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六叔和六婶儿离开的背影发呆，刘翠莲从房间里出来了，外面天气有些冷，她就站在门口，两只手缩在袖管里，嘴里还哈着热气，只是她的眼眸里，却带着一丝嘲笑。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世上的新鲜事儿还真多呀！”她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慨，孟老头正站在院子里，恰巧听到了这一句。
刘翠莲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孟老头心底窝火，因为六叔这样一折腾，他白白丢了三千块钱。现在刘翠莲说风凉话，他更是觉得恼火。
“哼！”孟老头半响没有说出话来，他只是冷冷的发出一个“哼”，然后弓着腰一脸怒气的就进了屋。
陈二狗已经走了，房子里就只剩下新婆子一个人。这事儿是因她而起，孟老头为了息事宁人损失了钱，她心底自然也不痛快。
“恩德啊，你难道还不信我吗？我都已经说了，这事儿和我没关系，何况我一个女人，怎么牵走一头牛啊？”新婆子哭丧着脸开始狡辩，孟老头点燃一支旱烟，就坐在炭火旁生气。
新婆子就着了急，她围着孟老头团团转，眉眼里已经显出了慌张，过了一会儿，泪水就夺眶而出，“好嘞！孟恩德，我是看出来了。为了这三千块钱，你是要和我分手是吧？那分就分，就当我王秋香看错了你！”
她这一哭，孟老头的心就更烦了。他起身，将长烟袋狠狠地磕在了桌面上，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吗？我已经说了会娶你，都把钱给你关着，你还想要怎样？”他是恼火了，这几个月来，一直压抑在心头的怒火，就如同喷泉一样，猛然喷发出来了。
新婆子愣住了，她还从来没见过孟老头发这么大的火。头一遭，确实对她是一种震撼，但她也只是楞了一下，随即就哭了。
“你吼我，你这个该死的，你现在就开始吼我。我说了我不嫁给你吗？你看看你这屋子里的人，哪一个希望我嫁进来？”
她上前去，一把抓住孟老头的前襟，拳头就砸向了孟老头。哭诉里满是委屈，隔着一堵墙，我听到了新婆子的哭声。
孟老头过了好一会儿伸手推开了新婆子的两只手，然后起身朝外走去，新婆子的表情怔怔的，她还以为孟老头是真的不要她了。孟老头转身就进了厨房，过了一阵，将一个红色的存折塞进了新婆子的手里。
“我手上就这么点钱了，这是家林死的时候给的养老费，一共就五万块，这段时间花了五千多，今天给孟恩楠三千，就剩下四万二了。这是我全部的家当。既然我要娶你，这钱你来保管着吧！”
孟老头将存折给了新婆子，新婆子愣在那里，盯着村长上的那串红艳艳的数字，一时间有些发呆。她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向孟老头。
“恩德，这钱真的是给我的吗？”她有些不敢相信的问了一句。孟老头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他一辈子心疼钱，但是却因为钱，差一点沦为了孤家寡人。
“你拿着吧！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他的语气很淡，说完话之后就从房间里走了出去。他从我房门前经过的时候，我觉得他的后背似乎比之前更加的佝偻了。
他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活得要辛苦，愁眉苦脸的样子，一个人孤零零的朝外走去。他出去的时候，连那根一直随身携带的长烟袋也忘了拿。
刘翠莲抱着小泽见孟恩德离开了，脸上颇有几分得意之色，她伸了伸手，招呼着我去她的屋里坐坐。
“嫂子！”我给小泽塞了十块钱的压岁钱，小泽拿着钱很是高兴。刘翠莲却并没有太多的反映。
“你信不信，老头子已经把钱给这个女人了？”刘翠莲一脸俏皮的说道。我那时候自然不知道孟恩德已经这么做了，所以我只是摇了摇头。
更何况，我一直笃信孟老头不会轻易相信那个女人。但是刘翠莲却笑了，“孟家林要是在天有灵呀，一定在看我们所有人的笑话！”
我不清楚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刘翠莲说完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她盯着小泽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然后缓缓的起身，将那根放在床边的长烟袋点燃了。
“你说家树怎么还不回来？”她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我吓的不行。我还不知道我身边竟然有那么对人期待着孟家树能够早一点回来。
时间在往前走，我心底的害怕也在增加。
“快了吧？”我的语气淡淡的。坐在门口的位置，我盯着院子里的皑皑白雪，多希望孟家树因为什么事儿，不用回家该有多好。
“你不希望他回来？”刘翠莲问了一句，随即她又笑了，“这也难怪你，家树那个模样，哪个女人受得了。可女人的命啊，从来都由不得自己。你喜欢的人吧，又不能嫁给他，你不喜欢的人吧，嫁了又没办法。”
她依旧是说完之后就重重的叹气。我一直恨纳闷，为什么刘翠莲这次回来之后，整个人发生了如此多的变化，她好像一下子参透了人世间的冷暖一样。
孟老头从院子里走出去之后，脚步一直朝村口走去，路上没有行人，村里的人都聚在自家里，围着炉火热热闹闹的过年。
他去了孟家林的坟前，站在那座新坟前呆了很久，那里埋着一个他抚养了三十多年的儿子，用他的生命给他换来了无忧的晚年生活，而这段生活，却因为一笔意外到来的钱陷入到痛苦和纷争之中。
他只是蹙着眉头立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我想，这是孟老头和孟家林这一生呆的最长时间吧。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整个村子都陷入到静谧之中，孟老头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洁白的雪地上，落下他一串串脚印，也落下他心底无尽的孤独和苦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