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武、王霸兵围垂惠已有些时日,周建、苏茂前些日被盖延大破于蔪县、彭城,早已是穷途末路,只能全线收缩退于垂惠,以至于马武、王霸引军杀来几乎未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马武、王霸分营而立,各攻一门。周建残兵也知垂惠一破再无归处,退无可退,只能在周建统领下拼死守城,虽然所存不过万余残兵,可还是将大汉精兵拒之门外。
马武、王霸不能击败城中残兵败将,心中窝火,可也不愿为了这些玩儿了命的凶徒而令士卒猛攻城池,以免鱼死网破得不偿失,反正垂惠早已是人困马乏,又久无补给,怕是过不了多久便要粮尽败乱了,又何苦徒增自己兵马伤亡?马武、王霸军议之后,暂止攻城各归其营,只等垂惠不战而降。
这日刚刚入夜,马武巡罢军营正欲回帐歇息,忽从后营传来一片噪杂。马武还道是士卒闲来闹事,使亲兵前去惩治,谁知过了一阵仍不见停歇,动静反倒越来越大,隐隐听得喊杀之声,马武方觉不妙,后营乃是军粮囤积之所岂能有失,马武慌乱中赶忙披挂上马,速速点起中军兵马向后营冲去。
待到后营,只见营中早已乱成一片,在昏黄的火光中,贼兵杀入大营,正与士卒斗得不可开交。马武正纳闷垂惠各门都已被自己和王霸安排了眼线,未见有兵出城,这究竟是何处敌袭?难不成是董宪复来不成?疑惑之中,便见远处一将正杀得凶狠,马武仔细一瞧,竟是叛将苏茂。
马武尚不知晓,早在汉军兵围垂惠之前,周建自知城中兵乏实难坚守,故遣苏茂早早出城寻求救兵。苏茂出身绿林,多与贼寇交通,前番就引两万五校别部入驻广乐,此番倒也不辱使命,复招得万余五校兵马来救垂惠。虽然五校主力早已在冀州被光武追缴殆尽,可仍有不少漏网之鱼逃于豫州、青州、徐州之间散落各处,最让苏茂狂喜的是,居然招到五校一支千余精骑为己所用。马武、王霸兵马虽勇却多为步卒,有这些五校骑士助战,必然大有可为。趁着马武、王霸专心于垂惠,苏茂亲领精骑开道,引兵四千先往马武后营劫粮,果然一击得手冲破阻碍,大肆冲杀毫无防备的汉兵。
马武看清来将,提戟便取苏茂。只是马武虽然勇猛,苏茂也非弱手,能以勇名称于绿林自有其本事,见马武奔来丝毫不惧,大喝一声便来迎战。两人倒也旗鼓相当不分伯仲,苏茂有精骑助战,早已把马武后营搅得大乱,而马武久久难擒苏茂反被纠缠此处无暇分身,就连随自己救援而来的士卒也被五校精骑冲得难以招架,心中不尤慌了神,就听苏茂边战边喊:“马子张,你我皆出绿林,何苦彼此攻杀?莫看你现今在朝中春风得意,你还真当刘秀忘却了与绿林恩仇?瞧瞧大司马朱鮪,虽官拜少府高居九卿,却也只能低眉顺眼受制于洛阳,与软禁何异?朝中又多有贬低我绿林降将之人,若非盖延欺人太甚,小弟我何苦转投刘永?你若仍不识时务,当心兔死狗烹,待天下平定,刘秀定拿绿林旧将开刀以报前仇!”
马武自追随光武之后,远胜昔日在更始朝中受人排挤,得拜侍中身享爵禄,铁了心要为光武开疆扩土建功立业,岂会被苏茂一番挑拨离间之言所骗?朱鮪自弃兵权明哲保身,虽离开军旅,却在朝中身居要职,少府掌管省中服御诸物、衣服宝货珍膳之属,乃皇帝近臣,何来软禁之说?怒骂道:“苏茂小贼,你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我倒要劝你一劝,光武陛下一统天下近在眼前,若是弃甲归降,念在袍泽一场,本将定向陛下为你缓颜,如再负隅顽抗,必是死路一条!”
苏茂冷哼一声:“马子张,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不成,我与刘秀非亲非故,谋反作乱岂有活路?你个莽汉缺筋少脑,哪有庞萌识时务,也该当你受刘秀蒙蔽。于其看你死于刘秀屠刀,不如今日便由我取你性命,也省得你日后多受折辱枉费一世英名!”
马武心中一惊,苏茂突然冒出庞萌之名究竟何意?难不成庞萌也有不轨之念?不对啊!苏茂反叛乃是因其在朝中久不得志,可庞萌受皇帝厚遇与自己无差,又岂会舍眼前富贵而谋反作乱?马武心中越想越是疑惑,手中大戟也渐渐凌乱起来。
这时,周建已知马武营中受袭,知苏茂得手,遂将城防交由侄子周诵,自己尽起城中可战之兵杀出城外。马武大骇,也不敢强战腹背之敌,匆匆引兵后撤,沿途吆喝起各部兵马,且战且退靠向王霸军营,以期得王霸相助,共退敌军。
王霸听闻马武兵败来此,周建、苏茂大军紧跟其后,若冒然开门迎击,只怕没能救下马武,反倒自己大营也要被败兵一并冲破了。况且马武骁勇,当初以数千兵马便敢在数万尤来大军中往返冲杀何等英雄!今日贼军声势虽大,然周建兵疲,纵有苏茂精兵来此,马武也未必不能相敌,想必只因有自己坐镇此处,有意借自己之手抗击贼众而不肯使出全力罢了。王霸紧闭营门,隔墙高呼:“贼兵追击甚急,出必两败,子张努力而已,恕本将不能相救!”
马武一愣,还道自己听错了,可一看王霸面色肃然,哪还有商量余地,心中一阵凉意,莫不成真如苏茂所言,自己出身绿林难容于皇帝群臣吗?可又一想光武恩遇,又怎能如苏茂贼子一般作乱?狠下心肠,罢了,不救便不救,今日就豁出性命迎战敌寇,也让你王霸看看,我马武自有一身傲骨,就算当真战死沙场,也算对得起皇帝留名青史,总胜过屈膝贼寇惹上一生骂名。
马武不再言语一声,狠狠瞪了一眼王霸军营,拨马回身领兵回击。马武部众见营中兵马当真不救,无处可退,也只能重振精神,一边怒骂王霸怯懦,一边追随马武复战敌军。
眼见马武兵马在营前与贼寇拼斗一处,虽然反戈一击着实挡住了周建、苏茂,可在数倍敌兵围攻之下,苦苦支撑,无数将士惨死贼兵刀下,营中士卒再也看不下去,纷纷向王霸请战。虽然马武出身绿林,可其兵马却多是冀幽人氏,与营中汉兵同出一系,袍泽兄弟临死之前的怒骂当真臊得营中士卒羞愤难当,若不施以援手,哪还有脸活于世间?
请战将士越来越多,王霸却不为所动,申饬道:“周建虽不值一提,然苏茂兵马精锐,捕虏将军与吾相恃,等援兵来救,必不肯死战,若冒然出营,吾辈与捕虏将军两军不一,此败道也。今闭营自守,示不相援,贼必乘胜轻进,捕虏将军自知无救,其战自倍,如此苏茂疲劳,吾承其敝,乃可克也!军士各归其位待命,再有妄言请战者,斩!”
苏茂、周建追杀而来,知王霸近在咫尺,也未敢全力围攻马武,留了数千精兵紧紧盯着王霸军营动静,以防王霸来救,可眼见马武部众死伤惨重,营中却寂静如初,只当王霸与盖延一般,容不下绿林旧将,欲借自己之手,取走马武性命。苏茂、周建自然乐得其成,遂尽起兵马猛攻马武。
马武早已杀得如同从鲜血中浸泡过一般,虽然从将军到士卒都拿出了必死之心,可兵马受袭之后溃散四处,跟随马武一同来此的不过数千,在强敌围攻之下,虽也勉强抵挡住气势汹汹的贼寇,却是拿无数勇士性命换来的一时僵局。五校贼兵在冀州战场数次惨败于汉军之手,其中不乏马武出力甚重,今日风水轮流转,五校骑兵仗着马快占尽上风,肆意收割着汉卒性命,以报河北兵败之仇。只是在这种毫无保留的冲杀之下,虽然斩获不小,可苏茂、周建兵马在马武顽抗之下,攻势也渐渐迟缓下来。
眼见营外汉卒死伤越来越大,营中将士越来越焦躁不安,虽然王霸下了军令,可还是有壮士路润等数十人断发请战,求开营门与外面兄弟共死,一时引得将士群情激动,哪还管王霸军令,纷纷聚拢过来复又请战。
王霸见士卒战意汹汹,而苏茂兵马已然疲敝,时机成熟自然应允,亲选数千死士,又将营中战马集于一处,凑得五百精骑,打开后营大门引军而出,绕至敌寇身后暴起突袭。
苏茂、周建与马武战得正急,忽遭敌袭,大吃一惊,而马武终于撑到王霸救兵,士卒气势复振,前后夹击之下,杀得贼兵首尾难顾,苏茂、周建兵马疲敝,难以应战,忙退回城中,以避开王霸锋芒。
王霸、马武追杀一阵,敌寇已回城中,也便见好就收退了回来。马武虽终得王霸相救,可心中甚是不悦,或许王霸确也是为大局着想,从今日战况来看也确该如此,然王霸坐视自己兵马死伤惨重,马武岂能不怒,也不愿去王霸营中歇整,冷冷道了声谢,一路收拢散卒自回旧营整备。
王霸一阵无奈,亦回营而去。
翌日清晨,苏茂、周建休整一夜。两人料想昨日马武遭了王霸算计以致伤亡惨重,必然迁怒王霸,若此刻去袭王霸,多会见死不救以报昨日之仇,就算马武心胸坦荡有心来救,其兵困顿不堪也绝难有胜算,两人都觉强攻王霸大营倒有不少胜算,遂再起兵马来取王霸,又分兵伏路以备马武。
昨日突袭贼兵占了不少便宜,只可惜苏茂、周建退的迅猛,以致王霸士卒还未过瘾便没了对手,正愁不能破城,贼兵竟又舍城来攻,若能击溃两贼,又何需苦攻城防?士卒兴高采烈又来请战,都言:“苏茂昨日败退,今易击也,请将军准允,出营合战,若不能敌,提头来见。”
谁知王霸不为所动,说道:“不然,苏茂兵马远来粮草不足,而垂惠亦是乏粮,贼军虽较先前势力猛增,却无余粮供养兵马,故而急于挑战以求速胜。今日依旧闭门休战,坚营自守,待敌粮尽必败无疑,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昨日念尔等忠义之心,不予惩处,今日再敢言战,定斩不赦!”
苏茂、周建在营外辱骂叫战许久,也不见王霸出营来战,这时忽闻营中丝竹声乐响起,王霸竟视两人如无物,宴饮高歌起来,当真气得苏茂、周建暴跳如雷,将所剩不多的羽箭集中一处,尽射于汉营之中,虽伤到些士卒,可汉兵有坚营御敌,也难多杀敌众,待羽箭射尽,依旧不见王霸出战,反倒是乐声愈发高昂顿挫。两将怒火难遏,引兵冲杀数次,都被汉兵拼死挡了回来。耗至日旦,也不得一战,恼羞成怒中也不回城,于汉营不远之处扎下营盘,好隔日再来索战。
然而两人未曾想到的是,自己在外舍生忘死,那留守城池的周诵却早早打起了主意。梁王必败无疑,就算周建、苏茂当真能赶走王霸、马武,势必会引来更多汉军围剿,于其凭白等死,倒不如降了汉军,也免得身死族灭。趁着周建、苏茂领军在外,周诵起兵反叛,冲入内城便要擒拿刘纡投降汉廷。
刘纡虽然无能,跑得倒快,刚刚听到风吹草动,便逃出城外。垂惠已失,只怕周建、苏茂亦是败在顷刻,刘纡也不敢去寻周建,先前听闻佼彊趁杜茂不备,重新抢回西防,故而转道回去投奔佼彊。
翌日一早,周建遣兵回城运粮,竟知侄儿据城反叛,不容士卒入城。周建怒火攻心,便要引兵去攻城池,誓杀这个不孝孩儿以消心头只恨,却被苏茂及时劝住,趁着王霸、马武尚不得知,匆匆引兵向东投奔董宪。周建心中纵有万般不甘也只能如此,一想自己助刘永东征西讨,创下豫州基业,谁知短短数年便如昙花一现。今日又遭至亲出卖,心中悲愤交加,未行多远,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吐血数升含恨而终。周建党羽见主将已死,又不愿随苏茂远离故土,一路逃散而去。苏茂约束不住,只能领着五校兵马自投董宪。
待王霸收悉周诵降书,周建、苏茂早已逃之夭夭。虽然放脱贼首,然而垂惠一破,刘纡再无容身之处,豫州亦为朝廷所得,遂约了马武一同开入城中接受投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