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不知是为什么,总也睡不着,我的脑子里始终是金宝的影子。……突然我看见金宝人从一个高楼上跳下来,老不着地,始终往下落,高楼下面围了好多的人望着金宝下坠,一片惊呼:
“牛敬山,快点来!……”
我一下子惊醒了,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听见外面乱哄哄的,牛敬山在院坝边高声与对面山嘴上的人对话。我隐隐约约听见远处的声音说,金宝不行了。什么原因,听不清楚。我便从床上跳了下来,开门一看,天已经大亮,牛敬山站在院坝边上还在和对面山上的人对话。牛敬山说:
“好了,我马上就去。”
他转过身的时候看见了我,就对我说不好意思,把我吵醒了。我问他刚才是不是在说金宝怎么了?牛敬山长嘘了一口气,说:
“真是祸不单行啊!昨天晚上,金宝到何老三家去的时候,摔到岩涯下边去了。”
我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忙问:
“金宝摔得怎么样?刚才那喊话的人怎么说的?”
“估计没事儿,我们吃了早饭去看看。”牛敬山说。
我说:“不!立即动身,去看看金宝。”我朝屋里喊:“小姜,快起来,金宝摔伤了。”
牛敬山有些难为情的样子,说:
“区老师,你看,你到我家来一次,多不容易啊,早饭都不吃,多不好意思嘛!你看,你看,这……”
厨房里传出了叮当的碰撞声,我知道这时候余春芳正在准备早饭,可我心里已经放不下金宝了。我对牛敬山说:
“你把急救箱准备好,我们马上出发!”
牛敬山说:“反正所有的都在药箱里,说走就可以走的。”牛敬山朝屋里喊:“春芳,先不煮早饭了,区老师他们要马上去看金宝。”
余春芳在屋里说了此什么,我也没听清楚,我只想立即看见金宝。我正急得不知所措的时候,余春芳从屋里端来一盆水,让我们洗洗脸再走路,我也没有说什么客气话,就接过脸盆,和小姜一起草草的洗了几把脸。几个人共用一盆水,一张毛巾,我早已习惯了。
我对余春芳说了声谢谢,就匆匆上了路。
我们到了金宝家里时候,那里已经有男男女女几个人了。他们看见我们到了,像见到救星一般,一齐过来簇拥着我们进了屋里。
牛敬山边往屋里走边问:
“何老三,你是啥时候发现金宝摔下岩涯去的?”
一个满脸胡须,有些驼背的老头连忙说:
“我一大早起来去山里背柴,看见一个人睡在坡上,满脸血糊糊的,都认不得是谁了,我还以是谁杀了人呢!把我吓得呀,差点尿都屙出来了!我看见他动了动,还哼了几声,就壮着胆子到他跟前仔细一看,才是金宝哇!天哪,你说咋就是他嘛!他昨天晚上才到我家看了何金,他说他白天在陪几个县上来的领导,没时间,只有晚上才得空到我家去。还扯了一把草药叫我用开水泡了给何金喝,我叫他不回去,他犟得很,硬是要回去,谁晓得他就滚到岩下去了嘛。”何老三哭丧着脸对我们说:
“你们这些领导们,就快救救金宝吧,他可是个好人哩!”
原来他就何老三,石头他爹。我顾不上和他说话,忙和牛敬山到床前去看金宝。金宝躺在床上,一脸的血迹,头发被血浸渍后已经成痂了,我检查发现头上脸上有几道伤口,伤口倒是不深,但脸上已经被弄得面目全非了,与昨天简直是判若两人。我轻声地叫金宝的名字,连续叫了几声,金宝就慢慢睁开了眼睛,我问他现在哪儿不舒服,过了好一阵,他才说:
“头,头有点疼,浑身,都,都疼。”
我和牛敬山仔细检查了金宝的伤,牛敬山为他清洗伤口,逢合伤口,我拿过血压计为金宝测血压,还好,各项生命体征没有大问题。我让牛敬山给金宝输液,用一些止血药,抗生素,估计金宝颅内是有血肿的。牛敬山说走时忘了看箱里没有止血药了,要到村医疗点去取。我叫他快去快回。我一边继续观察金宝的病情变化,一边对在场的乡亲说,让他们先准备一副担架,一但病情有变化,立即往县里转送。我说,可能还要通知支书和村长,让他准备几个劳力好的人。
何老三说:“哎呀,领导啊,如今哪还有好劳力在家嘛,七十多岁的人还在抬石头修房子,抬棺材出丧,你说还有啥好劳力吗?像我这样的就算是好劳力了。”
另一个老汉说:“你哆嗦个球哇,走,找把砍柴刀,我们去弄些竹子和木棒来,先绑一副滑杆,就是这位领导说的那个,那个担架,万一金宝要抬走。”
我说:“快去吧,快去吧!”
几个老汉整个一上午才绑制了一副担架。我在床边密切观察着金宝的病情变化,从早晨到中午,金宝的病情倒还稳定,他的力气也渐渐得到了恢复。只是头疼没有减轻。我的心一直悬着,如果颅内继续出血,能否抢救成功,还很难说。担架绑好后,我力主将金宝转走,可在场的乡亲们都说不转的好,看上去金宝没事了。何必要抬这儿抬那儿的?再说了,转到上头大医院去,照顾他倒没啥,谁出钱啊?这时候支书和村长也来了,大家都看着村干部。
最后支书村长都说再等等,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转的好。
牛敬山把止血药拿回来了,我让他立即给金宝静脉滴注。
我和牛敬山边观察输液情况,边搓商金宝转院治疗的事儿,突然听到有人喊:
“秋叶儿,秋叶儿回来了,秋叶儿回来了,可把你盼回来了!”
所有的人都从屋里出来了,一齐向院坝边的小路上望去。村长说:
“是秋叶儿,是秋叶回来了!秋叶儿,哎呀,你到哪儿去了,咋现在才回来呀?”
村长边说边向秋叶儿迎过去。
我也受大家的情绪感染,从屋里出来,看见从外面走过来一个女人,矮小个儿,短发齐肩,穿一件花格衣服灰色裤,背着一个很大的行李包,随便在什么地方见到,就知道是个打工妹。
秋叶儿看见了村长和山支书,也看见了金宝家里来了不少的人,她就紧张起来,急忙问道:
“村长,二叔,你们在这儿,金宝家为啥来了这么多人啊?他又出了啥事吗?”
村长说:“你先别着急,是金宝摔伤了,伤势不要紧的。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秋叶儿快步走到屋里去,甩掉身上的行李包。她见床上躺着的金宝,就哇的一声哭了。大家伙儿忙上去扶住她,劝她不要哭。用了药以后,金宝越来越感到好多了,头也没有那么痛了,他看见秋叶儿回来,高兴地笑了。虽然贴了敷料的脸笑起来比哭还难看,但还是能从金宝的眼神里看得见他确实在笑。金宝伸出手要去抓秋叶儿的手,秋叶儿就伸过双手抱住了金宝的手。秋叶儿说:
“金宝,你咋的了?咋就这么不爱惜自己呀?是我不好,我不该气你,我不该走。秋叶儿抱着金宝的手,她的头顶在手上,呜呜地哭起来,哭得很伤心,满屋人的心里都酸酸的。”
金宝咂了咂干渴的嘴巴,有气无力地说:
“秋叶儿,你到哪儿去了?咋就不给我打个电话呀?你,你狠心,狠心!……”
我让金宝不要多说话,也劝秋叶儿不要哭,会影响金宝的情绪。秋叶儿慢慢的就止住了哭。村长让大伙儿回去,说秋叶儿回来,有人照顾金宝了。乡亲们陆续走了,支书说还事也走了,剩下我和小姜,牛敬山,村长。过了一会儿,村长就让秋叶儿先去准备中午饭,秋叶儿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就进了厨房。我叫小姜也去帮秋叶儿做饭,小姜正愁没事干,就忙着去帮秋叶儿去了。
不知是金宝的命大还是我们治疗正确,金宝居然好多了,贴着敷料的脸上就露出支离破碎的笑容,我紧张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
秋叶儿把饭做好后,叫我们进厨房去吃。牛敬山建议把饭桌搬到金宝睡的这屋里来,大家一边吃饭,一边照看金宝输液。我说:
“这办法好,一举两得。”
牛敬山就去隔壁搬来了桌子,又朝厨房那边喊声道:
“秋叶儿,把饭端到这边来吃。”
“哦。”秋叶儿在厨房那边答道。
不一会儿小姜就端来了饭菜。一盘炒黄瓜,一盘丝瓜炒粉丝。虽说没啥好吃的菜,可南瓜米饭很好吃。秋叶儿说,是今年才收割的稻米,好香哩!听了秋叶儿如此说,我才想起院子里到处堆放着还没有晒干的稻谷。
吃饭的时候村长问秋叶儿,牯牛,石头,毛狗他们的情况。秋叶儿说:
“我从上海回来的时候,去看他们几个,都还行吧。”
牛敬山说:“秋叶儿,不是说你没在上海吗?咋从上海回来的?”
秋叶儿说:“其实我在上海,只是没有和他们在一起,那家公司有好几个工地,我去了以后找原来的工头儿,他还是收留了我,分在其它工地煮饭。为了不让金宝知道我的下落,我没有跟任何人联系。我想让金宝多想想。可后来,我总觉得放心不下金宝,我就回来了。回来之前,我去找过牯牛他们几个。”
村长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问秋叶:“你刚才说牯牛他们还行,还行是个什么样?能具体谈谈吗?”
秋叶儿放下手中的碗和筷子,淡淡的一笑说:
“过去挣不到钱,个个灰头灰脑的,现在能挣到钱了,咋说呢?有了几个钱人就变了。你看石头那样子,三天两头和那个女娃子到城里逛街,买衣服,吃香的喝辣的,他连何金也不管了,不给家里寄钱,也不回家。我们劝过他,他说,人嘛,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回来的时候毛狗两口子也已经到了上海,他们本打算在家生孩子暂时不出去打工,可他那个阿兹玛咪,在地坑河住不习惯,只好又到上海去。听他们的口气以后也不打算回地坑河了,那样的话毛狗他爹咋办?就只有和那条花白狗一起过日子了。现在恼火的是牯牛,听说莲花儿马上要生孩子了,他又不回来,他说莲花儿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是牤子的。他说既然他爹妈要莲花儿为牤子生儿育女,莲花儿也同意,他就不会再要她了。我劝了他好久他也不愿意回来。”
我这才明白,昨天我们到莲花儿家去,牯牛妈给我们泼粪水,牤子还想打我们,不让我们知道莲花儿怀孕的情况,原来有这样的隐私!
我问秋叶儿:“牯牛真的说不要莲花儿了?那他提出要离婚不?”
秋叶儿说:“提过,可莲花儿说只要牯牛和她离婚,她就去死,弄得牯牛为难。牯牛的爹妈在电话上哭着给牯牛说好话,叫他不要和莲花儿离婚,还说只要牯牛跟莲花儿离了,他们两个就喝碗农药死了算了,反正眼不见心不烦。”
我说:“那样长期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嗨——!”秋叶儿只是叹气。
我问:“听说棒槌的下落了吗?”
秋叶儿摇头说没有。
牛敬山说:“棒槌一直没有下落,有人说他到边境去贩毒,被抓了。有人说看见他在石狮市,据说他在搞传销活动,不知如何了。没有和家里联系过,棒槌落到现在这步境地,完全是他那个混蛋爹造成的!枝子觉得和公爹搅在一起,实在不是个事儿,都不好见地坑河的人了,走到哪里总有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说这说那。两个月前偷偷与人出去打工了,有人说她在省城去当了洗脚妹。”
金宝摔伤后,我和小姜就在他家里守候了三天,一直等到他基本脱离危险后才离开地坑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