
"这还靠谱。"
为了给他俩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我先回家了。深夜,宇香打完点滴,欧西送她回了宾馆。
第二天,欧西叫我一起,到宏状元买粥。买了十种不止,还有酸黄瓜之类开胃的菜,真是无微不至。我没有进宇香房间,欧西给送进去的。我在外边等了半天,他也不出来,看来这事有戏,又一段轰轰烈烈的国际爱情故事发生了。
欧西说,宇香紧握着他的手,说好感动。"日本姑娘真是太温柔了。"这家伙眼睛里闪着桃花。
3月14日是白色情人节,是日本男生给女生送巧克力表达爱意的日子,也是欧西表达爱意的好机会。他买了一盒费力罗的巧克力。
晚上,宇香给我打了电话,说不好直接打击欧西,给他写了封信,让我代为转交并翻译。我全明白了。欧西就这样被无情的拒绝了。于是,此后不能在他面前提宇香和大阪,不能说锅包肉、杂技、发烧等一切容易联想到宇香的东西。
如今到了宇香的家乡,欧西从兜里掏出那封信,至今珍藏着。上边还有宇香的电话号码。他一直拿着看,直到下车。
"好不容易来了,打个电话吧。"
欧西摇摇头,把纸条扔了,拉着行李上了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