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士卒看到主帅来此,吓了一跳,悄悄避开一边,可闹事之人正打得热火朝天,乱哄哄的噪杂声中,又有几人听得真切?见未能喝住众人,贾览火冒三丈,使亲兵上前拿人。有些胡兵猛然发觉主帅护卫来了,心中戒惧退了开去,有些胡兵却打得眼红,哪管何人劝架,竟连贾览护卫一起缠斗起来。
贾览见局面难以控制,正想传唤中军兵马来此围捕乱兵,隐隐看到肥头小卿似乎向这边瞧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诡秘笑意,虽然远远瞧不真切,可贾览还是心中一紧,正觉不妥想要离去,便见肥头小卿部众不怀好意向自己靠拢过来,贾览转身便逃,就听身后肥头小卿急呼:“快快阻住贾览!”
贾览哪敢回头细瞧,慌慌张张便往中军逃去,身后杀声响起,也不知究竟谁和谁打了起来。贾览边跑边令后面兵马结阵防守,阻住哗变乱兵,以防冲乱中军,可事发突然,士卒们也是一头雾水,只是在疑惑中尊奉将命,乱哄哄地结起阵势。后面的人还不知前面发生何事,可紧邻青山胡的士卒已经遭受乱兵猛攻苦苦支撑,眼见久久没有后军驰援,也不想白白葬送性命,转向两侧逃去。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战鼓之声,杀出无数汉兵,直奔贾览大军冲杀过来。
贾览还未跑回中军,便遭汉军突袭,前部兵马本就相互攻杀乱成一团,大军如何及时迎击?士卒见汉军来的凶猛,而自己军中亦是杀声四起,又等不到主帅将令,一时人人惊惧,其余各部胡兵见势不妙已经开始四散而去,匈奴还想仗着胡骑善战,上前阻住汉兵,却被自己兵马冲散阵脚,眼见汉军杀至眼前,决然没了胜算,只得领了本部人马随人流一并逃去。
没了匈奴兵压住后阵,士卒愈发惶恐,纷纷找寻逃命之路。大军崩溃再也无从避免,贾览哪还顾得了其余各部生死,仓促中引了所属部众向后疯逃。可是哗变胡兵不依不饶猛追贾览,汉军也毫不落后,一路杀散阻路士卒,追得愈发急促。贾览三万精锐已然没了招架之力,骁勇凶悍的汉胡联军彻底沦为待宰羔羊,除了逃命再无他想。惊慌的士卒遍布山野,直到逃回朔方,汉军这才停下脚步,有条不紊徐徐退回安定。
贾览灰头土脸,复与匈奴兵合为一处,暂驻边境收拢残兵,然而各部胡兵唯恐与贾览呆在一起遭汉军追杀,浑不顾贾览相招将令,逃之夭夭各自遁去。停留数日,贾览也只剩本部与匈奴万余人马而已。两人恼火青山胡兵临阵哗变之事,也疑惑汉军何故来得这般凑巧,百思不得其解,便见駮马少伯领着千余残兵逃了回来。
贾览怒火中烧,吩咐士卒便要索拿駮马少伯问罪,就听駮马少伯哭诉道:“将军明察,实乃肥头小卿无中生事扰乱兵马,与末将绝无半点干系。末将归来时擒得其部小校,这才知道那小卿贼子早在出兵前便已暗通冯异,此番受调随军便是做冯异内应。末将不计安危转回青山,就见肥头小卿部众早已举族前往义渠归顺汉廷。将军使人一查,便知末将绝无虚言!”
贾览心中一凉,駮马少伯好歹跟随卢芳甚久,也不至于扯这等一查便可识破的谎言,况且前些日肥头小卿刚一作乱便逢汉军偷袭,也就有了合理解释。贾览不尤气得牙根痒痒,大军踪迹早已被肥头小卿泄露个干干净净,一举一动皆在冯异眼中,自己却浑然不知,终有了今日之败。贾览暴跳如雷,迁怒于駮马少伯:“即便如此,尔身为青山都尉,失于监察,管束不严,亦脱不了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先领二十军棍,以明军纪!”
駮马少伯立时傻了眼,千方百计逃过汉军追杀,没像肥头小卿那个贼子一样叛归敌军,辛辛苦苦重归贾览,反倒要受此责罚,心中委屈不已,连连告饶:“末将忠于朝廷,实无罪过,还请将军宽宥!”
贾览理也不理,催促亲兵上前用刑,青山胡士卒大气都不敢出,眼瞅着主子被人当众打得鬼哭狼嚎,直到皮开肉绽这才停了刑罚。
惩治过駮马少伯,贾览心头怒气稍稍减退,冷静下来,面对这般残局也是无计可施。汉军大举北上设伏,义渠势必空虚,可高峻却躲在高平城毫无声息,对自己兵败之事听之任之,只怕也指望不上,而肥头少卿数千兵马转投冯异,使得汉军实力愈发稳固,此刻再去谋算安定,决然是羊入虎口,只得垂头丧气领了残兵退回九原。
卢芳遣兵寇略安定,未占到一丝便宜,反倒损兵折将,被冯异打得狼狈逃窜,此事未过数日已传遍安定,各城听闻卢芳联军如此不堪一击,畏惧大汉兵锋,尽皆遣使归顺冯异。驻守安定的卢芳兄弟卢程见风头不对,弃城不要仓皇出逃,将安定彻底丢给了冯异。就连上郡得知贾览打了败仗,也弃了卢芳转投大汉。高峻本还指望借卢芳之手抗拒冯异,谁知还没见到半个贾览士卒,便听到联兵战败之事,虽然惊惧冯异手段,可又不甘心以万余大军归降汉廷,只得战战兢兢守护高平城,日夜提防汉军来袭。
安定一战的影响并未因两郡的归降就此结束。挛鞮比知贾览战败之后,不尤对支持卢芳称帝心生动摇,想想前些年帮助彭宠反叛无果而终,难不成这卢芳也要步彭宠后尘?听闻中原局势日渐明朗,汉军又如此善战,若死守在卢芳这一棵树上而与光武交恶至深,只怕也非什么明智之举,倒不如遣使入京,一探大汉虚实,趁着卢芳尚有些实力的时候,坐地起价捞些实惠的好。挛鞮比遂瞒过卢芳,遣使往义渠一行,献上文书,与冯异休战言和,并借其口,往长安朝拜汉帝。
独罢冯异所奏安定战报,刘秀深感欣慰,卢芳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抢到半个城池,反倒连安定、上郡一并失于朝廷,不尤对冯异赞叹不已,传旨义渠,加拜冯异并领安定太守事,全权处置安定、北地军政。再一想挛鞮比遣使诣阙之事,还当仔细筹谋,若能借此机会与匈奴暂且罢兵,北方稍稍平稳些时日,才好专心剿灭隗嚣征讨益州。遂将此事安排给大司徒侯霸仔细斟酌,又依照大汉旧制,拜韩统为使匈奴中郎将,与匈奴使者接洽,商谈议和之事。
自呼韩邪单于迎娶王昭君与大汉通婚之后,匈奴与大汉相安无事几十年,只是呼韩邪单于之子继任大单于后,为了将大位留给自己子孙,遂刺杀本为储君的王昭君之子知牙师,自此之后便与大汉日渐离心。而王莽篡汉之后,因对匈奴多有贬低折辱,闹得边界没有一刻安宁。如今大汉再次雄起,匈奴交恶近五十年后,复遣使者朝拜,此事传播开来,立刻引得长安一片轰动,世族百姓沿街等候,争相一睹匈奴使团模样。
为了突显朝廷对匈奴使团的重视,也为了展示大汉富庶强盛,刘秀授意大司徒侯霸,以锦缎作花挂满长安街市树木,在隆隆冬日中,将长安装点得如同春日一般花团锦簇。使匈奴中郎将韩统早早依制迎于北郊,奉礼将匈奴使团引入长安城中。眼前一片春意盎然,使者还道中原春色竟来得这般早,上前折花赏玩,这才发觉乃是锦缎所作假花,不尤惊得瞠目结舌,连叹中原富庶至此,竟破费如此多的锦缎装饰街市,心中暗自嘀咕,光武称帝不过短短六年多,内有财帛粮谷丰足,外有精兵强将戍卫边疆,难怪卢芳空有匈奴相助,却仍不及大汉之万一。
使者一行来到皇宫,虽说长安宫室数经战火多有损毁,刘秀又建都于洛阳,为了节省开支,对西京宫室也未大肆翻新,可稍稍整理一番之后,仍是颇具规模。韩统所引路径又皆是华美完备之处,看得匈奴使者眼花缭乱深感震撼。待进入大殿,汉帝高居龙椅之上,文臣武将分列大殿两旁,当真庄严肃穆不失威仪。
匈奴使者心生敬畏,可一想此行目的,还是强作镇定,以匈奴之礼虚身一躬:“奉右薁鞬日逐王之命,参拜大汉皇帝陛下。”
作为外藩使臣,如此参拜皇帝未免显得无礼,可刘秀生性坚忍,此番又有意缓和与匈奴矛盾,对使者的傲慢视而不见,虚身相扶,宽和笑道:“使者远来辛苦。匈奴与大汉世代交好,只因诸多变故,稍生间隙。朕每每追慕宣帝亲善呼韩邪单于旧事,不尤对北邻心生相亲之意。右薁鞬日逐王既然遣使来朝,想必与朕亦有同感吧!”
使者轻嗤一声:“右薁鞬日逐王虽未继任大单于之位,却得统御八部匈奴百万之众,如苍鹰振翅傲视草原,征讨不顺兼并诸部,莫说呼韩邪单于难以与右薁鞬日逐王相提并论,便是冒顿单于也不过如此。右薁鞬日逐王所得伟业早已远胜先贤,皇帝却以呼韩邪单于想比,未免低瞧了右薁鞬日逐王。”
匈奴使者如此倨傲,立刻引得满朝文武一阵唏嘘之声。此番匈奴来京朝拜,起因在于卢芳打了败仗,按理说也该低声下气,割地献礼以求宽恕,谁知竟还敢这般自大,浑不将大汉天子放在眼里,当真不知天高地厚。谁知皇帝却无一丝不满,平静地说道:“朕久居中原,对右薁鞬日逐王丰功伟绩少有听闻,倒是朕疏漏了。今日使者入朝,不知有何事与我大汉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