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愣了一下，她大概不明白马殷为何要问这个问题，顿了顿之后才说道：雪儿祖籍汉阳，十岁那样随父母迁去了淮水，父母过世后，我便独自闯荡江湖，后来——便遇上了牟凡，再后来——便定居在这贺兰山中。不知道这样的回答，能不能让叔叔满意？
汉阳？马殷重复了一下。
雪儿看着马殷：怎么？叔叔去过？
马殷摇摇头：我没去过，不过——离汉阳不远的襄阳我倒去过。
雪儿的眼睛稍微抬了一下，这微小的细节怎能逃过马殷鹰一样锐利的眼神，他紧紧地盯着雪儿，看着她的反映。
雪儿艰难地笑了一下：叔叔去襄阳做什么啊？
马殷用手靠了靠脖子，似乎说的很随意：不干什么，只是恰好路过，在那儿呆了一宿罢了。
他的语气很轻松，不过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雪儿，雪儿当然知道他在观察自己，她抬起眼眸，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端起酒壶，给马殷的酒杯斟满了酒。
她说道：叔叔再喝一杯吧。
马殷把酒拿起来，放在唇边嗅了一下，却没有喝。雪儿也看着他：怎么？叔叔嫌这酒不好？
不是。马殷放下了酒杯：风雪加大，天气越发寒冷了，这酒凉的快，劳烦嫂嫂再热一热。
雪儿应了一声，拖起酒壶就去炉便热酒，马殷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说道：那晚我借宿襄阳城，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不知道嫂嫂有没有所耳闻？
雪儿的手颤了一下，她轻轻转过头：什么故事？
那微小的动作自然也没有逃过马殷的眼睛，他的神色没有立刻流露出异常，只是很平淡地讲诉起这样一个故事：
三百年前，襄阳城郊出了一名剑痴，此人爱剑如命，一心想造一柄天底下最好的剑。为了剑，他耗尽家财，终于寻得一块极品的寒冰玄铁，如获珍宝。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剑痴试了很多次，总是锻造不出来一把真正的好剑。为此剑痴遍寻高人，但终不可得，很多次眼看就要成功了，但事到了最后一步，还是会无功而反。
剑痴为此，惶惶不安，每每看着那块寒冰玄铁，便会摇头叹息，终日郁郁寡欢。
就在剑痴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无法，将那世上最好的原料铸造成剑的时候，有一外乡人突然找上了他，那人称自己能助剑痴铸就绝世好剑。剑痴近年来，已经因为此事被人骗过数次，因此对此人的说法，颇有些不以为然。
那外乡人见剑痴态度冷态，也不生气，只是笑笑，便低声在剑痴耳边说下了几句话。
不想剑痴一听，竟两眼放光，他赶紧让人按照外乡人的办法去准备，并奉上千两金银，将外乡人留了下拉。
几日之后，剑痴家中迎来一件喜事，剑痴的第五房姨太太过门了，那一天襄阳城内张灯结彩，大摆筵席，其气派甚至比剑痴娶结发妻子还要热闹许多。
也就在那天晚上，外乡人终于用寒冰玄铁铸成了一柄绝世宝剑，奉到了剑痴面前。
剑痴看着那柄剑，从呼吸中他也能闻出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神剑，他慢慢握着剑柄，一道寒光射在他的脸上，映出他欣喜若狂的神色。
他举起神剑，对着身边的大鼎就直砍下来，那半人高的青铜大鼎瞬间断成两半，而剑刃却未有半分损伤。
剑痴将宝剑放入早已经做好的剑鞘中，那是剑鞘外装饰着各种宝石，分外精美。就在宝剑入鞘的那一刻，奇事也发生了，入了鞘了宝剑，竟再也无法从剑鞘中拔出，就是请来襄阳城中力气最大的力士，也是无功而返。
剑痴因为此事，大受打击，经常举着神剑大笑竟停不下来，家人以为他是受了刺激，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可是有一次在听到剑痴足足笑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才有人觉得不对劲。
周围的人去拉剑痴，剑痴笑看着众人，猛地只见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彭涌而出，接着便倒地不醒。
剑痴病危之时，还抱着那柄神剑不肯松手，生怕有人将其夺走。在弥留之际，他交代后人，将自己与神剑葬在一起，永世不得分离。
剑痴家境殷实，自然得以厚葬。两百年后，岭南一带盗墓一行逐渐崛起，而且发展速度相当迅猛，不仅在岭南一带活动，还将目光转移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襄阳城。
当关家祖先打开剑痴棺椁的时候，一道红光立刻从棺椁中透射出来，盗墓贼心中一喜，立刻上前查探，终于将剑痴紧紧抱在怀中的寒冰神剑取了下来。
关家人一见那剑柄，立刻眼睛都直了，那上面的宝石少说也可以买下半个襄阳城，剑鞘都如此珍贵，那里面的神剑价值更是不可小觑了。
可得到宝剑的关家人，也和剑痴一样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任谁也无法将宝剑报出剑鞘。关家人坚信这剑绝非一般俗物，百年之后，这柄无法出鞘的神剑竟成了关家宝库中最重要的宝贝。
在听马殷说这些话的时候，雪儿的神色始终是淡淡的，看不出一丝起伏。马殷说完这些话，便不再言语，之时静静地看着雪儿，观察她的反映。
雪儿嘴角动了几下，轻轻地说了一句：所以……是关家人派你来的？
马殷突然叹了一口气：嫂嫂，你和牟兄相处了十年，你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雪儿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已经红了，她泪眼朦胧地看着马殷：你到底想说什么？
马殷见了雪儿的样子，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实在见不得女人哭，如果他可以选择，他真想立刻离开，不去管这件事。
雪儿，三百年前，你随父母西迁，不料被山贼劫持，你父母都死了，只有你死里逃生。后来流落到襄阳城，在接头乞讨，孤苦无依。
突然有一天，襄阳城中一个大户人家看上了你，要收你做五姨太。当时你猜十五岁，可那即将做你丈夫的人已经五十多岁了，但为了能活命，你还是答应了。
你出嫁那天，整个襄阳城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你穿着嫁衣，坐进八抬大轿上被人抬走了。当你从轿子里出来的时候，你发现出现在你眼前的并不是你的婚房，而是一个巨大的火炉。
你被人用来祭了剑，你的血肉与寒冰玄铁融为一体，你的魂魄也就附在了那柄铸好的神剑之上。
剑痴死后，你也随他一起埋入黄土，只不过你跟他不同，你的灵魂一直附在剑上，而他早已在入土之前，魂魄就已往生极乐，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你的魂魄一直游荡在剑痴的棺椁之内，不得超生。
直到一百年，一伙盗墓贼打开了封锁你两百年的棺椁，你被人从剑痴手上取了下来，你冷冷地看着剑痴的墓穴被他们抢夺一空，剑痴腐败的尸首被践踏地七零八落，你在笑！
盗墓贼偷走了寒冰宝剑，却打不开它，其实是你不愿意让剑刃出鞘，你看着他们一个个脏头鼠目的样子，你讨厌他们，不想让他们玷污了自己。
最后你还是被锁进了关家的藏宝洞，关家藏宝洞密不透风，你在里面一关，于是一百年。
一百年后，你实在是厌倦了，你想出去，于是你趁着关家后人进来放宝物的机会，你偷偷地跑了出去。
也是从那天起，关家，就开始闹鬼了……
那日在藏宝洞，你跟着牟凡跑了出来，你一路跟着牟凡，他发现了你，你便说你是个女贼，偷了关家的宝剑。
后来，关家追过来，你们一路逃亡，为了躲避追杀，他带着你隐居到了贺兰山。
这一呆，就是十年……
说这些的时候，马殷一直看着雪儿，她一边听着一遍落泪。马殷说完后，停顿了一下：嫂嫂，我说的可有半句不实？
雪儿含泪点点头：叔叔说得都对。
她又笑了一下：其实，那日在藏宝洞初次见他，我的目光竟不能离开他了，三百年来，我从未对人有过这样的感情，我下定决心要跟着他。我知道，他也对我有意，因为他看我的时候很专注，在这贺兰山谷，我们成亲了。
我们对山神盟誓，要永世不分开，我相信他，他也相信我。所以，你问我他是什么人，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是我丈夫。
听着雪儿的话，马殷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他的声音很低沉：
牟凡其实和我一样，是个鬼差，专门收治散落在人间的幽魂，送去阴曹地府，走它们该走的路，去它们该去的地方。
雪儿的身子开始颤抖，对于马殷所讲述的真想，她不愿意承认，但是又不得不承认：他……是鬼差……
她笑出了声，她看着一直趴在桌子上的丈夫，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那他为什么不收了我？！
马殷说道：他去关家，就是为了收你，一切都很顺利，你跟他出来了。但是那天之后，牟凡就消失了，我们找了他十年，终于有人发现他隐居在贺兰山。
雪儿问道：那叔叔来贺兰山是来做什么的？
马殷盯着雪儿：一来，我是奉命带牟凡回去，二来——是为收了你，让你早生极乐！
雪儿看着马殷，眼珠瞬间变得通红，不知道从哪里刮过来一阵凉风，吹起了她满头的青丝，她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
若是牟郎他要收我，我会任他处置，但若其他人想来拆散我和牟郎，我绝不会让他的手的！
马殷见状，低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醉得不省人事的牟凡，轻轻念叨了一句：牟兄，对不起了。
然后，他猛地抬起头来，他的眼睛透出一道金光，他的手心突然升腾出一团火焰，从嘴里吐出的声音已经不再是刚才那个刚才那般轻快：
尘归尘、土归土，该走的，不能留……
说着，他手心那一道火焰，猛地串起一股火焰，就朝雪儿直射过去！
雪儿虽然三百年的剑魂，却实在是不能与马殷的法力相抗衡，她已做好必死的决心，在那火焰即将射入自己身体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最后一滴泪从眼角流出来，她痴痴地念了一句：牟郎，永别了……
当雪儿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见牟凡正看着她微笑，她的身体被牟凡紧紧搂在怀里。
牟郎……雪儿轻轻念了一声。
牟凡应了一声，刚一出声，她就看到牟凡嘴里涌出一股鲜血。
雪儿感觉到自己手心有些湿润，她伸手，她看见自己的手心满是鲜血。
马殷站在离两人两丈远的地方，他已经收了手，惊讶地看着受伤倒地的牟凡，不知道什么时候，牟凡竟已经取出了卧房中的宝剑，并将它紧紧搂在怀里。
牟凡看着雪儿，嘴里的鲜血不断地涌出，他似乎有血多话想告诉雪儿，但是在他断气之前，他只最后吐出了几个字：雪儿，对不起……
看着牟凡在自己的怀中断气，雪儿大声哭了起来，马殷感觉自己身体失去了力气，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过了好久，他才缓缓地对雪儿说道：
他已经不在了，你可以跟我走了吗？
雪儿抱着牟凡，她两眼麻木地看着马殷：叔叔，我只求你一件事。
马殷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是茫然地看着她：嫂嫂请讲。
雪儿替牟凡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我求你——把我和牟郎葬在一起。这句话刚说完，她的身体减价羽化开来，向四周蔓延。
渐渐地，那些碎片形成一股红光，“嗖”地一声就归入了牟凡手中紧握的宝剑剑鞘之内……
大西北一马平川，开车行驶在这样的路上，绝对是一种享受。白色越野车里，小马疲倦地睁开眼，指着远处对宋坤说道：前面就是贺兰山了。
宋坤朝前面看了一眼，果然跟小马之前告诉他的一样，贺兰山就是在平地上耸起的一座石头山，山与平地的分界线，是那么明显。
宋坤笑了一下，说道：老大，咱们这算不算：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
小马没有回答他，越靠近目的地，他的神色越凝重起来。
宋坤见小马的神色很严肃，想了想，低声问道：老大，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回去看过他们吗？
小马摇了摇头，他掏出一包烟，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一支也没有剩。他把空烟盒捏成一团扔向车外。
他看向宋坤：诶，把你的烟给我一支。
宋坤把自己那包烟扔给小马：那个雪儿，是不是到最后，也不知道她的牟郎就是那个剑痴转世？
小马已经点燃了一支烟，他把宋坤的烟揣进了自己的怀中，深深吸了一口之后，他已经没有那么疲倦了。
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如何？不管是雪儿、牟凡还是剑痴，他们之间的是非恩怨，谁也分不清楚！
宋坤又想了一下：那个牟凡，也就是剑痴，他后来又转世了吗？
听到他这样问，小马的手抖了一下，有烟灰落在他的手指上，他赶紧吹开了烟灰：谁知道呢？世事难练，谁也不知道答案……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宋坤。而宋坤，正在认真地看着车，他眼前的贺兰山，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