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宸宫，一缕青烟从香炉里袅袅而出，将满室熏得淡淡幽香，闻起来提神醒脑。
男人脊背挺直的坐在桌案后，低垂着眸子，视线落在桌上摊开的奏折上，每看完一封，提笔在空白处批着什么，字迹虽小，却笔力苍劲。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依旧没有打扰到他。
“皇上，奴才回来了。”唐公公向座上的男人欠身行礼，“皇上交代的事，奴才已经办好了。”
“嗯。”楚元昭没有抬头，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奴才在缀霞宫搜到了这个。”唐公公上前几步，把搜到的锦囊从袖子里取出放在桌案的角上。
楚元昭在抬眸的瞬间，余光扫到唐公公身后的女子，眉头倏地一动。
他命唐公公去搜查缀霞宫，唐公公为何把这个女子带了回来？
此时的云苓已面无血色，腹中的灼烧感让她几乎忘了对男人的惧怕，看他的眼神也因虚弱而变得朦胧。
男人的眼神令唐公公立刻会意，：“奴才在搜宫时发现了她，她被蔡氏绑在后院的隐蔽处，奴才记得她是掖庭宫的而非缀霞宫，故而觉得可疑也把她一起带回来。”
楚元昭看了云苓一眼，面无表情的垂下眸子，冷冷道：“不过惩罚一个奴才而已。”
唐公公正要说出实情，男人已经下旨，“出去。”
话是对云苓说的，而楚元昭却连看也未看她一眼。
云苓心中清楚，心狠如他，卑微如她，他不杀她已是恩赦，又怎会救她，她只有快点回去掖庭宫问卉姑姑想办法。
她匆匆朝他一拜，立刻转身。
灼痛一阵强过一阵，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终觉得疼痛难忍，眼前一黑重重倒在地上。
……
“……为何还不能醒过来？”
朦胧中，一个清冷的声音落进云苓的耳朵里，让她处在昏迷中也禁不住心中一动。
那个声音……怎么可能……
强烈的诧异感让她挣扎着醒过来，微微睁开眼睛，她看到的场景让她更加惊讶。
明黄色的锦绣床帐将她包围在当中，枕头和被子都是那样柔软，大床四周是雕龙的黄花梨心木，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皇帝的御榻。
侧目望去，她看见楚元昭就站在床边不远处。
怎么会这样？
云苓正糊里糊涂的想着，耳边传来了唐公公的声音，“醒了？”
唐公公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女子，说完便撤开身子。
听到动静，楚元昭回过身，他身边的男子立刻上前到床边。
云苓记得，这个人正是之前她曾见过一面的高朗，下一刻她彻底为自己看到的惊住了。
身为太医局首座的高朗，竟然给她一个掖庭宫女诊脉。
“高太医……？”她喃念出声，不可思议的看着高朗，高朗却对她视而不见般，只把指尖落在她的腕子上。
她只是看了看高朗，视线越过他落在他身后的男人身上。
显而易见，救她的人是他，这怎么可能？
正想着，心中一阵绞痛翻涌，云苓控制不住，身子往侧面一歪，扒着床沿撕心裂肺的吐了起来。
干净的御榻因她而沾了污迹，她忍着痛朝他偷偷瞄了一眼，果然他的眉间微微拧起。
心中紧张之时，只见高朗翻开随身的缎包，取出一支银针探进她吐出的污物中。
云苓看到，银针的针头慢慢变成黑色。
高朗看着银针黑色部分的长短，又看了眼云苓吐出的污物，“食物里含有大量朱砂，以鸡血为引，三日之内人必会七窍出血而亡，臣方才以药洗脏腑，那些毒已经基本清除，再吃些药余毒便可一并排出。”
说罢，高朗到一旁提笔写了一张方子。
回想起那碗血红色的五谷粥，云苓这时才明白，那所谓的鸡血不过是用来掩盖朱砂的。
再想想高朗说的药洗脏腑，她才发现现在口中还残留着药的凉苦味道，她吐出来的也大多是方才昏迷时被灌下去的药。此时，她腹中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痛感。
她不由悄悄看了一眼正在写字的高朗，这个眉清目秀年纪轻轻的太医，竟有这样了得的医术。
高朗才搁下笔，就见唐公公把从缀霞宫带回的锦囊送到他面前，“高太医，这是何物？”
高朗扯开锦囊倒了两颗在掌心，看了看，指尖捏起其中一颗放在鼻尖。
只是片刻，她立即把手移开，利落的把那东西放了回去扎好，“宫中禁品，迷情之物。”
刚刚缓过来一些的云苓在听到这句话时不由一愣，怪不得她在佛堂时的感觉那样奇怪，就连楚元昭也无法把持。
可那种东西在宫里是绝对不可以有的，又怎么出现在蔡更衣的宫里？
相比云苓的惊讶，楚元昭脸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后妃私藏禁物是何罪？”
唐公公立刻答道：“回皇上，该是废去品级，充入掖庭。”
“照你说的办。”楚元昭仿佛并不在意这件事，语气一直很轻。
唐公公领旨，“是，奴才这就去传旨。”
写好了方子，高朗也随唐公公离开。
昱宸宫的寝殿里，就只剩下两人。
云苓做梦也没想到，她一个卑微的掖庭宫女，竟然躺在御榻之上。
这御榻的床帷，被她弄的污秽不堪，那个令她心生畏惧的男人正背对着她。
她的心中有太多疑问，可此时此刻一切都被惶恐代替。
在他开口之前，她硬撑着从榻上爬起来，拖着虚弱的身子跪在地上，“奴婢谢皇上救命之恩！”
他慢慢的转过身，却没有出声。
沉默令她害怕，那个喜怒无常的男人，前一刻肯救她的命，下一刻也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她想着他可能会责罚她的理由，怯懦道：“床帐床帷奴婢会仔细清洗干净，也不敢再到处乱走惊扰皇上，奴婢……”
“你走吧。”楚元昭淡淡一语，将云苓打断。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皇上？”
唐公公说她算是可疑之人才带她回来，他难道什么都不问就这么放她走吗？
“拿着你的方子。”
他留下这句便一个人离开寝殿到外室坐下，继续看着没有批完的折子。
云苓一时反应不过来，又在原地跪了一会儿才懵懵然的站起来。
外室的桌案后面，男人一如之前认真的瞧着奏折，仿佛没有看到云苓的存在。
她攥着药方看了他一眼，朝门外走去。
她走得很慢，一脚将要迈出门槛的时候，她突然收住了脚。
刷的回过身，她紧紧的盯着里面的男人，攥起垂在身侧的双拳，“皇上！”
能够捡回一条命，云苓无比庆幸，同时，她又满心不安。
她的这条命就如草芥，随时有可能丢掉。
掖庭宫里随便一个掌事宫女便可让她吃尽苦头，掖庭宫外一个品级最低等的小小更衣都可以轻易要她的命。她不想再这样心惊胆战的活着！她要好好活着！
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唤声，楚元昭依旧低着头，提笔在折子上写着什么。
他的举动让她觉得，他大概已经猜到她心中所想，她顿感失望，可她还是鼓足勇气望着他，“皇上，奴婢请皇上准许奴婢留在这里侍奉皇上！”
作为前朝废后，他没有杀她；她惊动圣驾，他亦没有杀她。相比那些，她的这个请求实在不算什么。
而且，他刚刚救了她的命，即便伴君如伴虎，可除了君侧，她实在想不到哪里还能让她活下去。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对面的男人，再次重复了一遍，“请皇上准许！”
两人之间陷入一片沉寂。
楚元昭依旧不动声色，云苓的眼神却越来越暗。
是她高估了自己，进了掖庭宫的人，怎么可能再出来。
当云苓失落的低下头的瞬间，楚元昭却轻轻抬起眸子。
“理由？”
头顶上传来男人依旧清冷的声音。
这令云苓心中一动，刷的抬起头，“奴婢的命是皇上救的，奴婢自当报答皇上！”
她不敢侧目的望着楚元昭，所有的期待都写在脸上，直到他的目光也落在她的身上，“朕赦免过无数人的罪，难道每一个人朕都要留在身边？”
云苓心中一凉，可她不想就这么放弃，心一横，她怯怯道：“可奴婢……奴婢已经是皇上的人……”
她在说话的时候连头也不敢抬，这种事是她最羞于提起的，可除了这件事，她再也想不到别的理由。
她不敢看他的表情，得不到回应，她只得又道：“自从昨夜起，奴婢就对皇上心有所念，可奴婢自知尊卑有别，不敢多求，只想留在皇上身边，无论做什么奴婢都心甘情愿！”
他看着她，眼底划过一道异样的光。
寂静中，当她以为一切无望时，却再次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
“为朕做什么，你都愿意？”他的语气很轻。
她慢慢的抬起头，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一丝探寻。
这样的眼神，突然让她想起昨夜的他。
他的眼中充满霸道的索取和难以抵御的诱惑，让她在恍惚中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要被他摄去。
而此时求生的本能让她毫不犹豫的答应，“奴婢愿意！”
