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完了厨,我当然还是回到工地去干活,干那些杂活。南方的深秋季节,并不像地坑河那么凉爽,天气仍然很热。工地上的砖工,钢筋工,木工他们都是记件工,他们干起活来不要命,他们希望天永远都不黑!我们是记时工,再干多少小时都只算一天。我们盼望太阳快些落下去,天快些黑下来。可那些记件的家伙们还在干,我们就下不了工。他们不时地么吆喝着要砖,要砂,要水泥浆。
只有等他们都累了,一个个拖着疲惫的身体,耷着脑袋,满身砂灰的从脚手架上下来后,我们才能下工地。回到工棚去,脱下手套,到自来水龙头前胡乱洗把脸,拿着碗到食堂去打饭吃。吃晚饭都很晚,在昏暗的灯光下端着碗蹲在地上吃。食堂外面的土坝了中间栽一根木杆子,木杆子上面安了一盏灯,灯泡上面罩着一个圆盘罩,暗红的灯光被全部压向地面。飞蛾小虫在灯泡周围飞,打工仔们在灯下刷刷的嚼饭吃。
一天所有的事情都完成之后,就回到工棚去。我坐在地铺上开始想青草了。
青草的影子刚走进我脑壳里,就听见工棚外有人大声喊:
“金宝,有人找!”
接着又有人补充了一句:“是个女的。”
接着整个工棚里的眼睛都齐刷刷向我射来。
我从地铺上一下子弹了起来。弹起来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冲出门去了。冲出门外我就边跑边大声问:
“谁呀?谁找我?”
“金宝哥,是我。”我听出了是青草的声音,就停住了脚步。
我感到很吃惊。因为青草喊我“金宝哥”我没有想到,那天在厨房帮厨时她可不叫我金宝哥的。
我突然像被谁当头浇了一瓢凉水,觉得一股凉气从头到脚透过了。我咋就成了青草的哥了呢?我根本没想过给她当哥的呀。我想与她成为恋爱关系,想她嫁给我。
“金宝哥,我在这儿。”声音是从不远处的电杆旁边传过来的。声音很小,却很柔软很甜。像有啥力量在推着往前走一样,我就糊里糊涂地站到青草面前了。
电杆上没有电灯,我只好借助从工棚的窗户射出来的一丝光线看青草。她身穿一件白花衣服,低着头,手里拿了一件啥东西在不停地摆弄,仔细一看才发现黑乎乎的像条乌梢蛇一样的东西从头上垂下来,哦,她是在摆弄她的辫子。她看见我来了就把头一甩,那条乌梢蛇就被甩到脑壳后面去了。
我说:“你的辫子好长哟,真好看哩。”
“尽说好听的。”青草说:“这黑灯瞎火的,你明明没有看见我的辫子,硬说好看,你撒谎哩。”
我嘿嘿一笑,说:“你那辫子像条乌梢蛇,老远就能看得见。”
青草哎呀地尖叫了一声说:“你不要说蛇呀蛇的,吓人哩!”
“不说了,不说了。”我止住笑,问她:“找我有事吗?”话都说出口了我又觉得不该问这话,果然,青草说:
“咋的了?不尝酱爆肉就不想见我了?”
我忙陪笑说:“哪里话,你随时都可以喊我出来!”
“去看电影不?”青草问我。
我说不去,都这么晚了,明天还要干活。其实我是兜里没钱了,从到工地上干活快两个月了,还没发给我们工资。青草猜透了我心思,忙说:
“不要钱的露天电影。去吧,陪我一起去看嘛!”她求我了,我不得不答应她。
“好吧,好吧。”我说。
青草在前面带路,穿过一片乱七八糟的建筑工地,又穿过一片乱七八糟的建筑工地。我都记不清过了多少建筑工地,终于来到一片空坝子上。其实那也是一片正建房的工地,只是楼还没修起来,就是一块空坝子。远远地就看见坝子上尽是黑压压的人群,都伸着脖子看着挂在一头的银幕。青草拉着我在人群外边去抱了几块砖头放在地上,当凳子坐下。正往地上放砖,还没来得及坐下电影就开始了。屁股后面一片骂声:
“前面是哪个还不给老子坐好,开始放了!……哎,长得硬是好看是不是?把老子眼睛挡倒了,滚开些,快滚开些!……你以为你带个婆娘就不得了哇,要不完了哇?……滚远点去!……。”
你一句我一句地骂声,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我从地上捡起一个砖头举得比我的脑壳还要高,银幕上立刻投下了我举起砖头的影子。骂声一下子就没了,可全场的人都轰然大笑,我忙放下砖头,坐下来。
影片的名字叫《喜盈门》。电影好看,看了让人发笑。随着电影里的情节,场子里的人发出一阵阵哈哈哈的笑声。我和青草也跟着一场子人哈哈哈的笑。
正看在兴头上,电影就放完了。黑压压一场子人眨眼功夫就散开了,除了放影机旁有几个人还在忙着收拾机器外,就我和青草了。我扯了扯青草的衣服角悄声说:
“走吧,走吧,就剩下我们了哩!”
“怕啥?还早着呢!”她说:“金宝哥,你陪我到处转转吧,反正回去也睡不着。”
我有些犹豫,我想都这么晚了,到哪里去转嘛!我说:“这里又没得公园,也没有大街,这是城市边缘,只有几条小街,比龙潭场稍长些的几条街,晚上连街灯都没几个,就不去了,改天吃完晚饭就出去转,行不?”
青草见我不想去,也就不勉强了。噘着嘴跟着我边走边说:“那就算了吧。……这里打工的经常到附近小街去转,买些日常用品,理发啥的……有的店铺开得很晚才关。”
我和青草正说着话,突然看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窜到我们前面,朝工棚走去。青草吓了一跳,抓住了我的胳膊肘儿。我朝那个人影喊了一声:
“是谁,干啥的?”
“是我。金宝哥。”那人听到我的喊声,停住脚步,回头对我说:“我早看见你们了,我见你们正说在兴头上,就没喊你们。”
“原来是石头。”我问他:“你也去看电影了?”
“嗯,啊,我,我是看电影了。”
青草见我和石头说话,就说:“你们说吧,我回去了。”她向我挥挥手,就走了。眨眼功夫身影变成黑影,就像石头刚才一样。我忙向远去的黑影问:
“青草,天黑,我送你不?”
青草说:“不了,就在前面。”
青草走了,石头凑到我跟前阴阳怪气的说:“看上这妹子了?跟着去呀!最起码也要看一看人家住在啥地方呀!往后去的时候也才知道走哪条道嘛。”
“人家没给我说住在啥地方,我就不问,如果她真的喜欢我,她不但会给我说她的住地,还要叫我去耍。”我说:“别那么阴阳怪气的,你**二郎当的以后哪个女娃儿敢和你耍朋友?”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你在女娃儿面前别装模作样的好不好?这时代变了。”
“说些球弹话,回去睡觉!”我照石头肩上捶了一拳,他一个趔趄,叫了一声:
“哎哟,别……。”
奇了怪了,石头这家伙咋就这么不经打?我忙拉住他,按按他的肩,问:
“你的肩膀咋的了,这几天没扛重东西呀?”石头忙伸手将我的手从他肩上拿开。说:
“没啥,没啥。”
我抓住石头,小声说问:“说老实话,你是不是也去扛钢筋了?”
石头连忙用手堵住我的嘴,小声说道:“别出声!”
我一下把石头的手从我的嘴上抓下来,照着他的胸前就是一拳,警告他说:
“石头我告诉你,我们出来可都是正经人,你千万不要去干那些蠢事。你没听说前几天工地上父子俩个都被抓到派出所去了吗?就是趁天黑把工地上的钢筋扛出去卖了,被管工的报了派出所。弄不好还要坐牢。”
“金宝哥,你别惊惊乍乍的。”他拽了我一把,说:“走吧,回去睡觉。其实我真没有去看电影,我去了一趟附近的理发店,理发去了。”
“我说嘛,你去看电影,咋就没叫我一声呢。”我说:“你慌慌张张的像条老鼠,我当然起疑心了。”
石头说:“前面有一家“阿兰发屋”,是一个福建打工妹开的,我到阿兰那儿耍了一会儿。哎,金宝哥,阿兰发屋价格很便宜,一次才五元。”
“啥?你说理一次发就要五块钱?”
“大惊小怪了不是?”石头说:“你以为这儿是我们地坑河啊?剃个脑壳一元钱。那是剃头铺子,那叫剃头。人家那叫美容美发店,人家那叫美发!等几天我带去你开开眼界,人家那叫美发。美呢!啧啧”。
“哎哎哎,看把你喜的那样儿。才出来几天就长这么些见识?你这家伙一定是看上那店里的理发妹了吧?”
“快走吧,下雨了。”石头拉了我一把。
真的下雨了,来得很快,这老天爷就像尿憋慌了,说屙就屙开了。我和石头抱着脑壳跑回了工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