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含烟流产了。
这个消息是在蒋含烟被送去医院后,瞿南乔回到家中来时,亲口告诉的沈云慢,彼时许氏正在医院陪伴,这瞿公馆的下人一个个噤若寒蝉,躲在后院或是墙角里,只偷眼来将这屋内的主人家看。
沈云慢那会正在大厅里呆坐,沈云汀抱着黄花,通红着一双眼。她内心煎熬,万不料事情竟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她也不是成心要去推她,不过是她欺自己的妹妹太甚,她不过是劝架的。
她分明看到,蒋含烟那被血红的裙子。
那孩子只怕是要保不住了。
天地良心,她沈云慢绝没有想过要害她没了孩子的。
她面色苍白,咬着下唇,只觉门口一暗,抬头,就望到从门外行进来的瞿南乔。他脸色黑沉,一双眼里神色莫测,她心下愈加荒起来,猛的从沙发站起来,奔至他身前,“怎,怎么样了?”
“孩子没了。”他说。
他的语气里,一丝温度都叫她觉查不出来,整个人,如同瞬时就跌进了冰窟里,不可置信道,“怎,怎么会。我,我并没有……”
“两个孩子。”他喃喃道,“我曾经有过两个孩子,一个是你怀的,一个是她,两个孩子,都没有了……”
“我……”
他的这副样子,竟似如同万念俱灰,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一颗心瞬时就咚咚擂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根本没有想过要…….我不是要故意要推她,是因为她要打云汀,我不过是去劝架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你相信我……”
“相信你?”他喃喃道,一双眼就望向了她,里头的痛苦愈聚愈浓,行至她跟前,缓缓抬起一只手,轻轻的,就摸上了她的脸庞,“我是相信你的。我一直都相信你。”
她眼里的泪就掉了下来,缓缓滑到他手上,他的拇指,就轻轻按到了那嘀眼泪之上,他眼中的痛苦之色愈浓,“但是我现在觉得累了。沈云慢,我觉得好累。”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心中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正迅速的抽离,一时心中只觉空空落落的,听他缓缓道,“取悦你太累了,沈云慢,太累了。我欠你两条人命,你从前说要我还,我不知道怎么还,所以只能拼尽全力来护你,想依我之力,免你惊,免你恼。可是眼下,我的两个孩子,还没有成形,就都死了。沈云慢,这也算是两条人命罢?我欠你的,我还清了罢?你的大仇,报了罢。”
他一边说,一边竟是眼泪纷纷而落,那只手从她的脸上滑了下来,又走上一步,伸开双臂,将她搂在怀中,她的发丝挨着他的唇,脸上的泪一嘀嘀落在她头上,喃喃道,“沈云慢。我是爱过你的,我是爱过你的。沈云慢,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罢。”
她的眼泪一瞬间也滚落了下来,前所未有的恐慌弥漫心间,他是要离开她了,他要离开她了!她猛的就伸出手,想要也来搂住他,可他却已经松开了双臂,退后两步,再不多看她一眼,转身而去,步履踉跄的,蹒跚而去。
她的一双手臂就那样伸张在那里,看着他一步步离她而去,他的背影冷寂而忧伤,伴随着她心中越来越浓的恐慌,他走了,他离她越来越远,他还会回来吗?
她泪如雨下,跨前一步,南乔,南乔啊。
心里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瞿南乔,你不要走。你不能走,你怎么能走,你怎么能抛下我,你是不管我了吗?你当真不爱我了?你不守护我了?你不要我了吗?这世道这样乱,这么冰凉,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
这些话,到底是忍了下来,她就那样站在那里,任脸上的泪水肆意磅礴,如同一具木偶一般,一动不动,望着他消失在她眼里,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沈云汀抱着手里的黄花行了过来,一只手轻轻拉拉她的衣袖,她方反映过来,一望,见她脸上亦是一脸的泪,低声泣道,“姐姐,我们回家去,好不好?我不想呆在这里,我怕…….”
她就蹲下来,一把将沈云汀楼住,脑袋就趴到了她怀中的猫的身上,这下子,终于是忍不住了,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沈云汀大急,亦是跟着她哇哇哭起来,伸出一只小手在她头上抚了又抚,“姐姐,姐姐……”
她听到她的喊声,心中蓦的一动,还好有她,幸好还有她在。
就抬起头,止住了哭,抹了抹脸上的泪,“好。我们回家。”
当即姐妹两个,就叫了江妈来,草草收拾了几样起居物什,彼此掺扶着,就下得楼来,原是以为这瞿公馆内的人,总也有一两个出来,会挽留一下她们,不料竟是整个厅里空空荡荡,并无一人出来挽留。
她心下愈加悲恸,到底是牵着沈云汀并江妈的手,行至了大厅里,虽是伤心,理智却是有几分,就挂了一个电话到沈公馆去,请老五来接,总好过她们三个女人,若是走回家中去,路上会发生什么,都未可知。
如此,姐妹两个,也就被老五接回了沈公馆来。其时沈公馆内的霞芝与玛丽亚早已听闻蒋含烟流产一事,见了沈云慢,自是要先安慰一番,再将蒋含烟痛斥一番,却是如何知道沈云慢心中真正所想。
她心下难受,却又哪里还有什么心思与几人聊天,只嘱咐了几句,就回到自己房中,倒在床上,欲想要睡一觉,心道睡上一觉,一切也就都好了。
如此,便又到了下午时分,沈云慢一觉醒来,整个人恍恍惚惚地,呆坐在床上,一回想,当真觉得这前程往事,竟是如同做梦一般。
就听到楼下有电话响起,不一刻,便听得江妈在喊,“小姐,小姐,您的电话。”
她就掀了被子,趿着鞋子就开得门来,心中有一股喜悦,却是又怕又欺盼,急急下得楼来,接过电话,连声音都是发着抖的,“喂,是哪位?”
“小姐。”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却是聚香居的高掌柜。
她心中的失望一闪而过,说道,“啊,原来是高掌柜。”
“是,”高掌柜道,“是这样,小姐,您前两天不是叫我找找粮食的卖主?我给找着了一家,是个地主,说是今年收成会好,想卖掉一些粮食。”
她这才蓦地响起,沈家作坊里,酿酒的粮食可不多了,当即就嗯了一声,“是哪里的人?”
“是南县那边的,在厂窖河边上。那儿地好,粮食几乎年年丰收……”
“好。”沈云慢道,“那我们去看一看,什么时候去?”
“他才打的电话来,约我们今天下午就去。明天回,在他家里过一夜,好好看看粮食,偿偿他家的稻米。”
“好。”
“那行,我这就来找小姐。”高掌柜说,“小姐你要好好装扮一下,免得路上出事。”
她就应了,挂了电话,就回到屋里,去换衣服。
待换了衣服出来,众人见她一身的粗布衣裤,头发卷了进了一顶极是杂乱的假发里,脸上满是斑斑点点,俱都怔了一怔,“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趟厂窖河,收些粮食。”她道。
“你一个人去?要不要老五陪着你。”
“还有高叔。统共就两张通行证,他一张,我一张。”知道众人是担心自己,就笑着道,“放心吧,我都打扮成这个样子了,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