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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鞋匠与市长 (1)

鞋匠在这个巷口补鞋已有四十多年了。刚来时留个小平头,大家叫他小鞋匠,现在满脸皱纹,大家叫他老鞋匠了。

在几十年的时间里,不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鞋匠几乎没有一天不坐在这个巷口,晚上睡觉前,老鞋匠还在路灯下忙碌。晨起早练或者拿牛奶,出门往巷口看,老鞋匠肯定已坐在那里了,感觉他头天晚上就没有回去过。

巷子里的人都和老鞋匠熟,家家户户都找他补过鞋。大家上下班经过巷口,总要和老鞋匠打个招呼。一些离退休的老人没事也常来这里坐一会儿,看看街景,打打牌,扯些闲篇,或者骂骂什么人。话题自然很广泛。老鞋匠很少插话。他不是那种健谈的人,只是低了头听。他手里永远在忙着。

忽然起了一阵风,飞起一些树叶。有人猛省似的问老鞋匠,说鞋匠你找到三口井没有?大家愣了愣,哄地笑了。老鞋匠吃惊地抬起头,意思说你们还记得这件事呀,就有些窘,说我还没顾上去找。那人说都三十多年了,还没顾上,我看你也是扯淡。老鞋匠就低了头缝鞋,讷讷说,我总归要去找的。大家看出老鞋匠有些不高兴了,好像刚才的话伤了他。有人打圆场说,干脆让市长帮你打听打听算了,市长熟人多,见识广,你一个人哪里去找?老鞋匠说这事和市长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总归要去找的。气氛有点僵,这事再说下去就像揭人家短了。大家又哈哈几句,也就讪讪散去。

但没人相信他真的会去找那个叫三口井的鬼地方。老鞋匠说这话都三十多年了,至今还没动身,就说明他只是嘴硬,说过的话不好收回罢了。

其实巷子里的人还是不了解老鞋匠。老鞋匠并没有打消寻找三口井的念头。他只是有些后悔,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当初为什么要告诉别人呢?有时候一个秘密只能属于自己,说出去别人也不懂,只会被人嘲笑。这事说起来的确有些荒唐。很多年前的一个黄昏,鞋匠正在低头补鞋,突然刮来一股风,一张小纸片飞旋着飘来,啪地贴在他额头上。后来的事就从这里开始了。当时他眯起眼拿下纸片,正要随手抛掉,却发现小纸片上有几个字,就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三口井一号”。鞋匠那会儿正好口渴,看到这几个字就笑了,好像那是一桶清凉的水。他犹豫了一下就没有扔,把纸片放到面前的百宝箱里。当时没有多想,收工时差不多都把它忘了。可是第二天上工时又看见了它,也是脑子闲着无聊,就一边修鞋,一边打量那张小纸片。他不知道“三口井一号”是什么意思,想来想去可能是个地名。

但这个城市没有叫三口井的地方,附近郊县也没有,说明这个地方很远。那么三口井在什么地方,是在另一座城市,还是在一座县城或者一个小镇上?为什么叫三口井?是因为历史上那地方有过三口井吗?如果是,三口井现在还有吗?三口井是什么人凿出来的?为什么要凿三口井?还有,什么人写了这张小纸条?是男人还是女人?是写给别人的,还是别人写给自己的?这张小纸条是从哪里飘来的?是从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还是一个遥远的地方?这张小纸条是被扔掉的还是不小心丢落的,会不会因为它的失落而耽误什么事情?……总之在后来的日子里,鞋匠没事就琢磨这张小纸片,它激发了他无尽的想象力。他发现这张小小的纸片具有无限想象的空间,就像一个永远不能破解的谜。从此小纸片成了鞋匠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使他原本呆板的生活充满了乐趣。鞋匠常常被自己感动,感动于自己对三口井一个个新奇的猜想。他发现自己除了修补破鞋,还有这等本事。每有一个新的猜想,他都会高兴半天。

小纸片伴随着他在巷口修鞋,伴随着他深夜回家,伴随着他入梦。鞋匠成了一个想象的大师。他越来越相信,三口井一号和他是有缘的,不然怎么会随风飘到自己面前呢。这事有点神秘。他想他应当去寻找那个地方,去看看那个地方。鞋匠常听人说起这个城市的许多风景,说起各地的名山大川,可他都没有兴趣。他只对三口井一号这个地方感兴趣,这个地方是属于他的,他必须找到它。这个念头日复一日的强烈。终于有一天,他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别人。这个奇怪的念头已经搅得他日夜不安,不说出来会非常难受。那天第一次向别人说起这件事时,鞋匠激动得满脸通红,他希望别人分享他的快乐。可他看到的却是惊讶的表情和嘲弄的大笑。他们一致认为鞋匠走火入魔了,一天到晚低头瞎寻思弄出病来了。有人说鞋匠你赶紧去找,那地方说不定有狗头金;有人说那里可能有个骚娘们在等着你。大家把纸条拿过来,嘻嘻哈哈研究,胡乱猜测一番,完全没个正经相。鞋匠窘在那里,他没想到大伙会这样,当时就后悔了。他知道他们并没恶意,可是他们不懂。鞋匠把纸条要回来,说我总归会去的。

这件事说过去就算了,巷子里没谁把它当回事,只是在几十年间,偶尔还会有人提起,也就是开个玩笑,但这并没有影响大家的关系。鞋匠是个厚道人,巷子里居民把他当成自己人。巷子里姑娘晚上外出归来,远远看到鞋匠,心里就安定了,走近黑黑的巷子也不再害怕。有时居民也向鞋匠讨几枚钉子,借把锤子,老鞋匠从不拒绝。他的修鞋筐是个百宝箱,各种钉子、钳子、剪刀、鞋刀、锤子,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个打气筒。他不修车,但备了一个打气筒,大家可以免费使用。鞋匠有人缘,活儿也干得好,面前永远摆着修不完的鞋子。有等着穿鞋的,坐在小凳子上等一会儿。不等着穿的,拿来丢在鞋摊上,该干啥还干啥去,约个时间再来取。当天修不完的鞋子,鞋匠晚上用小推车推回去,第二天又推回来接着修。大家不急,鞋匠也不急。时光就在这不急不忙中年年流逝,好像谁也没觉得,只看到鞋匠的头发渐渐花白了。

市长也是这里的常客,当然不是为了修鞋子,市长的鞋子几乎都是新的,他不能穿一双破鞋或修过的鞋子接待外宾、出席会议,那会有损于这个城市的形象。市长大多是傍晚的时候来。多半是成功地推辞了一次宴请,悄悄跑到小吃摊上吃一碗馄饨,然后到老鞋匠这里坐一会儿。市长似乎更喜欢这种平民的生活方式。开会或者宴请,前呼后拥,官话套话客气话,累人。坐在老鞋匠这里,淹没在黄昏朦胧的街灯里,和老鞋匠聊一些鸡毛蒜皮,是一种享受。但市长时常会走神,有时突然就不说话了,看着街上的人流、车流、对街的楼房或广告牌,久久不语。每逢这种时候,老鞋匠就不打扰他,由他安静地待一会儿。他知道市长心里装着这个城市太多的事情。鞋匠时常觉得这孩子怪可怜的。

市长的家也在这条巷子里。他本来早就可以搬出去的,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搬,仍然住在他家的几间老房子里。市长对这条巷子肯定是有感情的,因为他从小在这里长大。那时候市长家里很穷,小时候都是穿哥哥们穿过的衣服鞋子。那些鞋子都是经鞋匠修补过的,他记得那上头的每一块补丁,小时候的市长就接着穿。当然,他得为他改一改,市长的脚还太小。先把鞋子拆开,把鞋底割掉一圈,鞋帮也剪去一圈,然后重新缝好。小时候的市长爱踢足球,鞋子烂得很快,要不了几天就露脚指头。鞋匠就不厌其烦地为他修补,而且常常是不要钱的。市长出生不久,父亲就去世了,母亲领着三个儿子过日子,家里极其艰难。但那个年轻的寡妇坚持让三个儿子都上学。鞋匠只要看到她拎着一双破鞋子走来,就有些心里发慌。他和她几乎没说过什么话,鞋子就是他们的语言。送来一双破鞋子,取走一双修好的鞋,偶尔碰个眼神,寡妇转身就走。其实她比他还要心慌。那时鞋匠会偷偷从后面看她的背影,她的衣服很旧,但从来都很干净。

她的腰很细,这么细的腰却要承担这么重的担子,让鞋匠感叹不已。以后市长上学经过巷口,鞋匠看到他的鞋子破了,就主动喊他过来,脱下鞋子缝几针再让他上学去,并且嘱咐说,以后鞋子破了自己来。小时候的市长,最尊敬的人就是鞋匠,他感到他像父亲;最佩服的人也是鞋匠,不管鞋子烂成什么样,到他手里都会焕然一新。市长时常赤着脚,一手拿着鞋底,一手拎着鞋帮来找他,鞋匠从不推辞,也不批评他。他喜欢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能把球踢到树梢那么高,巷子里所有孩子都不如他。他为这个孩子骄傲。他觉得他能把球踢到这么高也有他一份功劳,因为市长的鞋子是他特制的。市长的那双破球鞋本来是从哥哥们手里传下来的,鞋匠给重新换了底和帮,底用平板车外胎割制而成,帮用平板车内胎缝制,弹性十足,这么结实的鞋子,市长也就穿个把月,他就一次次给他重换底帮,其实是完全重做,已经面目全非。这双鞋子穿了三年。后来家里条件好一点了,母亲才给他买了一双新球鞋。但那双鞋一直没舍得扔,由母亲为他保存着。后来母亲死了,由他自己保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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