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全家都在哭，他躺在床上，眼睛往外翻着，嘴角留着口水，一动也不能动。大伯母手里拿着一个饭盆，正在给他喂最后一口饭。
我走到他身边，轻轻叫了他一声：“大伯……”
他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嘴巴四周还浮着饭糊糊，大伯母叫了好几声堂哥，堂哥回过神来，递给他妈妈一张纸巾。
见了我，大伯努力张着，发出嗷嗷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看见他的眼睛眨了眨，很痛苦的样子。
“就这样了吗？没办法治好了……”坐在大伯母身边，我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她擦了眼泪，眼神空洞地看着一处。
“医生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要是稍微晚一点儿送过来，就没命了……”大伯母可怜巴巴地说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看见她的衣领夹住了，伸手帮她弄了一下。穿过大伯母的头发，我看见他坐在沙发上，身上依旧穿着我烧给他的那间蓝色金领的外衣。
他并没有看我，而是转头看着他的大孙子，我的堂哥。我堂哥扶着头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他笑眯眯地看着他，伸出干枯的手臂就要朝他头上摸去。
“你住手！”我大叫了一声，他吓了一跳，赶紧将手收了回来。
我大步走到他面前，瞪着眼睛看着他，他像做了错事一样抬眼看着我，身子缩得更小了。
堂哥抬头，他以为我在跟他说话，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大伯母也是一脸奇怪。我没有跟他们解释什么，只是用力地低声对这只鬼说道：
“你这次……想对他下手了吗？！”
见我怒视着他，他摆摆手，赶紧陪着笑脸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就想……看看我的大孙子……你别……”
他一边说，一边朝后面退去，我一直盯着他，直到他退到了阴暗的角落里，慢慢缩成一团，最后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妈走过来拉着我，不安地问我又怎么了，我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看着堂哥。刚才我看得很清楚，那只鬼并没有碰到他。
我喘了一口气，又看向大伯，大伯的嘴抽动了几下子，似乎想说什么，大伯母赶紧走过去，躺在床上的大伯嘴里嗷嗷了几声后，大伯母明白了他的意思。
赶紧蹲下来，从床底下拿出尿壶，打开大伯身上的被子，也不避讳我，一下子就把他那条黑乎乎的东西掏了出来。
我和我妈都有些尴尬，赶紧转过身去。大伯母似乎遇到了困难，叫堂哥过来帮忙，堂黑着脸拎着尿壶就出去了。
回家路上，我挽着妈妈的手臂，听到她在叹息：“你大伯这样活着，说句过分的话，还不如死了好。这样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踏实，他自己遭罪，你大伯母这后半辈子更难过了……”哥皱了皱眉，好半天才从沙发上起来。
听着那滴滴答答地声音，我感觉浑身都不自在。接完尿后，大伯母让堂哥把尿壶倒了，我看见堂哥满脸的不情愿，
“不是还有堂哥吗，他们母子两多少也能分担一下。”我说道。
快过年了，天特别冷，我妈给我裹了一下脖子上的围巾：“久病床前无孝子，你堂哥迟早是要结婚的……”说道这里，她又叹了一口气：“大伯家条件本来就不好，你堂哥也没什么正经工作，现在你大伯又这样了，你想想看，哪个姑娘愿意嫁过来？”
“这……不至于吧……”我低低说着。
我妈看着我：“你现在没结婚，还不懂这些，等以后你成家了，就明白了。”
有风吹过来，我打了个哆嗦，我妈搓了一下我冰凉的手：“快回家吧，外面冷，别冻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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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多天，我没有再见过他，这让我心里稍微安稳了一些。马上就过年了，到处张灯结彩，我心里的那股阴霾似乎也扫走了一些。
我将新买的春联贴在门口，刚从梯子下爬下来，转头就看见了他。我吓了一条，他似乎也受了了惊，我看到他虽然佝偻着身子，似乎比之前精神要好了些。
“你烧给我那房子不错……”他冲我笑着，一张嘴，我又闻到了那股恶臭。
皱皱眉，我架起梯子就往屋子走去，他跟了上来，我有些不耐烦：“既然那房子不错，你干嘛不在里面好好呆着，又跑出来干什么？”
见我背对着他，他继续嘿嘿笑着，几步走到我面前：“那个……这不是要过年了吗……我想你们了……”
我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话，顿了顿之后，我突然问他：“你跑出来，不是又想出什么幺蛾子吧？”
他坐在椅子上，摇摆着枯瘦的身子：“大过年的……不会的，讨债嘛，我……还是要挑时间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将身体全部靠在了椅子上，脚翘在小凳子上，摆出了一个非常舒服的姿势，我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转身正要走开的时候，他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你爸呢？他怎么经常不在家啊？”
听到他这么一说，我猛地转过身来，狠狠地看向他：“你别碰我爸！你要是敢对他怎么样，我饶不了你！”
可能是我的样子吓着了他，他身子一颤，马上赔笑说着：“你看你，又生气了……我只是问问他，他是我儿子，这大过年的，我问问他……怎么了？”
这话丝毫没有消退我心中的怒气，我依旧紧紧盯着他：“大伯和小姑妈，也是你孩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和他对视着，我的眼睛很大，他的眼皮却耷拉下来了一大半，眼神很干瘪。我看过他年轻时候的照片，他们都说我跟他长得最像。
我不想长得像他，因为那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耻辱……
“雪梅……快走吧……今天去大伯家吃饭，马上就十二点了，再晚就迟到了……”我妈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他听了，眼中有些兴奋：“原来今天是去那儿吃饭吧，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你……”我正要对他说什么，我妈已经出来了，她今天穿着一身红，很喜气的样子。
“还愣着干什么啊？快去换衣服。”我妈一边说，一边整理着桌上的年货，嘴里念叨着：“核桃买得太多了，这次的桂圆干不是很好……”
瞪了那只鬼一眼，我进屋换好了衣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看见我左右张望着，我妈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狐疑地看着我：“你没事儿吧……”
我木讷地摇着头，调整了一下情绪，勾了一下头发：“妈，走吧……”
大伯坐在轮椅上，被堂哥推着来到饭桌前，他朝大家努嘴，嗷嗷地示意大家吃饭别客气，小姑妈放下手里的拐杖，被人搀扶着坐在一旁。
环顾了一周，我没看见那只鬼，心里却依旧不安，吃饭的时候也没什么胃口。小叔和我爸在喝酒，我听到小叔突然对我爸说道：
“这几天晚上，我老是梦见那个老头，他站在水里，眨着眼睛看着我，我看了就觉得恶心！”小叔喝了一口酒，语气愤愤的。
“他……跟你说什么了吗？”我爸问。
“说倒没说什么，只是他伸出手，那双手干瘪瘪的，好像在我问要什么东西……”小叔的语气有些不安。
“梦啊，那都是假的，你别信那些……”我听到我爸在安慰他，我心里惊了一下，朝那边看过去的时候，果然看到了那只鬼已经站在了他的两个儿子身旁。
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正要走过去的时候，我大姑的女儿走过起来，拉着我要跟我说话。我赶紧对堂姐说道：“姐，我现在有事儿，你等一下好吗……”
堂姐去一把拉着我：“雪梅，你也老大不小了，每次提给你介绍对象的事儿，你就往一边走……不行，这次那人条件不错，你可得好好听我说。”
堂姐拉住我的手，就把我往大姑那边拉，我回头看着小叔哪里，我看见那只鬼从我小叔肚子上掏出了一样东西，对我诡异地一笑。
我想叫却叫不出来，大张着嘴巴看向那边，他看了一眼我爸爸，又看看我，最终还是没对我爸爸动手。
我被拉到大姑妈旁边，她正对我妈说着什么，看了我，赶紧跟我说那人的事儿，我一个字儿也听不进去。
看着我心不在焉的样子，大姑妈不是很高兴，她看了一眼我妈，有些生气地说着：“你看雪梅，自己的事儿一点儿也不操心，我们替她操心，她还这个态度！”
我妈尴尬一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向我的时候，发现我的眼神有些奇怪，摇了摇我的手，我还是眼睛定定地一动也不动。
妈妈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当然她看不到任何东西，而我却看到了。我看到那只鬼正深处一只手在我大姑的眼睛上挡了一下。
“你闹够了没有！”我终于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
大姑妈听到我这样叫，又见到我一直盯着她在看，她以为我是在骂她，于是一下子火就冲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就大骂道：
“好你个雪梅，你真是不识好人心，我巴心巴肝给你介绍对象，要不是因为你是我侄女，我才懒得给你这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牵线呢！你倒好……”
她的嘴巴啪啦啪啦地上下翻动着，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看到那只鬼又渐渐退到了角落里，又一点点消失不见了……
我妈赶紧替我向大姑妈解释，大姑妈气得浑身哆嗦，这个时候，如果我再不低头向她道歉，她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但我却抓起包包，对我妈说了一句：“妈，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儿要走了，你们先吃吧！”
说着，在众人的诧异中，我提着包，飞快地离开了大伯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