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青草回到家,家就像个家了。青草腆着个大肚子,帮着我妈料理一些家务事。我与爹下地里干活。本想青草不出门就没人晓得她有娃儿了,可村里的干部还是知道了我和青草的事。村长来家里了。他问我:
“你和青草结婚了?”
“没有!”
“那肚子咋就大了呢?”
“怀上孩子了。”
“没结婚孩子从哪儿来的?”村长说:“你没结婚就怀孩子那就更违法了。”
“我知道了村长,你就多包着点,啊!”
“你说纸里包得住火不?”
我把头都摇晕了。我对村长说:
“村长,等青草生了我们就去补办结婚证。”
“哼,你自个儿的事,自个儿去处理。”村长倒背着双手走了。
我爹坐在院坝里的一个凳子上,抽着他的旱烟,一团团浓烟在他的周围飘来飘去的,把他的脸绕得时隐时现。完了把烟杆在脚上敲了敲,说:
“金宝,你捉一只鸡给村长送去,就那只大红冠子鸡公。”我顺着爹手指的方向看去,院坝边一只大红鸡公正在寻食吃。爹说:“再到权家打十斤酒一起送给村长。”
地坑河有两户人家煮酒,权家煮的酒要好点。我照爹说的办了。是在天黑时去村长家的。我把鸡公和酒送给村长时,村长说:
“金宝,有啥事你就说嘛,干啥要送这送那的?”
我吱唔了半天,还是把我和青草没办结婚登记,就怀了孩子的事说了。村长眉头皱了,好一阵才说:
“这事恐怕不单是你,就连我也是要受处罚了。”
我说村长你先别声张,我和青草哪天去办就是了,村长把手一挥叫我先回去,这事以后再说。我只好回来了,回到家里,爹问我村长咋说,我说:
“村长说以后再说。”
我爹说:“别管他,村长的意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好,那时土地已经包到户了,各家各户自己干活,很少有人互相来往。青草一直在家里没出过门,很少有人知道她的肚子大了。
有一天,青草突然感到肚子有些疼,一阵一阵的疼。我妈一掐算,时间够了,要生娃儿了!我妈就喊:
“金宝,青草怕是要生了,你去把剪刀用酒烧了。”
我说我要去请牛医生来看看,我妈不让,说让人家晓得了要来罚款。她还说生娃儿不能让外人晓得,晓得的人越多,生得就越慢。我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我妈。我妈说:
“别怕,女人生娃儿是天经地义天的事,没啥子大不了的!生了用剪子剪断娃儿的脐带就行了。”妈笑着对青草说:“青草啊,千万不要害怕,生娃儿就跟平时剥一颗胡豆一样,用劲一挤,啪一下就出来了。”
青草想笑,可肚子又疼起来了。肚子一疼起来青草的脸就绉成了包子。
我按妈的吩咐找来半碗酒,划一根火柴点燃了,我把平时用来剪东西的那把剪刀拿来,在酒燃起的蓝色火苗上反复烧,碗里酒燃完了,我就把剪刀放在燃酒的碗上。妈又喊我了:
“金宝,你来看着青草,我还要去找些包娃儿的包布啥的。”
我过去替换我妈,扶着青草。青草肚子疼痛还在加剧,孩子就是不出来。天渐渐黑下来,青草越来越感到疼痛难忍了。青草本是很坚强的女人,可这时候她居然就“嗷嗷”直叫唤,坐卧不安,一疼起来就跪在地上,把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一波疼痛过后,青草的额头就冒出细细的汗珠。她吃力的说:
“水,水。”我以为她想喝水,就去给她倒水。她一把拉住了我,说:“下面的水,流水了。”我弯腰一看,青草的裤子湿了一大半。我大声喊:
“妈,你快来呀,青草要生了。”
我妈跑过来,问:“青草,咋样了?”
我说:“流了好多水呢!”
我妈笑了笑说:“那是水胞破了,还早,生头一次,没那么快的。”
我说:“不行,到床上去吧,万一突然生了咋办?”
“行,到床上去吧。”
我把青草扶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我以为盖上被子她就会好受些,谁知她肚子一疼起来,脚就乱蹬。我妈叫我把青草的裤子脱了,我就把青草的裤子脱了。我脱下青草裤子的时候,我看见青草两腿中间顶出来一个圆圆的黑乎乎的东西,把青草的肛门都顶张开了,一个粪块从张开的肛门里掉了出来,我吓得直叫:
“妈,这是咋回事嘛?青草的肚子是不是要破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你晓得啥?生娃儿就是这样,当年我生你的时候,也这样。”我妈转身对我说:
“现在晓得当妈不容易了吧?”
我望着我妈的脸直点头。
我上床去把青草抱到怀里,青草的手就像铁钳一般抓住我的手。我感觉她的手颤抖得很厉害。我再看那黑乎乎的东西时,那东西越来越冒出来了。我大声喊:
“妈,你快看嘛,那是啥东西?”
妈就过来伸着脖子看了看,说:“那就是娃儿的脑壳,生娃儿是脑壳先出来,脑壳出来就好办了,不是先出来脑壳那就麻烦哩!”
我正听我妈说话,青草一声呼天怆地的喊叫,我就看见一块灰白色的腌肉一样的东西从青草的肚子里拱了出来,我妈看见了就急忙拿着一块布单双手捧住,像拔萝卜一样摇了几下,那团腌肉就全部出来了,跟着那腌肉涌出一股血和水。我妈把那腌肉放在床上的时候,那块腌肉就散开了,变成了一个有手儿又有脚儿的婴孩。那婴孩儿眼睛都没有睁开就“哇,哇”地哭了起来。听到哭声,我就感觉到是孩子生下来了。
我看见孩子肚子上连着一根手指粗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还连在青草的肚子里。我妈说:
“快拿剪子来。”
我把青草扶平放在床上,跳下床去,把烧过的那把剪刀抓过来递给我妈。我妈说:
“笨牛,给我干啥,快把脐带剪断!”
“从哪儿剪?”我着急地望着我妈,我妈用双手牵着脐带,说:
“从中间剪断就行。”我从妈抓脐带的两手中间,使劲一下剪断了脐带。剪断了的脐带两头都往外冒血,两股暗红色的血直往外流淌。我又问我妈:
“流血了,咋办?”
“咋那么笨呢,打一个结不就完事了吗?”
我从我妈手里接过一截脐带,照我妈说的办法把脐带打了一个结,那脐带真的就不出血了。可我一看连着孩子肚子上的那截脐带还流着血呢,我又问我妈:
“妈,你看,你手上那截还流血呢!”
“别着急,看我的。”
我妈把她手里捏着的那截脐带也打了一个结,那结正好搁在了孩子的肚子上。我妈把娃儿的全身用布擦干了,把一块块布单包在孩子身上,包了一层又一层,最后把孩子包得像一个大蜡烛包一样,又用早已准备好的一根布带子捆住蜡烛包。捆好了小孩子,我妈笑了,笑完了又抱起来,在孩子的脸儿上亲了一口,然后对青草说:
“孙女儿乖乖,想看你妈了吗?”说完把孩子放在一边,又来看青草。她把连着青草肚子里的那截脐带轻轻扯了扯,没出来。她啥也没说,转身去屋外了,我正纳闷,妈咋出去了呢?咋丢下青草不管呢?这时,就看见我妈从门外进来,手里提着一只旧鞋,旧鞋上面系了一根很长的带子。我妈把提来的那只旧鞋上的带子拴在了连着青草肚子里的那截脐带上,鞋坠在床边。我终于明白了,脐带不出来,就用一只鞋来吊着。还是我妈有办法。
青草额头上冒着细细的汗,面色苍白。床上流了很多血,我很担心,可我妈说,生孩子就是要流血,把那些淤血流得越干净越好。
我问青草:“有啥不舒服吗?”青草显得有气无力的说:
“我饿。还有些冷。”
我妈说:“青草啊,忍着点啊,一会儿胎盘出来了就给你端荷包蛋来。”我妈朝屋外面喊:
“他爹,烧锅煮荷包蛋。”我妈一喊,我爹就在外面答应:
“听见了,听见了。”原来,我爹一直守在门外。听得出来我爹心里高兴得很!
说来也怪,自从把鞋吊在脐带上,慢慢地就看见从青草的肚子里拖出一砣肉来。快要出来的时候,我妈就顺势一扯,那砣肉就落出来了。我妈出了一口长气说,胎盘出来了!胎盘落出来时又出了不少血,青草的脸越发的苍白了,白得吓人!我轻声问:
“青草,青草,没事吧?”
青草说:“我渴。”
我一听青草渴,就直奔厨房里去。还好我爹已经煮好了荷包蛋,我舀了一碗汤,加了糖,端到床边,用小勺一勺一勺给青草喂。青草的确很渴,连续把一碗汤喝完了都没停下来。
我爹把荷包蛋端到床边,我接过来给青草喂。我爹笑着问我妈:
“是个孙子还是孙女呀?”
我妈说是个孙女儿。我爹嘿嘿一笑说:
“孙女好,孙女好,孙女孝顺。”
青草喝了一碗糖水,又吃了几个荷包蛋,面色渐渐地变了,红润些了。她转过头问我妈:
“妈,你和爹喜欢孙子还是喜欢孙女呀?”
我妈笑了笑说:“都喜欢。”我妈问:“哎,你们给娃儿起了个啥名儿?”
我妈这一提,我才恍然大悟,还没给女儿起名字!我问青草:
“青草,你怀孩子怀得辛苦,你给女儿起个名字吧。”
青草说:“我这头晕得不行,想不出来,还是你取吧。”
我在屋里转来转去走了好几圈,也没想出个好名字。
青草说:“金宝,我看就取个南花儿吧,我们在南方有了这孩子的,女娃儿家取个花儿呀草儿啥的就行了。”
我一听,南花儿,大名儿就是田南花,行!这名字好听,秀气。我妈说还是青草有出息,起了个好听的名字。
我一高兴,就从床上抱起孩子,亲了亲南花儿的小脸蛋。心想,南花儿这名字好听,长大了一定会像这山里的杜鹃花儿一样好看。南花儿把脸儿一皱,“哇,哇”地哭起来。
我说:“我们南花儿饿了,想吃饭啰!”
青草说:“把南花儿给我吧,我给她喂奶,奶有些胀哩。”
“不行!”我妈说,才生了娃儿,还不能喂奶,咋个也得一天一夜吧。我妈说:
“青草,先把前面的苦奶挤干净了才能给娃儿吃。”
青草伸了伸舌头,她对自己不懂而感到不好意思。我帮青草解开衣服,她就捧着乳房挤苦奶,可挤了一阵也没挤出啥来。我妈说那是奶头没通,慢慢挤才行,实在不行,就叫我去咂,要咂通了有奶水出来了才能喂娃儿。
我说我不咂,我妈就用眼睛瞪我,还骂我是不知好歹的东西。我只好拱到青草怀里去咂奶头,直把青草咂得嘴里“咝咝”的叫疼。咂了好一阵都没咂通,青草叫疼得不行。只好停下来不咂了。
过了几个小时,南花儿哭得更厉害了,哭一阵后就叭叽小嘴儿,我实在不忍心就给她兑了一点糖水,用小勺一点一点往小嘴里喂,你还别说,南花居然张着小嘴儿,咂咂地喝水呢!
第二天,我又拱到青草怀里去咂奶头,咂着咂着,我就感觉到有甜丝丝的味道,还有一股子腥味儿,我高兴的抬起头来说:
“青草,通了!你挤挤看。”青草捧着乳房一挤,真的就冒出白白的奶水了。青草笑了,我也笑了。我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妈,我妈说:
“先不忙给南花儿喂,要把奶头洗干净啰。”
我妈就端来半盆热水,我帮青草洗乳房,我发现青草原本不大的乳房,突然长大了很多,乳房上的青筋像网一样包裹着整个乳房。我妈用热毛巾给青草洗乳房,青草“哎哟,哎哟”的叫,青草说胀得疼哩!我说:
“不行,得赶快让南花儿吃吧,妈,你看奶胀得,都发硬了。”
我妈说:“是得让南花儿吃了。”
这时候南花儿睡得香,我就用手把她的小脸蛋揉了好一会儿,南花儿终于哭叫起来。趁南花哭叫,我把她抱起来给青草,让她喂奶。青草把奶头塞进到南花口里,她就摇头,吐出奶头。青草又给她塞进口里,这样反复几次,南花儿才试着吸奶。南花好像尝到奶水的甜头了,越吸越会吸。青草看着南花儿吸奶,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容。我看着青草一脸幸福的笑,我站在床边也跟着笑。
我对我妈说:“妈,这次青草生孩子很顺,多亏了你。”
我妈说:“哪是我的功劳?是菩萨保佑才这么顺哩,要不是我前几天去拜了观音娘娘,哪有这么顺啰!”
我叫我妈不要去拜菩萨了,身体不好,还走那么远的山路,何苦嘛!我妈还骂我,说我对菩萨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