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田戎自去年在黎丘一战后败退夷陵,数万精兵折损过半,最让田戎心疼的还是多年积聚苦心打造的百十条楼船多失于岑彭之手。如今已与汉军撕破面皮,只怕此时想降,人家未必都肯相信了。夷陵兵微将寡,又失战船之利,长江天险已与汉军共得,若枯守夷陵,势必坐以待毙。田戎只得拿出鱼死网破的架势,大肆强收民夫壮丁,连城中十三四岁的儿郎都被抢入军中,勉强凑得四万人马,与大将陈义共领兵马进驻津乡,以期阻截汉军于境外。
田戎之所以选择津乡也是别有一番意味,一者此地水路交错,利于自己艨艟斗舰游弋穿梭其间袭扰汉军,二者远避长江干流,使得岑彭先前所获楼船搁浅岸边再无用武之地。而津乡地处夷陵必经之路,逼得岑彭只能弃战舰不用来强取津乡,然汉军那些渡河舟楫在迷宫一般的津乡水泽之中,怎是自己艨艟快艇敌手?必要借地利之优,将岑彭大军尽灭于水乡之中,重夺楼船,一雪心头之恨。田戎刚刚调拨罢兵马还未过数日,岑彭便已得光武旨意,将黎丘围城之事转交朱佑,自领大军开入夷陵境内。
岑彭奉命征讨田戎,刚入夷陵地界,探得田戎竟舍弃夷陵不顾,尽起大军屯入津乡。初听此讯,岑彭还不敢相信,夷陵城乃是田戎命脉,虽比不得黎丘,可料也算得坚城,田戎弃坚城不守,却来这荒僻之地,当真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先遣威虏将军冯俊领军五千大张旗鼓佯攻夷陵,以期引田戎领军回救,谁知冯俊都已兵临夷陵城下,田戎竟还浑然不为所动,龟缩于津乡之中绝不冒头。
岑彭唤来降将伍公,一问方知,田戎本为西平人氏,早年与同乡陈义避难夷陵落草为寇,藏身之处便是这津乡水泽。官府数次围剿都无功而返,后来趁着更始起兵、夷陵大乱,田戎领着群贼一举攻破夷陵称霸一方。莫看这津乡毫不起眼,其水路错综复杂九转八回,若无向导引路势必迷失路径。伍公非是田戎草莽同伴,及田戎占得夷陵后方效命帐下,田戎得城中奢华富贵,自然也少来津乡,故而伍公虽为田戎大将,却也未曾得入此地。
伍公虽精于水战,对津乡此等复杂水路也是一筹莫展,听得岑彭头疼不已。这田戎妄为一方霸主,如今弃了面皮不要,藏身于水泽之中行昔日山大王之举,当真无耻。然而岑彭纵有万分蔑视,一时也拿田戎毫无办法。
就当岑彭苦无良策之时,田戎妻兄辛臣总算给了岑彭带来一点意外之喜。当初田戎欲降岑彭,只因辛臣不满田戎平日之举,尽盗田戎珍宝抄近路先降汉营,惊得田戎背弃降书转投秦丰。岑彭本以为辛臣乃是代田戎来降,可待田戎投敌之后方知实情。岑彭虽对辛臣不义之举甚是恼怒,可田戎已反,又能待辛臣如何?只能宽勉辛臣一番留于帐下,也好安抚夷陵人心。岑彭本对辛臣并无一丝好感,在今日对峙津乡之时,辛臣却报来一条机密军情。
田戎逃归黎丘之后,尚不知发妻辛氏与辛臣共谋卖己之事,亦带辛氏避难津乡。辛氏心中有鬼,唯恐田戎得知真相,遂重金买通田戎旧部,夜半泅水投往辛臣处,将津乡之事告于辛臣。田戎龟缩于津乡,看似稳若磐石,实则也并不好过。为求抗击汉军,田戎所募四万兵马中几乎有三万为其所抓新军,疏于训练毫无战力,只能一边加紧训练一边勉强守备。然而新军听闻黎丘败归之事,都对汉军之威甚是恐惧,人心不稳,数欲逃散。田戎所仪仗者不过是万余旧部兵马,既要防备外敌又要管制新军,为防士卒逃亡,只能从旧部兵马中抽出士卒多加监视,可调之兵不过数千,皆交由陈义统领,谨守各处水路关口。为诓得士卒为夷陵卖命,田戎许以重利邀买士卒效死之心,可田戎珍宝多被辛臣盗走,哪还有余钱犒赏士卒,如今连饷银都时有拖欠,还谈什么赏赐?若非陈义献出自家为盗时积聚的金银封赏大军,勉强支应一时,只怕津乡新军早已亡失一空了。
岑彭得知此讯,知田戎外强中干。其所仪仗的津乡水泽,如今有其旧部引路,哪还有半点威胁?这辛臣卖主求荣,虽是小人行径,可田戎穷途末路,量辛臣也不会自找没趣,暗助田戎诓自己入水泽之中。可为防备万一,岑彭也未敢全信辛臣之言,心生一计,交代傅俊、田鸿、李玄众将分头行事。
翌日清晨,三千汉军在田鸿、李玄统领之下,分乘舟楫悄悄驶向津乡,虽然两将甚是小心,隐于芦苇之中缓缓而行,仍是被敌军暗哨早早发觉报知田戎。田戎心中一乐,必是岑彭不得进入水乡之法,遣兵先行探路。既然入我水泽,又岂能让你好生离去,正好灭此汉军,既震慑岑彭,又振作士气,遂命陈义领兵出击截杀入寇汉兵。
陈义受命而去,早年盘踞津乡,对此地可是了熟于心。汉兵虽众,只要进了水泽,势必难寻出路,如无头苍蝇一般毫无半分反抗之力。陈义轻松游弋于曲折水路之中,未过多久便寻见汉军所在。果不其然,百十条汉军舟楫早已乱得团团转。陈义呼哨一声,领着艨艟斗舰围堵过去。汉军似乎也已发现不妥,端着弓弩便向陈义战船射来,却被陈义借助沙洲芦蒿轻松躲去。
短短半个时辰,汉军便已被陈义杀得大败,仓皇失措逃奔而去。陈义狂笑之中引兵急追,截杀落单汉兵。只是无论陈义怎样加快船速,汉兵船队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一箭之地。陈义有些恼火,自家地盘岂容汉兵逃去,传命各处关卡纷纷驰援而来,遮蔽汉船退路,诱其复入绝地。
就当陈义疯狂围堵田鸿、李玄船队之时,岑彭、傅俊悄悄集结起一万精兵,在辛臣耳目引路之下,摸入水泽之中。田戎只顾命陈义截杀田鸿、李玄,一路碟探伏兵多被抽调而去,纵有个别遗漏,也被辛臣耳目一一指出,被汉兵悄悄围杀。待汉军突然出现在津乡大寨门前时,田戎方才惊觉。见岑彭兵少,亲自督战,威逼士卒攻杀汉兵。然而夷陵兵本就士气低弥,看到汉军如神兵天降,早已慌乱不已,又有几人听从田戎调遣,初一交锋便已溃不成军,谨剩田戎数千旧部四处阻截逃散的新兵。然而众人皆逃,又岂是这数千人马能够挡得住的?反倒被乱兵冲得七零八落,转瞬被冲上来的汉军杀得节节败退。大势已去,田戎见势不妙,只得弃了大军不顾,在十数名亲卫保护之下乘船逃去。夷陵早已降于冯俊,田戎无路可去,只得沿江逆流而上,遁入益州投奔公孙述而去。
攻破津乡,岑彭又分兵围杀陈义,夷陵终为汉军所得,经此一战,南郡谨剩黎丘一城负隅顽抗。秦丰坚守黎丘两年有余,数万大军早已死伤殆尽,听闻田戎败落,秦丰终于彻底绝望,开城降入朱佑营中。秦丰顽抗朝廷多年,杀伤大汉勇士何止数万,又助邓奉反叛,使得朱佑受兵败被俘之辱,虽然朱佑并未私刑秦丰泄愤,可对此人也无半分好感,只是收监送往京师,交由皇帝定夺。
而东循江夏的臧宫亦是不负所望,连克代乡、钟武、竹里。一时江夏诸城慑于臧宫之威,尽皆归降。荆州本就以秦丰、田戎势力最为雄厚,两贼一灭,荆州再无一人是汉军敌手。岑彭留威虏将军冯俊驻守江州,都尉田鸿驻守夷陵,领军李玄驻守夷道,占据荆州要会之地,以防备蜀地侵袭,自领积弩将军傅俊驻守津乡,又分遣诸将徇傍诸郡,一时投诚文书如雪片一般飞往南郡。
荆州终得归入朝廷,刘秀为此大喜之事而开心不已,就在此时,忽闻庞萌反叛之事,使得刘秀欢畅的心情一下子阴郁起来。
庞萌反叛当真大出刘秀意料之外。刘秀对庞萌不可谓不厚。不仅仅是因为庞萌与马武一同归降,更是因为庞萌虽属绿林,却是下江兵出身,乃王常旧属、臧宫同僚,故待庞萌远胜苏茂一干绿林旧将。苏茂谋逆也便罢了,庞萌叛出朝廷当真狠狠扇了刘秀一记响亮耳光。原本刘纡败逃、豫州平定,有盖延、庞萌侵袭徐州,董宪必然全线退缩,无暇袭扰豫州,故而刘秀将豫州兵马多抽往九江、平原,征伐李宪、张步,如今豫州空虚,一旦董宪与庞萌冲破封锁,回侵豫州,不但数年战果毁于一旦,只怕青州、扬州战事也将深受影响。
刘秀不敢轻视庞萌反叛,盛怒之中草草将秦丰斩首示众,以慑叛贼乱党。随即亲领左将军贾复、左曹坚谭,将兵万余出洛阳东行,又急调各州、郡兵马集结于睢阳,以平叛乱。
调兵旨意发出之后,各部兵马皆有回应。马成仅留步卒一万围困李宪,其余可用兵马皆调回豫州听用。扬州毕竟也正在交战紧要关头,为策应马成,刘秀传旨南郡,遣积弩将军傅俊领兵五千东循江东,以绝李宪后援,多少牵制住李宪兵力以助马成一臂之力。信都五官中郎将李忠,亦受召统领冀州兵马赶赴睢阳。只是吴汉大军远在平原,一时难以急速赶来。刘秀于睢阳停留十数日,仅聚得数万兵马,听闻董宪遣兵助庞萌抢夺桃城,刘秀再也等不下去。
不等尚未到齐的各部人马,刘秀留下李忠,于睢阳继续集结兵马,自领贾复、坚谭领轻骑三千,步卒数万,晨夜驰赴、率先东进,以免盖延、王霸、马武兵少为贼所破。
刘秀边行边聚沿途应旨而来的兵马,及至任城,已有五万大军,距桃城不足六十余里。探知盖延众将虽然兵少,可据营死守,诸贼也难占到便宜,刘秀心中总算放下一块大石头。董宪屯大军于兰陵近在咫尺,刘秀也不敢轻进徐州以免激得董宪领大军出击。既然桃城暂无忧虑,索性驻守任城整备兵马,也好细谋军策以破董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