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也是见惯了战争和牺牲的人，但是他却只看了这两人一眼，便避开了目光退到了另一处不忍再看，像是自言自语般轻轻说道：“不知道他们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反倒是沈陌堂的态度让南宫玥略微有些惊讶。沈陌堂不是一个常上战场的人，但面对这样的两具狰狞的尸体，他一如既往的面色如常，保持着冷静，丝毫没有显露出厌恶或者害怕之色，让南宫玥暗暗钦佩。
沈陌堂甚至俯下身仔细地打量着尸体的各处，看得旁边众人都不禁有些屏息。
“白羽，不如你去请林大人过来下吧。”南宫玥见白羽待在这里不怎么自在，又想着林悯尽在医术上有极高的造诣，验尸的话肯定帮得上忙，便对白羽吩咐道。
“好。”白羽正巴不得想要离开这里呢，一听南宫玥这么说，立刻应了一声，便匆匆走出了房门。
沈陌堂一笑，道：“南宫大人，看来你的这位随从定力还不够啊。”
“你的定力足够便行了。”南宫玥耸了耸肩道，“怎样，看出什么来了吗？”
“左军师大人真是变了很多呢。”沈陌堂却没有直接回答南宫玥的问题，只是轻轻说道，“有时候觉得你总是优柔寡断，太过于善良几乎到了愚昧的地步，但有时候却觉得……你冷漠理智得近乎可怕。”沈陌堂盯着尸体的目光有些凝滞，“我总在想，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南宫玥微微皱眉看着沈陌堂，一时有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是她突然想起了昨夜在关隘之上，和陆之林悯尽等人军议的时候，曾竭力想要避免使用投石机的意图，便明白了沈陌堂话中的意思。
她一边想要努力避免更多的人丧生，即使那些人是敌人，一边在面对如此可怕的尸体却无动于衷，即使这两个人是友军。这完全是两种相反的态度，这似乎让沈陌堂感到不解了。
但南宫玥心中却很明晰。她并不是一个矛盾的人，这其中的道理她也觉得很明晰。对于还活着的人，自然性命是最重要的，如果可以避免悲惨的事发生，那就要去竭力避免。但是对于既定的事实，南宫玥觉得就算后悔悲伤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坦然理智地面对。
现在面前的这两个人，虽然是凤略的士兵，但他们已经死了，就算再害怕或者伤感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尽快调查出真相，一来算是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二来便是为了防止更严重的事发生。
只不过南宫玥没想到，这样的处事态度，在沈陌堂的眼里，竟然是一种冷漠。她有些失笑，像沈陌堂这样的人，还敢说别人冷漠呢，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冰冷又不易亲近，简直就像座冰山一样令人望而生畏呢。
“人总是会成长的嘛。”南宫玥并不想做过多的解释，只是向沈陌堂敷衍着开玩笑道，“我在沈大人身上也学习到了不少呢。”
沈陌堂一扬眉，听出南宫玥暗讽了一下他的性格，但是他也没有生气，直起了身移开了盯着尸体的目光道：“我在验尸上并没什么经验，但是也能看出这两人八成是中毒身亡，而不是得了什么怪病。但具体的，还得等林大人前来探证了。”
“中毒……”一边的小将喃喃道，“这么说来，还是那四人为了越狱下的毒手咯？”
“关押那四人的牢狱周围，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南宫玥转向小将问道，“或者是奇怪的东西？”
“这个，的确是有，放在那边了。”小将说道，一抬头向房间角落一处的桌子示意道，“小的想大人可能会想看一看，所以让人拿过来放在此处了。”
南宫玥一皱眉，向那张桌子走了过去，一边问道：“就这样空手拿了过来？”
“是、是的。”小将有些担忧道，跟在南宫玥的身后走了过去，“难不成会染上什么毒……？”
“可能性不大。看那两个守卫的死状，若是真的有毒，你们沾染上了，哪里还可能好好站在这里说话，一点异常都没有呢。”南宫玥微微摇了摇头，已经走到了桌边，借着日光看清了桌上拜访的东西。一个细细长长像是竹筒一般乌黑的管状物，大约也只有两根手指那般粗细，管口有些破裂，南宫玥从袖子中掏出了手帕，覆在了竹筒上，将它轻轻拈起对着阳光仔细查看，越看越发觉得惊异了。
甚至还有点悚然。
这不起眼的小竹筒，看起来很普通，但实际上，却包含了十分复杂的一番技术。南宫玥看见竹管内壁还残留着一些液体，看来里面曾装着所谓的毒液。里面有一条极细的引线，管口残留着白磷燃烧的痕迹，只要一打开瓶口，白磷与空气接触便会燃烧起来，管内液体沸腾，迅速生成一种毒雾，从而影响到所有可以吸入它的人。
制作出这样的类似于毒雾弹的东西，既要精通化学知识，又要懂得一些科学技术，而据南宫玥所知，凤略这个时期，还没有这么先进的知识系统和技术，不大可能做到这一点。
若是要做一个燃烧弹或烟雾弹，南宫玥觉得自己手头上若是有合适的材料，也可以做一个简易粗糙的出来，这样的技术。不过看这毒雾的效果十分危险，若是不懂得精确的配比，还有以防万一的解药，一个不小心就会反受其害，自己丢掉性命。
做这种东西的人，不但有技术，胆子也很大呢。
南宫玥不免想到了自己，所以才觉得有些悚然，莫非……做这个的人，也和自己有同样的遭遇？若是如此，那一定要见见看这个人了。
“你从这玩意儿上看出什么了？”沈陌堂见南宫玥站在桌边一语不发，有些凝神，便走到了她的身边问道。
“看出了很多东西。”南宫玥缓缓地说道，一脸凝重，“如果逃跑的那四人身上有更多这种东西的话，恐怕整个燕云关都要完蛋了。”
“这么严重，这到底是什么？”沈陌堂看向了南宫玥手中的那个竹筒。
“这东西里面盛装着一种液体，据我猜测可能是具有某种致幻效果的东西。”南宫玥将小竹筒放了下来，“一旦打开竹筒，里面的白磷接触到空气燃烧起来，使得液体沸腾释放大量毒雾气体，影响到吸入它的人，从而使得他们看到可怕的幻觉。看这两个守卫的样子，恐怕是毒气同时也削弱了他们大脑和心脏的机能，让他们变得虚弱，同时又看到了他们无法承受的可怕东西的幻觉，这才惊骇而死……”南宫玥说到此处，叹了口气道，“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不一般的敌人，而那四人的真正目的，恐怕并不是破坏投石机。如果他们在燕云关中散播这种毒雾的话，燕云关将会变得不堪一击，别说撤退了，我们大概统统都会死在这里。”
“看来宇文缙的军师也不是吃素的。”沈陌堂道，“我们得将撤退计划提前了。”
“就算将撤退提前照样很危险。”南宫玥思忖着说道，“那四人还不知道潜伏在哪里呢，若是我们一旦有动作，他们完全可以释放毒气，导致燕云关一片混乱。现在燕云关之内大部分的兵力都已经派给了叶兼和褚红衣，到时候恐怕也没有足够的军力稳定住情况了。”南宫玥简直不敢想象，一旦毒气释放出来，燕云关的人全都像这暴毙的二人那般因为看见了不切实际却恐怖的幻觉，从而惊慌失措，要么也因为承受不了而被吓死，要么就是一片混乱导致人与人踩踏甚至相互攻击而死，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是南宫玥不想看见的。
而当燕云关处于一片混乱甚至都无法自保的时候，宇文缙便可以抓住这个时机杀到燕云关之中，轻而易举地占领燕云关，这便是他想从内部瓦解燕云关的计策。
但是史书上完全没有这一段啊。南宫玥苦恼地想道。别说是毒雾了，就连潜入破坏投石机的人都没有，南宫琰的计策一帆风顺，没有遇到任何的阻力，最后安全又成功地撤离了燕云关的民众，但是也的确将燕云关拱手让给了宇文缙。为什么到自己这里，就变得如此复杂？
南宫玥不相信是自己的决定出错，导致了连环的反应。虽然接受了叶兼的计策，但是这是在敌军派出赵夙等人之后做出的决定，两者并不相干。而南宫玥也愈发觉得，历史正在被往另一个方向引导，而做出这个引导的，竟然不是自己，而是宇文缙麾下那位神秘的军师。
他在掌控着战局，他似乎知道南宫玥的每一步，并且率先做出与历史上截然不同的对策，就好像是专门在针对南宫玥一般。这一点让南宫玥感到不寒而栗。这样下去的话，别说撤退了，这场战争势必会变成一场败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